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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 神劍山莊
  • 言身寸走之
  • 9376字
  • 2022-11-18 06:17:40

川蜀之東,渭水以南,綿延著一條蜿蜒上千里的山脈,巴山。

巴山北接秦嶺,南達荊湘,以一己之力將四川盆地和中原地區隔絕開來,它以山脈之高北御寒流,又以地勢之險東摒戰端,因而成就了名滿天下的天府糧倉。

巴山腹地,有一小鎮,名曰江口。江口鎮地勢狹窄,但人口卻十分稠密,歷來以盛產美酒佳釀而聞名,這里的酒文化自然也是長盛不衰了。據傳在宋元代時,此間燒制的酒釀為朝廷欽定,成為宮宴御酒,可見其實不虛。

江口鎮以北,有一條大河名曰駟水,其水源起于巴山腹地,經嘉陵江而匯于長江之中。駟水水質甘醇,正是江口佳釀賴以成名的關鍵。

這一日是農歷七月廿八,正是欽命四川宣撫使征納酒貢的日子。各大酒莊莫不摩拳擦掌,專等欽差到來品鑒,若有哪家被定為今年的頭牌,那便也是光耀門楣的大喜事了。是以與往常過年時節一樣,駟水兩岸張燈結彩,好一派熱鬧的景象。

忽聽得轟隆隆數聲炮響,但見駟水河道中數艘龍船行過,桅桿上揚起幾面黃瑩瑩、金燦燦的大旗,上書“歲貢御納福康”等字樣。

不待頭船行定,后隊各船一字排開,又有數十面錦旗升起,迎著河風,呼臘臘作響。

居中一艘船最為寬大,船舷兩側分列兩隊甲兵,皆是銀槍鐵甲。幾聲炮響過后,數丈高的桅桿上揚下一面金旗,上書“欽命兵馬司大將軍四川宣撫使田”。幾通鼓畢,便有數艘小船沿江馳呼:“今日乃皇家御酒納貢之期,大將軍田奉命欽點御貢,請各家獻酒點驗,不得有誤!”

這江口御酒原本每年三四月中便有欽差特使專門點驗,送至宮中經食官大作品評篩選后呈皇帝和王族貴胄御定,再在嚴密監視下加工制作,待每年七月下旬完工驗收后,再經快船快馬轉送入京,專供皇家中秋宴飲。

宮廷貢酒雖然歷來頗受皇家重視,卻只是專司轉運的“漕司”衙門和地方上的知州縣令一類的人物來點驗征收,從未有過宣撫司親臨驗酒的先例。要知道宋元時,四川置“路”,川蜀乃至陜甘一帶的許多地方兵馬也都由四川的宣撫司統領,因此其官位之高已屬翹楚。其時正值宋蒙混戰,四川又長期處在雙方交戰的中心地帶,這四川宣撫使則更可以說是獨攬了川蜀一地的軍政大權。

聽是田世年親臨,小鎮上的伙夫匠工們無不深感詫異,紛紛湊往江邊,望船上瞧去。但見船隊森然,中間一艘高頭龍船,船身高出眾船數丈,船上疊設兩層寬大樓臺,樓臺下亦一色鐵甲兵勇。再上樓臺中數十人或著綠或戴紅,乃是一眾大小地方官員,這些人都是恭恭敬敬地欠身而立。最上臺樓中間豎起一面金黃大旗,纛旗下一人身批紫花官袍,腰系金縷玉帶,負手而立,威風凜凜,正是時任川蜀兵馬司大將軍、四川宣撫使田世年。

眾人哪里見過這等官差?有人贊道:“好個威風的將軍唷!這等主兒不是比那知縣老爺還要威風十倍!”也有人嘆:“老漢為皇上作了一輩子的酒,倒也有這福分,教我今日里見著了這等的上官哩。”

更有人議論:“大將軍征貢,可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莫非今年又有新皇登基,新皇上自家個兒也要喝幾杯?”有人接過話頭:“那可難說咧,前些年不是就有老皇上被那韃子擄了去的?”邊上立時有人道:“誒呦!小聲些!這也敢提?”更有人猜測道:“只怕是防強人打劫?這二年鹽鐵茶道的禍事可是不少!”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卻是誰也拿不定主意。

