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亂而又沒有整理過的長發，遮掩臉上包裹著的繃帶，鮮血的痕跡干成了黑色，繃帶把整張臉藏起來，從鼻梁一直到下巴，只露出一雙能夠射出銳利目光的雙眼。

無盡的黑暗如同潮水一般，從這個人的身上涌現出來，黎瞑下意識的后退幾步，想要躲避這深淵一般的黑暗。

但，總歸是無濟于事。

黑暗的奔涌，讓整個房間的燈光閃爍了幾下，欲滅又重新亮起。

“看你這個樣子應該是小野寺三郎，對于他那瘋狂的實驗而招募來的被試者，那么我先自我介紹一下吧，我姓御手洗，是東部實驗室的負責人，當然，現在應該算是前一任。”

御手洗？！

黎瞑有些不敢相信，在這一剎那，他覺得之前所有推測的東西全部崩塌，煙消云散。

原本以為按照御守洗博士的日記來看，他已經從這個實驗室里逃出去了，而自己所有的推測全是以這個所謂的事實為基礎的。

可是現在？

「等等，你是哪個御手洗？是植物與人體相容的那個博士嗎？」

黎瞑飛快的從口袋里取出白紙，在上面潦草的寫寫畫畫，雖然那個男人有些好奇，但還是繼續看了下去。

“哈，沒想到我的名字還很出名嘛，或者說我的實驗還很出名，看來我之前的努力并沒有白費。”

自稱自己是“御手洗”的男人，發出了有些嘶啞的笑聲。

“怎么樣，你知道我的名字那也就是說你看了我對于人類未來發展的偉大實驗肯定是有所了解的，有沒有興趣摒棄與小野寺的合作，然后投身于我呢？”

「你這家伙.......」

黎瞑咬了咬牙，一想到之前發生的那一系列事情，還有那篇實驗記錄，他就沒抑制住自己的憤怒，一個箭步沖上去給了那個男人一拳。

本來以為自己的拳頭能夠碰撞到實心的人肉，但在一剎那間，黎瞑感覺到了一陣劇烈的扭曲感，被憤怒蒙蔽雙眼的他晃過神來，他出拳的右手已經被一根粗壯的藤蔓卷裹，并撇在一邊。

順著這根藤蔓看向根源處，是從御手洗黑色大衣內鉆出的，靈活度堪比章魚的觸手。

這是什么鬼東西！

黎瞑咬著牙，想要掙脫藤蔓的束縛，但終究是徒勞的，藤蔓在御手洗博士的操控下束縛得越來越緊，黎瞑的右手腕部出現了一圈因為緊繃的束縛導致短暫性缺血的白色印跡。

“哎呀呀，看來這一次小野寺三郎招募的被試者忠誠度還是挺高的，真的是越來越讓我大開眼界了，沒想到這種瘋子也有忠誠的信徒。”

「信徒」這兩個字從男人的口中吐出，黎瞑一下就想到了之前的推測，但是因為特殊的限制，他真的沒辦法開口，只能咬著下嘴唇。

“怎么？你不服氣嗎？那為什么一聽見我自我介紹就要上前對我動手動腳？”

話音未落，被御手洗操控著的藤蔓，松開了黎瞑的右手，但讓他有些好奇的是，眼前這個男人看的藤蔓自己動作，臉上卻露出了詫異的表情，同時朝房間更深的角落看去。

“沒想到啊，今天居然能把一切事情都湊巧在一起。”

御手洗喃喃自語起來，說著，他將生前的一張巨大的幕布扔到一旁，然后隨意的找了一個地方坐下，抱著手，臉上寫滿玩味。

“編號H的被試者，我之前還在想，原本定為半年的實驗休眠期將會在什么時候結束呢，沒想到居然是今天，還與我的光學偽裝失效是同一天，更讓我感到驚訝的是，今天營養室還迎來了第一位客人，這簡直就是我們的幸運日啊，你說對吧？”

