被突如其來的灰霧包裹，許白第一個反應便是去碰觸楚竹。

這件奇物曾經多次讓他絕處逢生，助力極大。

可惜這次許白伸手入懷，卻撲了個空，那里什么都沒有。

他發現自己整個人變成了一團人形灰霧，能看出身材體型，卻看不清面目和衣著，只有那本《土蒲團》書卷，靜靜懸浮在自己胸口，是這里唯一能清晰展現本來模樣的物品。

許白還發現，自己已不在郡守府的房間里，而是到了一處灰霧構成的廣場上。

廣場面積寬廣，要是站滿了，說不定能容納上萬人。但這時放眼望去，大概只有一二百個灰霧人形，稀稀拉拉地分散在廣場各處。

再向遠望，廣場外環繞著一片混沌，唯一的建筑是座高塔，同樣由灰霧構成。

忽然被拉入這樣的場面，讓許白又是驚恐又是好奇。

顯然這與那本歪書有關，作為血窟窿殺手血三一的隨身物品，恐怕多少帶著點邪惡詭異。

許白一時也找不到離開的辦法，作為好奇心強烈的少年，他索性就在廣場上轉悠起來。

周圍偶爾有灰霧人形走過，要么看一眼許白胸口的書卷，要么根本不理會他，警戒多過敵意。

許白據此推測，這里的人可能互相之間不算熟悉，也沒有嚴重的利益沖突。

另一個推測是，作為這里唯一清晰的東西，大家要依靠胸口的書籍來分辨彼此。

果然，許白走到一處空地時，有個人湊了過來：“土蒲團兄！”

那是個中等身材的男子，許白回頭，看了看他胸口的書：“《黃樓夢》？”

“是我！我每天子時都在此等候，你怎么今日才來？”這個黃樓夢頗有些急切，直入主題：“你可到漁陽了？”

每日子時？許白暗暗記下，或許子時翻動《土蒲團》書卷正是自己被拉到這里的原因。

另外這人和血三一有些勾連，那必定不是好人了。

許白發揮自己日漸熟練的套詞技能，盡量模仿著血三一說話的語調：“到了?！?

“好極！好極！”黃樓夢大喜：“那明晚的刺殺……”

許白裝作為難：“這個……有點難度啊，目標身邊護衛很嚴密，遲幾天行不行？”

黃樓夢急道：“不成，你先前不是說都安排好了？我可是付過報酬的，一個子兒都沒往下還！”

吼了兩句，他語氣轉緩：“唉，我也知道事情難辦，但這不正是我雇傭血窟窿的原因嗎？當初你向我表明身份，說自己是血窟窿的精英，還能說動血衣供奉出手，殺個郡守萬無一失，怎么現在又要變卦？”

漁陽郡守？許白心中劇震：他們要殺張遠！

他趕緊繼續套詞：“張遠主政漁陽三十年，絕非泛泛，我們能搞定他身邊的護衛，可平北軍……”

黃樓夢不疑有他，得意一笑，賣弄道：“什么平北軍？你老兄出手的時候，世上已經再沒有平北軍了?！?

許白倒吸一口氣：這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圖謀好大，而且手眼通天，連平北軍也算計到了？

他正想設法再問，卻聽到遠處那座灰霧高塔傳出了一陣洞簫之聲。

廣場上的灰霧人形紛紛震動，有人搖了搖頭，消散不見，還有人如蒙召喚，向高塔走去。

黃樓夢也聽到了蕭聲，旋即重重哼了一聲：“五塔主召集手下議事，咱們這些散人就別在這里礙眼了?！?

同樣是灰霧構成的人形，許白看不到黃樓夢的表情，但通過他的語氣，不難想見他此時必是滿臉憤懣不平。

于是許白半是真心半是拱火地問：“要是咱們不走呢？”

“噓！”黃樓夢趕緊示意許白噤聲：“小心被人家的親信聽去，塔主追究起來，一根指頭就把你滅了?！?