再說這邊,炮仗鳴過,岸邊百姓人山人海,看稀奇的、湊熱鬧的,早把兩岸灘頭圍個水泄不通。

眾官差撥已畢,兵丁小吏們各自領了差使去了。各酒莊的漢子們也按慣例一一抬著酒樣交付,又有一干官吏兵員點視的點視,查驗的查驗,更有抄錄、封印、交割者,秩序井然。幾家大酒莊則是鑼鼓喧天,喜氣洋洋,搬酒運槽,亦是忙得是不亦樂乎。

卻說這田大將軍,坊間傳言其人不止勇武善戰,屢屢在對蒙古、西夏作戰中立下赫赫戰功,又專司逢迎打點,其平日里四處劫掠所得大部分也盡數拿來買通門路,加之宋廷南渡后官場風氣早已靡廢不堪,他這樣的“能人”近幾年自然如魚得水、官運亨通,一路拔擢之下,一個小小的步兵都尉幾年間竟然官拜一方大員。

又過得幾刻,田世年才從船樓中緩步而出,見臺下一眾官員恭恭敬敬地侯著,垂頭而侍,極是滿意,這才抬抬手喚過一人,在他耳邊囑咐幾句。那親信校官連連點頭,下得樓臺,穿過眾官自顧自地去了。

這些地方官員平日里與這位新任不久的田大將軍談不上多少交情,卻也知曉這田世年乃是個飛揚跋扈、明爭暗搶的主,甚至為了一己之私仗著王命旗牌隨便殺幾個官員也不在話下。此時眾官在船下已站了小半個時辰,卻不見照例訓話,也沒人侍坐奉茶,個個猶疑不定,惴惴不安。

不多時,岸邊人群哄鬧,當先奔出一彪人來,為首一人正是先前離船那人。

“押上來!”只聽那人高喝一聲,一揚手臂,人群開處,一群兵勇押了十來人朝官船而來。

只見被拘的幾人重枷鐵鎖,乃是囚徒模樣,他們衣衫襤褸,蓬頭垢面,顯是吃了不少的苦頭,此刻在兵勇的推搡之下踉蹌而行。

囚犯所過處隨即又被人群圍上,百姓們也都驚詫不已,議論喧嘩。

這些人被押至江邊,就在這些官員身旁跪定,為首那人才上船樓復命。

眾官有的不明就里,有的則早已臉色發白,冷汗直流。原來,這幾人正是昨日縣里未曾報到集齊的官紳和員外,不知何故竟然出現在這里。

又過了一盞茶時候,田世年才從官船的樓臺里踱步出來。眾官見狀一個個跪下拜見。田世年大咧咧一擺手,也不喚眾人起身,高聲道:“田某蒙圣上欽點,忝任四川宣撫司,身上擔著朝廷和地方安危的干系,時時刻刻不敢忘憂心報國。而我們有些地方官,為官一方,卻不事政務,誤我軍機,你們有誰是不知道這是死罪?!我一個月前就明告各衙門半月內加征三錢軍糧,時至今日,這些狗娘養的還在給我擺臉子!”

“哼!”話到此處,田世年猛地拿起茶盞狠狠地摔在地上,又大叫道:“我知道你們這些人中間,還有不少想著跟我作對,那就試試看吧!先斬后奏,皇權特許,我田某人既然擔著朝廷的干系,就絕不允許你們肆意妄為!今天本將軍來替皇上督辦御用之物,本不該殺人,但若不辦了這幾個人,往后你們還有誰會拿本將軍的話當回事?”

這時岸邊群眾也都安靜下來。只聽官員中有人回道:“大將軍的令是本月初才下達,下官們籌措也要時日,如今戰亂頻仍,催糧不到始終是下官們的過失。望將軍念在我等為官還算竭力盡職,放過幾位大人,我等今后肝腦涂地以報將軍哪!”

眾官齊聲附和。

“好!好的很!你們既然這么一條褲子通氣,那這九個人欠我的一百八十萬兩銀子的軍費,你們中間誰來認了?”