編號H？

黎瞑一邊活動著手腕，一邊詫異的朝房間的更深處望去，同時在腦海中翻江倒海，搜尋著關于這個字母的記憶。

很快他就意識到了事情的不對勁，在他的記憶中有關于H的所有記錄，只有那張實驗記錄中的開頭編號，也就是自己發小的父親江文璃相關的那張。

之前還在好奇關于實驗記錄開頭的編號到底有什么意義，所以今天看來，這居然是對于被試者的稱呼嗎？

那么根據剛剛御手洗的說辭也就是說，被試者H，江文璃伯父，就在這個房間的更深角落里沉睡著，只是恰好在今天蘇醒了。

但是問題又再一次出現，按照道理說，這個白夢世界是十幾年前的影像，那么江文璃在今天蘇醒，這個「今天」的概念，是說二零二三年呢，還是十幾年前呢？

越來越多的疑問隨著眼前的身影展現而煙消云散，因為在黎瞑的視野中，自己和發小苦苦尋找的人終于就這樣暴露在自己的面前，這是多么喜悅的事情，盡管他已經遭受了非人的待遇。

但是——

黎瞑所有的情緒在此刻達成最高潮，那個只存在于印象中略顯佝僂的身影，終于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而且確認還活著。

“放那個孩子走。”

出現在兩人面前的男人面無表情，只是身體上因為之前實驗造成植物生長使得身體上的毛孔擴張，顯得有些恐怖之外，人的行為舉止還是跟之前印象中一樣。

聲音比之前更加嘶啞，更加低沉，在滾滾襲來的黑暗之中，顯得更加詭異，更加陰寒。

“哈？看你樣子居然跟這個來客認識？有意思，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御手洗做作的拍著手，雖然一副看戲的樣子，但動作卻仍然保持著警惕，根本沒有想要放黎瞑離開的意思。

只能說不愧是瘋狂的博士，不僅思想瘋狂超前，他連他現在的身份地位都沒有搞清楚，還是一副實驗室主人的樣子。

營養室房間外面發生了巨大的異變，小野寺博士至今都下落不明，而他卻在營養室內安然自得，如此對比真是越顯可笑。

“不過，你也不過只是一個我的實驗體而已，僅僅只是實驗進行的比其他實驗者更加成功而已，你有什么資格來命令我？”

“我最后再說一遍，放那個孩子走。”

江文璃臉色慘白，交流時張開的嘴中已然鉆出并不安分守己的植物枝葉，看上去極為怪異。

黎瞑看到眼前的這一幕，不禁走到一邊連連嘔吐起來，這種植物與人類相結合的畫面只是想想感覺不太介意，但真正當自己直面的時候，那種莫名涌起的惡心感真的難以自制。

“你看到了吧？你現在的身體，就連你認識的人都覺得惡心，我奉勸你啊，還是乖乖的留在我這里，你是我的實驗體，又有哪個造物主會對自己的孩子做出不好的事情呢？”

御手洗抱著手，繼續一副看熱鬧的樣子，順便還翹起了二郎腿。

“你現在偏袒眼前的這個來客，等到時候你們真正獨自相處的時候，這個對你產生嘔吐惡心感的家伙，又會對你做出什么事情呢？真的不敢想象。”

“.......”

皮膚已經扭曲變異的江文璃淡然的看了一眼正在嘔吐的黎瞑，表情復雜，但依舊沒有說話。

相信在他的心目中，也早已有了與御手洗博士說的那樣的想法。

如果這里的背景在他的故鄉，那么他倒不會懼怕，因為「百善孝為先」，晚輩從小便得到的教育是必須尊敬長輩。

但現在背景是在日本，不，或者說是遠離故鄉的地方，雖然不知道黎瞑為什么會在這里，但該有的顧慮還是會產生。

“我記得你說過，為我做完實驗之后就放我回我自己的家，但是后面你又以我身體與植物汁液適配并不完整為由，將我留在了這個該死的實驗室里。

而現在我終于蘇醒，你又千言萬語讓我留在你這里，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黎瞑一邊聽著兩人交流，一邊還發現了一個比較重要的疑點，江文璃與御手洗博士交流的時候用的語言是中文，可御手洗博士的國籍明明是日本，他們又為何能夠對答如流呢？