不過說完這話，他自己也禁不住嘆息：“唉，好好一個平等交流的群書暗記會，都快變成六個塔主的私產了……總之我這邊已安排好，明天就等你的好消息了，希望血窟窿如傳聞中一樣重諾守信！”

然后黃樓夢念了一句：“群書暗記，登天之梯！”胸口那本《黃樓夢》便逐漸模糊，組成他身體的灰霧也隨之消散。

眼看身邊的灰霧人形不是去了高塔便是消散離開，許白也有樣學樣，試著念道：“群書暗記，登天之梯！”

一陣霧氣升騰，眼睛一閉一睜，許白發現自己回到了漁陽城的郡守府。

他正以手支頤，對著桌案上的《土蒲團》書卷，就像在挑燈夜讀的時候無意睡著了一般。

但許白清楚記得方才經歷的一切：“群書暗記會？好，我記下了！”

這個異世界越發神秘，也越來越有趣了。

但眼下的當務之急，是平北軍可能遇險，以及血窟窿明晚要來刺殺郡守。

他起身要去找張遠或者展陽春，但走到門口忽又停下：“不行啊……”

口說無憑，張遠等人憑什么相信他的話？又如何跟眾人解釋那個神秘的群書暗記會？更關鍵的是……實話實說，大家豈不是都知道他半夜看劉備了？

來回踱了幾步，許白靈機一動：對了，擊殺血三一后，不是還留下一塊血手帕么！就說是這方手帕忽然傳出訊息，顯示明晚血窟窿要對郡守出手，想來為求保險，哪怕找不出手帕的奇異之處，張遠他們也會預先防備的。

許白一拍大腿：“我真是太聰明啦！”

……

與此同時，漢北邊境的一座小村，尸橫遍地，滿目瘡痍，唯一還算完整的房子里，一個留著兩撇八字胡的中年男子小心翼翼地將一本《黃樓夢》塞進懷中，走出門去。

門外三個裝束各異，但都氣魄不俗的男人正在吵嘴。

“屠驚雷！你趕緊滾蛋，就你們鐵浮屠那烏龜速度，五天怕是跑不到漁陽城?！?

“呸，北漠蠻子，還是擔心明天做誘餌的時候別被平北軍一口咬死吧！”

“呵呵，二位莫要暴躁?！?

“呸，姓程的你笑什么？”

“就是，你們云中騎雖然速度夠快，打硬仗卻不如我們兩家，所以只能做側翼游擊，別得便宜還賣乖了?！?

“不必激將，咱們三家是各有分工，都很重要，我自然會把側翼游擊做好，而你們兩位也別誤了大事……是不是啊，李參軍？”

“黃樓夢”正走到近前，聞言向三人拱手道：“程將軍說得是極，此番北漠、云中騎與鐵浮屠三家聯手，乃是數千年來頭一遭，亙古未曾有過的盛舉！正需咱們大家各安其位，齊心協力，才能覆滅平北軍，奪下漁陽城?！?

那屠驚雷全身黑檀重甲，只從頭盔縫隙中露出一雙兇狠如獅虎的眼睛：“漁陽有我出馬，自然萬無一失。倒是草原對戰平北軍，你得小心姓程的摸魚，讓荷里坨這蠻子真被徐老太砍了腦袋?！?

“黃樓夢”忙道：“北漠誘敵，云中騎截擊，鐵浮屠襲取漁陽，大家一般出力，事后共分漢北諸郡，都能度過這個寒冬。咱們利益一致，自無怠惰之理，我對三家一樣信任！”

屠驚雷不置可否：“愛信不信，你們打輸不來匯合更好，我破了城正好獨享漁陽。”

“黃樓夢”又是一番恭維說和，送走了屠驚雷，又和北漠、云中騎兩家的將領一同上馬，準備出發。

草原上的戰斗早已計議定了，想來不會有什么波折。漁陽那邊，血窟窿能否刺殺成功反而是個疑問，但也不是非常關鍵。

因為三家被他撮合到一起，都派出了相當強悍的陣容，率領精銳士卒的三大宿將，個個都是二品強者！

晨星逐漸隱沒，黑夜即將過去，明日北地的天空，大概會是血紅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