眾人你瞧瞧我我看看你,皆是啞口無言。

“那就休怪我田某不通情面了!”田世年一擺手,為首那校官得令,示意法令官揮動旗幟,霎時間一排排袒胸露乳身材壯碩的刀斧手齊刷刷轉將出來,這些人在囚徒身后站定,又有人端了酒送刀斧手喝了。令旗揮動,立時鼓號聲大作,兩排兵勇給犯人除去枷鎖,一前一后摁的摁,揪辮子的揪辮子,刀斧手舉起大刀,瞅準了人犯的脖頸暗中運勁,只待一聲令下便要行刑。那幾人犯早已嚇得癱軟,兀自口中“啊嗚”不停,原來為了不讓這些人開口叫喊,他們口中都被塞入了一顆大小剛好的桃核,閉也閉不攏,喊又喊不出,當真痛苦至極。這時眼看大刀落下,或是驚嚇或是掙扎著終于叫出了聲來。

人群中誰也沒見過這等陣勢,一陣騷動。眾官搗頭如泥,只顧著喊“饒命”。

田世年咂了兩口茶,這才慢悠悠地說道:“這幾個人敢和我對著干……今天就是天王老子都留他不得!你們嘛,要活命倒也不難,今天是七月二十八,中秋皇上賞宴之前,你們這幾個府衙得把一千二百萬兩銀子給我湊齊了!”

眾官啞然,哪里還敢再多言?

田世年見時候已差不多了,正要示意行刑。突然“嗤”的一聲,一陣凌厲的破空之聲迎面而來!田世年早年在少林寺出家,被逐出門墻時武功已經小有所成,雖不算一等一的高手,但也算是有些道行。這時聽的破空之聲,已瞧見三枚鐵蒺藜迎面射來,隨之而來的還有一位紅衣人。

那人來的好快,沒有人看清他從哪里來,只見一個跳躍他已從眾官跪倒之處閃過,左手揮動,又射出三顆鐵蒺藜,右手長劍也向前隨身形刺出。

田世年身子一歪,堪堪躲過前三顆射像眉心的暗器,不待他有回神之機,后三顆蒺藜已然向胸前射到。這三顆已經算準了他的身位,卻是無論如何也躲避不開了。

紅光閃動,那女子經來到樓船的桅欄外,正待飛身向上,樓臺邊突然閃出四個人影,四柄長劍一齊砍到。“哦?”那紅衣女子會心一笑,似乎并不意外,她右手手腕在頭頂揮動一圈,發出四朵劍花,左手望船舷疾拍,雙足一點,已然騰空而起一個“鷂子翻身”,繞過四人欺上了樓船。

那四人正欲回身,只聽一聲嬌喝:“不要命了?”便覺背心一麻,栽了下去。

卻說那邊田世年堪堪避開前三顆暗器,后三顆蒺藜已到面門和腰腹,他只得身子一矮,想躲過射向面門的一顆,射向腰腹間的兩顆無論如何也難救,料想只能用肩胛生生承受了。但他只覺背心吃痛,接著向后便倒,兩枚鐵蒺藜貼著面門飛過!

“好險……”險字未出口,田世年便覺身子一輕,仰面又向前摔出。正欲起身,一柄長劍已然抵住咽喉。

長劍那頭,正是射出暗器的紅衣人。

一個全身紅衣十八九歲的年輕女人。

“你……你是誰?”

紅衣女子并未答話。

“師妹,你也來了。”說話的是一個男人的聲音。田世年這才看見,剛剛就是這個人把自己從暗器下救起又摔了出來。樓臺上橫七豎八躺著十幾個武士,都是他的近身護衛,此刻都躺在地上,呼號不已。再看那男人,約摸三十來歲,人高馬大,方頭大臉,面色黝黑,穿一身粗布麻衣,腰間卻不相稱地掛著一柄短劍,顯得有幾分滑稽。

“你來這里,可是師父的意思?”那女子開口說道。

“是,也不是。”那漢子道:“師父只是擔心你……”他頓了頓又道:“此間事了,你和我一起回武當山,見他老人家一面吧?”