難道說在江文璃沉睡的這一段時間，這個瘋狂的博士一直在鉆研中文？

中文學習眾所周知對于國外的人來說，沒有個十年八年是完全學不全的，這倒是一個很奇怪的地方。

但是轉念一想，御手洗博士既然能夠想到用植物與人類相融達到永生的目的，擁有這樣瘋狂的想法，他的智商應該也很高，所以學習另外一門語言也是比較快的。

“這么多少天了，整整半年了，江先生，你不會真的以為我做這些實驗，是為了你們這些社會底層渣滓的未來吧？”

御手洗哭笑不得，近乎癲狂的笑著，臉上寫滿了不屑之意，他站起身，在眾目睽睽之下來回踱步，似乎是古老的皇帝在欣賞自己的庭院。

“看到這些為實驗獻身的被試者沒有？連同你，連同你這位在我看來目前是最成功的作品，都是我與供奉的神明更近一步的墊腳石。”

神明？

黎瞑從反胃感之中回過神來，這個名字他在之前與黑澤的討論交流之中出現過不止一次，尤其是關于《沃倫唐地下的恐怖》與《格拉基啟示錄》的那陣討論中，頻頻出現。

最后他們終于確定，這位御手洗博士，很可能就是那些植物型舊日支配者的信徒，不，應該說是狂熱的信徒。

能夠不厭其煩的，在植物與人類相融這個基本不可能的課題中不斷試驗，這份狂熱的心，真的連一個正經的博士都沒辦法做到。

像愛迪生那些發明家，在發明一些事物的時候，是已經看到了希望，并且想要讓這份希望更加長久。

而御手洗不是，他在一次一次的失敗之中，還要進行這個噩夢般難度的實驗，很難不讓人懷疑他最初的動機。

從一些零零散散的實驗記錄中可以看出，他和小野寺博士一樣瘋狂而又扭曲，這份驅使他繼續實驗下去的動力到底是來源何處呢？

而現在，也是答案展現的時刻。

“在大學時期，我和小野寺是很要好的朋友，也是同學，他跟我有著一樣的信念，而且經常泡在圖書館里。”

“在有一天，我清楚的記得那是一個炎熱的下午，大學圖書館新進一批國外作者的書籍，我和小野寺三郎興沖沖的跑到圖書館里去借書，在那些雜亂堆積的書里面，我發現了那本改變我一生的書籍。”

御手洗頓了頓，目光望向遠方，露出回憶的幸福神情，但這樣一個年紀很大的老頭露出這么惡心的表情，黎瞑感覺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改變一生的書籍」。

黎瞑從自己的口袋里取出那兩本書，隨意的拍了拍發出聲音。

御手洗的思緒被書本碰撞的聲音弄回到現實，他猛然回過頭，看到了那兩本厚重的黑色書籍，本來干硬的臉上立刻露出欣喜的神色。

“就是這本，你是在哪里找到的？就是這本《沃倫唐地下的恐怖》！”御手洗沖上前去，劈手奪過黎瞑手中的兩本書，“真是好久不見了，我到現在見到它，都會覺得幾年前狂熱的內心再度翻涌起來。”

「在一個牢房里，那個牢房兩邊都是書桌。」

雖然對這個家伙并沒有什么好印象，但是為了了解事情的原委，黎瞑還是在白紙上寫下文字告知，但他寫的并不是中文，仍舊是日語。

并不是因為他遺忘了中文的寫法，而是他有些不確定，眼前這位博士學會了所有的中文運用，與這家伙交流，保險一點果然還是需要用他的母語。

“啊，在那個房間啊，這樣一想也是意料之中，因為H被試者就在那里住，我把這兩本書借給他看過，所以遺留在了那里也是正常的。”

