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丁太初住進了鎮邪司客卿居,臨海城又太平了。
他都懷疑自己是個“和平使者”,等了好幾天,鬼蝶郎君遲遲不肯現身。
值得慶幸的是,東方不亮西方亮,醉銀劍還是有收獲的。
四月中旬,一本名叫《水滸傳》的話本問世,引起了轟動。
臨海城四海書局門口,正有幾百號人排隊,個個激動得滿臉紅光。
“周兄,你也來買水滸傳?”
“是啊,聽說寫下水滸傳的,是一位神秘舉人。周某倒是想看看,天底下為何會有舉人愿意寫話本?”
“哈哈,若是堂堂舉人寫了話本,那便取代了韓青山,成為新一代文道敗類,我也是一時好奇來湊湊熱鬧。”
排隊等候的眾人,三五成群,議論紛紛。
有些文人討論的話題比較文雅,還有些人討論得就比較粗獷了。
“淦,昨天中午發行的時候,我沒趕上,后來聽我表弟說,那水滸傳太好看了,他正在磨刀,要去找高衙內單挑。”
“這么巧?我三弟今早也在磨刀,說是要去跟陸虞侯拼刺刀,還把書藏著不肯借給我看,在下一時好奇來買一本瞧瞧,到底是何等奇書。”
“劉大少,你也來了?”
“咳咳,雖然本少爺只念過幾年私塾,千字文我還是認得的。聽說那水滸傳,乃大白話寫成,本少爺來試試,我能不能看得懂。”
“那你可來對了,水滸傳中除了人物出場時的詩詞,八成內容皆是大白話寫成,我就沒見過這樣的白話文。昨日張某買了一本,看得過癮,打算再買幾本,拿去送給我那兩個不愛讀書的小舅子。”
“真的假的,以前的話本,不都是用大雅之言寫成,摻雜少許白話么?”
“千真萬確,那《水滸傳》實乃曠世奇文,只要識字的就看得懂,堪稱有史以來第一部白話奇書。”
“沒錯,昨天下午好又來茶樓的說書人田先生,照著水滸傳第一卷念了前三回,就讓一群茶客熱血沸騰,給了不少賞錢。”
“不可能吧,說書人不都得把話本注釋潤色,然后再說給那些不識字的大老粗聽么?”
“嘿嘿,水滸傳就是這么通俗易懂,基本上不用注釋翻譯,大家都聽懂了。”
“照本宣科,我也能當說書人了啊。”
“就是,我上我也行!”
“……”
排在最前面買到書的,一個個歡天喜地。
出門時還藏著掖著,生怕被人搶了似的。
如此一來,讓排在后面的人更好奇了,心想水滸傳到底有多大的魔力,難道第一卷開篇就把那些買到書的人給迷住了?
……
幾家歡喜幾家愁。
四海書局門庭若市,文墨書局門可羅雀。
這家金字招牌的書局分號,罕見地冷清下來了。
平時愛買書的客人,今天患了失心瘋似的,全去了四海書局排隊。
這么大動靜瞞不過有心人,文墨書局對此很重視,正在進行內部討論。
“一夜之間,水滸傳賣出好幾千冊了。”
“嘖嘖,好多年沒見過這么熱鬧的行情了啊。”
“哎,錢掌柜糊涂啊!”
“你小聲點,別被人聽見。”
文墨書局內,一群工作人員小聲議論著。
他們都知道,當初袁澤帶著丁舉人上門,要出版水滸傳,錢掌柜愣神把人給氣走了。
要知道在這個時代,話本屬于小眾文學,一年能賣出三五萬冊,就算是難得的暢銷書。
而那水滸傳,發行短短一天,銷量實在驚人。
僅僅在臨海城,就賣出了幾千冊,天知道在省城賣出了多少。
文墨書局這些人都是百里挑一的行家里手,默默算了一筆賬,按照這個趨勢下去,水滸傳必成大熱暢銷書。
如果他們參與了這樣的暢銷書出版,能得到不少獎金,然而錢掌柜斷絕了大家發財的機會。
大家都想問錢掌柜一個問題:你當初到底在想啥呢?