那女子沒有回答,用劍封住了田世年幾處穴道,這才讓他起身,但她的劍尖卻始終抵在田的背心。那些近侍們互相攙扶著也站了起來,他們中多數人尚且不知道自己怎么倒下的,加之自己的主人還在人掌控中,所以誰也不敢輕動。

“還不把人放了?”紅衣女子呵斥道。

田世年面色蒼白,點了點頭,傳令官得了訊,指揮著刀斧手退開,又給幾人松了綁。

田世年黯然道:“下官擔著守土保國之責,行的也都是軍令國法,如跟二位有什么過礙之處,還望明示。”他聽得那漢子自稱武當門人,心想對方既是名門正派,看來事情還有周旋的余地,心中登時寬慰了不少。

便在這時,船外岸上、灘頭、旁船之上,已經陸陸續續密密麻麻滿是兵丁,層層疊疊,把這頭船圍了個鐵桶一般。陸陸續續還有不少船只、軍馬向這邊涌過來。兵丁之外,又擠滿了看熱鬧的人,有燒火的駝子,有挑擔的腳夫,都是這小鎮上最普通不過的百姓。兵陣之中幾個頭領模樣的人奔走調度,早差人把住了各處要道,說什么也不能走脫了刺客兇手。

這些兵將都深知,若是今日大將軍有所失,只怕自己這些人都難逃重責,但若能救得他出了危難,日后說不定便能平步青云,從此飛黃騰達了。但又深恐這二人武功卓絕,倉促行事只怕適得其反。加之田世年連連喝退,一時之間,眾軍士只將那官船團團圍住,卻不敢貿然登船。

那女子劍往前送,喝道:“看樣子,他們想要你的命?”

田世年背心吃痛,額頭汗如雨下,又急喝止其中幾個躍躍欲試的兵丁。

眼見陡生變故,地方官員們也都六神無主,只道是敵國來的刺客要對大宋的官員行兇,又驚又怕四散奔逃。

眼下宋、蒙之間,宋與西夏之間,連年交戰,川陜各地兵荒馬亂的情形已經持續了數十年。

眾官之中,不乏有私吞朝廷稅銀者賣官鬻爵者甚至官軍拌賊行劫者,只因連年戰事,諸多弊行竟至無人查究,是以往往逃脫懲戒。今日眼見欽命將軍親至查問軍糧,自己以往諸多罪愆恐怕難逃追責,又見那九人僅僅因為一百多萬兩銀子就要人頭落地,心中實實不免恐慌。此時不免想:若是刺客真得手了,那自己這些隱情不就可以逃得一時了?也有人想:這些刺客行刺,直似入無人之境,我等身著袍服,怕是也難逃一劫了!念及此,一時間也不知是喜是憂。

這些官員本擬逃開,奈何軍士們一圈圈一層層圍得密不透風,一時之間竟無法逃去。

田世年提了一口氣,但覺背心風門、氣海兩處大穴上酸麻無比,四肢更是動彈不得半分,勉力催動內力,只覺所到之處氣息凝滯,原來自己所中的乃是一門極厲害的點穴手法。他嘆了一口氣,緩緩道:“本……下官身系一方安危,人在官場身不由己——縱有過錯,實非本心。”田世年自知以自己官威之盛,莫說一般的江湖豪客,就是一些豪門大派也不會輕易與自己過不去。一則自己這些年已鮮有與武林中人的糾葛,況且那些事情自己做的十分周密,更何況陳李二人向來與江湖門派不穆,江湖中人絕無因此向自己尋仇的可能。二則武林中人打打殺殺,亂世之中本來命如飄蓬,江湖爭斗死傷人命亦乎在所難免,官家寧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江湖中人素來也與官府兩不相干,江湖中人自然也決計不會主動跟官家過不去。

他又想,江湖豪客素多貧窮,許多人往往不屑打家劫道的勾當,卻不乏向奸商惡富們勒索財資的行徑。但這些人既然向自己動手,而且出手舉重若輕,自然絕非一般的江湖豪客。念及此處,剛剛稍安之心又躁了幾分,但他于一生之中經歷過數次生死,因此仍是十分鎮定,說道:“二位所說何事下官實是不知,今日但有所求,田某無有不允,何妨坐下來慢慢細說……”

“狗賊,你倒沉穩得緊!”那女子又是一聲怒斥,喝斷了他。

田世年方欲轉頭,但覺背心里一涼,那劍尖已經刺破層層衣衫,直抵住他的大椎穴,只聽那女子聲音忿然:“再敢稍動,我可要在你這腰上捅幾個窟窿了!”