「那這本《格拉基啟示錄》是講什么的？」黎瞑皺了皺眉頭，求知欲讓他繼續詢問道。

“這本書啊，這本書你沒看過嗎？這本書要是你沒看過，真是人生的一大遺憾之事。”

御手洗面露難色，似乎是在嫌棄著什么，總之臉上露出復雜的表情，但很快就煙消云散。

“不過這樣想了一下，你這家伙應該是小野寺博士今天才招募過來的吧，能夠在這么短的時間內看完這么厚重的一本書的話，我還要懷疑你究竟是何方神圣呢。”

“既然話說到這里，氣氛也已經烘托到這了，我就給你好好介紹一下這本書的一些........”

御手洗話還沒說完，就被黎瞑抬手打斷了。

「不必了，現在實驗室外面發生了一些異變，所以最好還是長話短說，你把你再看這本書打動你的一些劇情告訴我就行了。」

“異變？實驗室外面發生什么異變，跟我有什么關系呢？這位先生請注意您的態度，我在這里待的好好的，根本不用擔心外面發生的事情影響到我。”

被打斷說話的御手洗面露慍色，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但是在他翻了翻這本厚重書籍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再度平靜。

講實話，這老頭表現出的樣子就跟精神病一樣，也怪不得這年頭狂熱的實驗愛好者或者某個范疇之內的專家，都是精神病。

臉上喜怒無常，說話有些語無倫次。

“好吧，既然這難得的客人不想聽，那我就大發慈悲答應你，我就簡單的說吧。”

“《格拉基啟示錄》這本書最打動我的，應該是其中描寫的一位舊日支配者艾洛，祂的形象是一個長滿藤蔓觸手的植物型生物......”

博士后面說的一些話黎瞑就沒有聽進去了，一聽到「長滿藤蔓觸手的植物型生物」這句話后，黎瞑臉上就露出了隱秘的笑容。

果然跟之前猜測的一樣，這本書之中也寫著有關于植物型生物的介紹，綠神算一個，這個什么艾洛的也算一個，所以這就是他想要做植物與人類相融實驗的動機嗎？

“在大學時的我，看了這兩本書之后，對我的精神還有信念造成了一定的影響，現在回想過來應該是對命運之中神明的一些本能的念想吧。”

「不，你純粹就是看了那本書短暫陷入瘋狂而已。」黎瞑無聲的吐槽著。

“大學時的我，堅信這個世界上是有這兩位神明的，正當我想要到處翻閱資料查詢的時候，小野寺三郎找上門來，并對我提出了想要畢業之后擁有屬于自己的實驗室。”

“他說，他有一個美妙的構想，想要讓人類肉體與機械相融合，從某種程度上來達到所謂的永生，雖然弊端很多，但未來科技感不是更強嗎？”

“這是他的原話，于是在那個時候我就靈機一動，我假定了一個目標，就是你現在所知道的那樣，我要讓植物與人類相結合，達到「永生」。”

那這樣一看的話，反倒是之前一直認為不是什么好人的小野寺博士原本的動機是為了人類的發展的，御手洗博士倒成了純粹的惡人了。

黎瞑有些自嘲的笑了一下，自顧自的搖了搖頭，他下意識的看像身前不遠處的江文璃，那個男人的表情很僵硬，身形疲憊卻又帶著一股自然而然涌現出的攻擊性。

黎瞑下意識的后退幾步，將眼前的戰場讓給兩人，盡管找尋到江文璃的這件事讓他更加喜悅，但眼下這個男人恐怕早已經聽不進去了。

“所以，你們明白了吧，我做這些實驗并不是為了你們這些渣滓的命運，而是追求與命運中神明的更進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