錢掌柜有苦說不出,他當初何嘗不想賣給袁澤一個順水人情,奈何得罪不起賈思文。
其實話本審核沒那么嚴格,之所以看也沒看水滸傳就把丁太初拒之門外,是因為錢掌柜早就受到一條消息:當初在楊柳巷外面,丁太初和賈思文結下了梁子。
文墨書局的命門,掐在翰林院手里,錢掌柜只不過做出了一個選擇。
他要是幫丁太初出版了水滸傳,賈思文有一百種方法給錢掌柜穿小鞋。
……
“這錢掌柜干什么吃的,大熱佳作送上門來,他就這么把搖錢樹給趕走了,怪不得老百姓都說文墨書局越來越不爭氣!”
丁府西廂房,葉晚星正在拍桌子罵娘。
“公子罵得好,錢掌柜糊涂啊!”
旁邊的秋月,配合地感嘆一聲。
葉晚星不再說話,捧著一本裝幀精美的線裝書,看得入神。
看到末尾,有一副山水插畫,空白處寫著作者生平。
內容十分簡短,卻很有嚼頭:作者施耐庵,本名不詳,原是一位舉人,滿腹才學,乃鄉試頭名解元。后無心科舉,游學萬里,集百家之長,著成奇書《水滸傳》……
葉晚星繃不住了:“這金玉堂,做生意有一手啊,挺會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只差明明白白寫上醉銀劍、丁太初幾個字了。”
旁邊的秋月說道:“公子,這水滸傳雖是大白話寫成,卻非同尋常,字句精練,布局縝密,人物刻畫栩栩如生。包租公才十八歲而已,他有如此老練的筆力?”
葉晚星淡淡說了八個字:“學無先后,達者為師。”
秋月頷首道:“丁舉人文氣異常,似乎叛出了儒家,走上了另外一條路。他那獨特的騷……文氣,莫非就是大白話衍生的全新文氣?”
葉晚星說道:“八九不離十,他閉關一個月所著的,應該就是這部《水滸傳》。那家伙走的是著書立傳,提升文氣的路子,借此突破到了五境,一身騷氣都呼在我臉上了,還偷偷摸摸隱藏修為。”
秋月聞言大驚:“若他著書提升如此之大,豈不是得到了天命認可?”
葉晚星懶洋洋道:“天道是否認可,取決于能否誕生書靈。”
秋月恍然大悟:“公子所言極是,若無書靈,終究還是微末小道。外面已經有人說他是新一代文道敗類,若無韓青山的本事,他這文道新敗類,恐怕活不長久。”
葉晚星笑了笑:“在你眼里,包租公就這么不中用?”
秋月見公子心情好,說話也大膽了:“文道敗類這頂大帽子,不是誰都接得下的。眼下水滸傳雖然紅火,正統文人卻有看熱鬧之嫌,抱著戲謔之心。”
頓了頓,她狠狠補了一刀:“說句不中聽的,如今的丁舉人,便如那煙花之地的花魁,哪怕紅極一時,到頭來也不過是個玩物。”
葉晚星眉頭一挑:“別這么早下結論,有史以來第一部大白話著作問世了,包租公開創了一條先河。他文氣又那么騷,說不定要給天下人一個大大的驚喜。”
秋月沉默不語,細品著葉公子這番話的弦外之音。
葉晚星放下書本,隨口問了一句:“臨海城鎮邪司那輛公蛟車,何時接受敕封?”
秋月回過神來,答道:“算算時間,今年夏季便是百年之期,就看什么時候下圣旨。”
葉晚星略一思索,吩咐道:“去把公蛟車調走,不然借那鬼蝶郎君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襲擊鎮邪司。”
“是。”
秋月也不多問,領命而去。
葉晚星走到正房,用墨家機關術撬開了房門,趁丁太初不在,他進去搜索了一圈,重點把傳單被褥查探了一遍,連床底下都不放過。
這位葉公子,關注的點和正常人不一樣。
他明顯不是在偷東西,更像是在尋找某種痕跡。
良久,葉晚星喃喃自語:“完全聞不到石楠花的味道,這么純潔的嗎?”
接下來他關上房門,走到院里老槐樹下,表情格外迷茫:“不應該啊,文氣這么騷的人,就沒點那種愛好?”
過了一會兒,他又生氣了:“存稿到底藏在哪兒,給我看一眼都不行嗎?包租公啊包租公,我越來越看不透你了,就讓鬼蝶郎君來稱一下你的斤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