聽到罵聲中盡是“狗賊”、“賊子”,田世年猛地醒悟:“啊呀!是了,是了……這卻糟糕!”跟著他額頭、背心幾處的汗又冰了幾分。

忽聽那女子說道:“師兄,師父的意思,是不是一劍殺了?這等賊子,不可再留他為害世間。”

田世年聽得這聲“殺了”,猶如身墜冰窟,登時萬念俱灰,心下茫然:那件事做得極為隱秘,就算包拯再生只怕也查不分明,這倆人無論如何是不可能知曉的了。那又是為了什么事?

卻聽那漢子道:“且慢動手!此事須慢慢理會。”又說:“此等惡賊殺之猶屠豬狗,但要洗陳王二人冤屈,只怕尚有諸多關節。此去臨安又路途千里迢迢,尤然殊為不易。”言語中頗有躊躇之意。

那女子道:“師父他……”不待語竟,她忽地劍尖疾點,隨即還劍入鞘,道:“既然師父不讓殺他,那就讓他吃些苦頭。師兄,這招‘飛星傳恨’可還瞧得罷?”

她這一點一帶之中,實則蘊含數招奧妙的變化,每一招變化之中,又有幾種不同的去勢和勁道。她劍隨意動,田世年的后背之上早被刺出幾朵梅花,一帶之中又已點中他多處大穴。

那師兄笑道:“師父常說這招劍法狠辣有余變化不足,我瞧師妹這一劍,卻于快和準中又含有‘纖云弄巧’和‘云漢暗度’的繁復奧妙,師妹于劍法之上的巧思,令人佩服!”

那女子苦笑道:“早知道又被你看穿了。”

那漢子不去理會,只說:“師父說朝廷和官場的事我們原是不便摻和,但陳大人的遺孤畢竟尚幼……”

他二人本是半道里接的頭,那女子對其中諸事只知大概,尚屬不甚了然,當下那漢子就將其中情由細細說了一遍,他越說越惱,說到后來,神情更是激動萬分。

田世年聽得這些言語,心想原來自己做下的種種丑事,原來已經被人知曉得清清楚楚,哪里還有半點僥幸,想這里雖然層層護衛看起來有如鐵桶一般,但奈何自己身處他二人劍下,這些近衛侍從一者投鼠忌器,二者功夫也遠在他二人之下,想要脫困實是難上加難。思忖:無論如何只先茍全性命,再作計較。

正思量間,又聽那漢子言道:“我跟著他已經大半個月了,好不容易等到今日這等機會,才好讓他在大庭廣眾之下自認罪業,有了供狀,就不怕他飛出天去。”

那女子笑道:“難怪江湖中人都稱你做‘一字慧劍’,虧你想得到用這官府的法子,正當得這個‘慧’字。換了我,可只會一劍將他殺了。”

田世年心下恨恨然:“這可不異于將我殺了一樣惡毒。那些事要讓皇上知道了,我豈有命活?”突然心頭一震:“‘一字慧劍’?這名號怎地這般熟悉?一字慧劍,一字慧劍……啊!不錯,‘一字電劍’!那個蒙古勇士……和他們是什么關系?”

忽聽那漢子問道:“收驗歲貢歷來非你之職,為何今年由你來征?這其中是何緣故?”

田世年汗如雨下,回道:“不錯,看來你們知道的不少。但其中緣故,你們確是不知道的好。”

“哦?”

“此乃絕密軍機,若有所失,非但我本人性命難保,還會致使千萬生靈涂炭,只怕那時我大宋亦有傾覆之危……別說我不敢說,就是你們聽去了,不小心走漏了風聲,那也是誅三族的大罪。”

“哦?死到臨頭你倒是發起善心來了?你所犯的罪過,早該死了十回八回了!”那女子怒道。

“快說!”那漢子左手輕抬,呼的一掌臨空劈下,便即震碎田世年身前半只案臺,案臺方碎,掌風猶自未止。

田世年心下駭然,知這是一門極厲害的內功,若這一掌劈在己身,豈不化為肉泥?再也不敢以泄露軍機為意,當下將實情一五一十說了。

原來,雖然宋蒙長期混戰,但北方的另一個游牧王族,即由女真首領完顏阿骨打建立的大金國,已然成為宋蒙共同的最強大的敵人。數十年前,大金國南下擒前宋二帝,發“靖康之變”;近來金國既占大散關后,又陳列重兵,襲擾淮河一線,虎視中原,鋒直指新都臨安。

而不久前,蒙古國汗王孛兒只斤窩闊臺發三路軍伐金,攻金慶陽、衛州、潼關等地,不想連吃敗仗,損兵折將,亟待復仇。

因此宋蒙兩國相約于今年中秋,在河南郡應天府密商聯軍抗金的大事。

而為保大事周密,許多須在川蜀一帶置辦的事宜皆須以軍機為名,更兼川蜀之地尚在幾國交兵地帶,這才由皇帝密詔于宣撫使司,親自置辦御酒以備國宴,并秘密宣旨各地方兵馬掌事,不可使與蒙古軍稍有摩擦,壞宋蒙之誼,又要時刻提防金兵南下,侵擾成都、漢中。

且說這邊眾人正忙著貢酒檢點,忽見那頭官船外,人聲鼎沸,幾百號兵丁往來飛奔呼喊,早有人來探報官船之中出了事故。

這總督檢點的,正是隨軍的主簿李硅。這李硅聽得來報,急匆匆奔將過來,撥開人群,方上得樓臺,早看見田世年額頭涔涔雨下,吃了一驚,這才瞧見他身后的二人,未及細看,忽覺脖頸上一涼,一柄短劍已森森然架在肩頭。

他隨軍征戰多年,生生死死也見得慣了,此刻雖不是十分怵事,還是喘了幾口粗氣才定住心神。但見這持劍的漢子二十七八上下年歲,方額大臉,面若重棗,頗顯得幾分老成,他左手所持的乃是一柄彎彎曲曲的短劍,但他手臂什長,恰巧卻彌補了這短劍的劣勢;這女的約摸二十上下的年紀,鵝蛋臉柳葉眉,雖是一臉怒氣,卻蓋不住幾分俊俏。兩人身后歪歪斜斜倒著幾個人,正是田世年最親近的幾個兵將,另有十幾個近衛正團團圍在周遭,只是沒一個敢上近前。

再斜眼瞧那劍刃時,只見陽光下劍身明亮,劍柄處閃爍點點異光,顯是精鐵造就的寶劍,李硅心中暗暗叫苦:“啊唷,險成劍下亡魂!”

只聽得一個聲音說道:“此事與你無干,你既來了,就做好文書供狀,說不得便饒了你的性命!”說話間,那漢子已然收了手中之劍,只把手一伸,那李硅就已站定。

原來,這“一字慧劍”不但手臂極長,而且膂力極強,加之一套外家功夫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他一抓之下,已然點中了這李硅幾處大穴,諒他也飛不出這船樓了。

當下那師兄妹二人迫著田世年將種種關節是非一一敘述,只說他如何如何設計陷害,又如何投敵,再怎樣上下打點賄賂掩蓋罪行等等,但他素來狡黠,于十分利害之處總是遮掩略避,若非二人催促逼問的十分確信之事,他自是能省則省,能蓋則蓋;二人從船樓上扯下幾塊錦緞,命那主簿揀緊要的謄寫,寫完一緞,就令兩人摁掌畫押。如此,約有大半個時辰方得事畢,綢緞也足足寫了八塊。

其間又有小校來報縣上酒食具備,專司等候,遠遠瞧見這里陣勢,哪里還敢上前?

眼看已過末時,卻該是點龍頭的時候了。江面上不斷又有百十船只涌過來,岸邊人群更是越聚越多,傳言也是越傳越亂。

數百年來,江口鎮上的人們便已習慣于為皇家宮廷燒制御酒貢品,這點龍頭,正是納貢之中最為重大的事情,也最為各大酒莊所期盼。八年來,多少酒家望斷了脖子,就專等這一刻的到來。

原來,自神宗皇帝御極,皇家宮廷每年都會在民間品選一批上等佳釀,經過宮中御廚大作們嚴格推選后,再從中擇最上上乘者供皇帝御選,以定為宮廷御酒。而每八年再從這些宮廷御貢中,由皇帝和王公貴胄們點評出最上品的一種,賜封“金角”名號并御筆親題匾額以示榮寵,其酒莊莊主也自然得蒙拔擢,成為一地顯赫一時的士紳財閥。近些年來,雖然戰禍不斷,皇城也從開封轉至應天,繼而又遷臨安,但江口鎮這些數百年歷史的酒莊,始終是宮廷供酒的不二選地。

他二人正等的就是這個機會,當下吩咐李硅還按事前計劃,準時宣旨。

三聲號銃響過后,有小校稟:“啟稟大將軍,吉時已到,是否按旨點龍?”田世年瞧了瞧他師兄妹二人,但見冷峻如霜,有如骨鯁在喉,“嗯”了一聲。

但聽得河道中炮仗聲連天價響,鼓樂聲中,水泄不通的船陣中飛出兩隊快艇,每艇上或八人,或四人,皆是紅黃一般的司禮服色。又見居中龍船左右分別緩緩駛出兩艘船兒,那船卻比先前的快艇大了不少,左首一船中八人恭恭敬敬托著一塊錦緞,上面赫然是一道詔書;右首船上又是八名壯漢,威風凜凜地托著一塊鎏金匾額,匾額中書四個遒勁大字“金角玉釀”,下面是一行小字“紹定三年三月初八日御筆敕造”。早有人領了那接旨的酒莊吳家上下老小來,只作頭里一排排跪候。

司禮官望了望樓船,見李硅擺手示意,即長喊一聲“跪——”四下里無論男女老幼兵勇匠工,所有人齊刷刷跪了下來,只待聽宣。這居中大船外的眾人站了兩個時辰,早是腿也麻了,腰也酸了,聽得這一句,長舒一口氣,皆是忙不迭、歡歡喜喜跪了下去。

那李硅自然而然地跪將下來,但見他三人兀自站立原地不跪,心內茫然,只迷迷糊糊聽得司禮官叫“奉天承運皇帝”、“乃彰圣德”云云。

吳家老太爺接了詔書,吳家老小和一眾酒莊傭工自是三跪九叩不提。

且說司禮官宣諭已畢,正待喊一聲“起”,卻忽聽得一聲喝道:“且慢!”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田世年恭恭敬敬站在帥旗之下,聽李硅發問道:“縣府印信何在?”不一時,便有縣官顫巍巍捧了官印在臺下跪復。

當下按他師兄妹二人的吩咐,李硅取了眾官印信,一一蓋在那八面綢緞之上。又過得一盞茶功夫,方才事畢。眾人正疑惑間,又聽得幾聲號銃,而后李硅大叫道:“將軍另有鈞旨,請各位靜聽,聒噪擾亂者,就地正法!”

李硅報完,卻不宣旨,那漢子抬手凌空一指,田世年“啊”的一聲,叫道:“念……念!”

李硅睥睨之下,只見田世年衣袖中血流如注,亦是汗如雨下,拿著綢緞念道:“臣世年言,臣有數罪,宜以伏奏……”

眾人初時尚不知情狀,皆道他自表罪愆,誰知越聽越是離奇。每每念到利害,如“構陷陳王”、“假蒙兵洗掠得金數千”、“知情者盡戕”等處,議論沸騰,二人便有意讓他停頓片刻,待人群恢復平靜,才又繼續,如此過得半刻方才念畢。

其言既出,有如驚雷,眾皆嘩然。有幾個膽大的鄉人議論:“這滔天的罪行,殺十次頭也不夠!”又有人高呼:“賣國賊!”旁邊立時就有人急忙制止:“你怕是不要命了!”

也有官員暗暗叫苦:“今日聽了他這些罪狀,可如何是好?只怕脫身不得了!”

眾人所處地勢原比那船上樓臺低了數丈,不知道臺上情形,不知田世年為那師兄妹二人所挾,方才有此一出。忽見樓臺屋頂上劍光閃爍,不知何時那師兄妹二人已挾了田世年上了船頂,只聽那漢子朗聲說道:“在下燕百川,乃陳隆之大人故交。這惡賊田世年害國誤民,現已伏法認罪,燕某即刻押解他進京,以洗陳王二位大人冤屈。爾等軍民都是我大宋子民,對此惡賊必也皆欲殺之而后快。但此事關系重大,須得皇上頒旨詳加查明,公開懲判。大小官員、軍士,應各歸其位,不可有他想。”

他二人以田世年為挾,眾官兵既感無所適從,亦是無可奈何,只得讓了水道放了快艇讓他三人過去。軍中眾人多受戰亂之苦,此刻知其所為,哪里還有救他之心,有一二人欲出頭者,眼見眾人忿忿之狀,也即怯了,只任那快艇飛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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