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的目光齊刷刷轉向趙起云。他一動不動，銳利的眼神盯著尸體，或者是尸體上的某一點。江微跟隨他的目光，打量著被害人。

死者身上穿著一條湖藍色長裙，雖然款式簡潔，但一眼看出是件正式場合才會穿的禮服。她腳下踩著一雙黑色高跟皮鞋，左肩斜跨LV老花常青款，全身上下的打扮都透著不協調感。

臉上雖然化了妝，但能看出皮膚粗糙，這是長期使用劣質化妝品的結果，顯然她生活質量不高，卻因為工作原因不得不化妝。

趙起云彎下腰，把手伸進死者的后衣領。眾人倒吸一口涼氣，只見他忽然掏出一枚還沒剪掉的服裝吊牌。他報了一個眾人聽不懂的外文名，然后說：“法國名牌，一條裙子一萬多，被害人打算穿過之后再去退。”

在場男同胞臉上都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我知道這個牌子。”宋元明看過標簽后，舉手說，“這是個小眾品牌，全江北只有三家店賣，銷量不高，但不會撞衫。”

蔡聞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來如此啊，你小子讀書的時候追姑娘呢？”

身后有人發出嗤笑，宋元明紅著臉低下頭。

趙起云把臉轉向江微問：“你有什么看法？”

江微立正站好：“這個包是高仿。兇手偷錢偷手機卻沒拿死者的包，看樣子挺識貨。”

眾人又發出一陣笑聲。敢情這位是讀書時被人追求的！

趙起云的射線眼向周圍一掃，眾人立刻停止笑聲。他合上筆記本，開始布置任務：“錢小東，把尸體帶回局里解剖，今晚我要看到尸檢報告。蔡聞，你帶宋元明去他說的品牌店調查，奢侈品購買一般會留下個人信息。郭婷，你帶江微協助轄區派出所追查失蹤人口報案記錄，最快確定被害人身份。孫思遠，你留在現場，協助交通隊調取公園周邊所有監控。其他人，跟我回局里。”

“是！”眾人領命，各就各位。

趙起云正準備走，忽然想到什么，叫了一聲：“新來的，干活。”

“啥？”江微和宋元明不明所以。

蔡聞趕忙向兩人解釋道：“新人幫法醫處搬尸一個月，這是隊里的傳統。不過嘛，小江是女同志，這種粗活還是讓大老爺們干吧！我幫你！”

趙起云冷冷的聲音傳來：“刑偵所有隊員一視同仁，不分男女，干不了就打報告走人。”

江微心里冷笑，臉上卻一點沒有表現出來。

恩將仇報，說的大概就是這類人。

她揪了兩張餐巾紙塞進鼻孔，視死如歸的跟宋元明一起把裹尸袋搬上擔架，抬進警用面包車。再一回頭，發現趙起云已經鉆進自己車里，早就沒影了。

錢法醫嘴里叼著根沒打火的煙，看江微一眼，笑起來：“新來的別太有負擔，老大就這臭脾氣，我們都習慣了，慢慢你也會習慣的。”

江微點點頭，心頭腹誹，反正她的目標也不是留在刑偵隊，犯不著討好趙起云。她關上面包車的門，轉身去找郭婷。

郭婷把江微的折疊式便攜小電驢放進后備箱，載著她回西區分局。失蹤報案不超二十四小時不予受理，派出所類似報案一定堆積如山，要從哪里入手查？

這時，手機響了。

郭婷開了免提，派出所民警的聲音傳過來：“塔子山公園被害人身份確認了，叫周美玲。昨天下午一個叫吳彤的女孩來我們這里報案，現在人在派出所，你們趕快過來。”

死者名叫周美玲，女，38歲，凱悅百貨柜員，一周以前辭職，現在暫時無業。報警的女孩兒叫吳彤，13歲，獨生女，昨天下午去花鄉區派出所報案，剛剛得知母親被害的消息。

郭婷和江微來到派出所，看見一個小女孩兒抱膝坐在公安局門口的臺階上，她就是吳彤。女警摟住她的肩膀，正在她耳邊輕聲安慰，可吳彤始終一聲不吭。

沒想到，當江微站在她面前時，吳彤忽然抬起頭，死氣沉沉的眼睛頓時閃過一絲光亮，然后緊緊抓住她的手腕，好像身處危險中的人突然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郭婷奇怪：“小江，你認識她？”

江微搖頭，也很疑惑。吳彤眼睛不眨的盯著她，干瘦的手緊緊攥著她不松開。江微注意到，她的左手臂上有一大片植皮傷痕，眉頭不由鎖得更緊。

女警松了口氣說：“這女孩兒叫吳彤，是被害人家屬。我問了半天話，小姑娘怎么都不開口，可能是太害怕了。我看她好像挺喜歡你的，要不你來錄口供吧。”

江微皺皺眉，把民警拉到一邊低聲問：“她家里沒別的親戚了嗎？這么小一個女孩兒剛失去母親，還要接受警方詢問，會不會太殘忍了？”

民警嘆口氣：“沒別人了，只有一個嗜賭成癮的父親，叫吳建斌，周美玲五年前就和他離婚了。吳建斌現在彭縣老家，父女已經多年沒見過面了。”她猶豫的看了江微一眼，發現這是個生面孔，應該是新來的做不了主，于是又把目光投向郭婷，說：“事情有點兒難辦，你們……好好跟孩子說說，不行的話就給支隊長打電話。”

派出所氣氛過于緊張壓抑，江微把吳彤帶去附近一家咖啡館。她點了兩塊巧克力蛋糕，兩杯飲料，試圖用甜食幫吳彤減輕恐懼。

江微確信自己是第一次見到吳彤，名字陌生，面孔也是陌生的，可女孩兒眼里的絕望和寒意，是自己所熟悉的。

從兩人單獨在一起開始，吳彤的眼睛就直勾勾盯住江微，帶著一點好奇，一點小心翼翼，還有一絲探究。沒有女警口中所謂的“喜歡”，冰冷的眼睛反而看得江微有點兒……不太舒服。

為緩和氣氛，江微隨意問：“十三歲了，上初一嗎？”

吳彤點下頭：“開學初二。”

“哪所學校?”

吳彤看著她答：“江北女子中學。”

江微握著玻璃杯的手微微一緊，幾滴果汁不小心灑在手背上。

“姐姐怎么了?”吳彤問。

江微笑了下，手背在對側掌心上擦了擦：“哦，沒什么，就是有點兒驚訝，原來你是我的學妹。”

吳彤淡淡的抿了下嘴唇。

這時，趙起云推開咖啡館的門走進來，高大的身影站在兩人桌邊，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感。他抬手示意江微往里挪一個位子，自己坐在了吳彤正對面，把錄音筆放在桌上。

吳彤不敢直視趙起云的眼睛，有些害怕的低下頭，握住膝蓋的手微微發抖。

江微知道是郭婷給他打的電話，雖然做法不近人情，但想要破案，必須找被害人家屬了解情況。

她安慰吳彤說：“你不要怕，這個叔叔不壞，他是警察，會抓住害你媽媽的兇手。但有些事情得先問清楚才能進一步調查，你配合一下好不好？”

“媽媽她……”吳彤哽得說不出話，淚水在眼眶打轉。她吸了吸鼻子，倔強的不讓眼淚流下來，而后輕輕點了點頭，表示同意配合。

趙起云盡可能放緩語氣的問：“昨天下午3點多，你打電話報案，說你媽媽一天一夜沒回家，聯系不上，那你最后一次見她是什么時候？”

“前天早上。我媽給我報個數學補習班，我要去上課，媽媽給我做了早飯。”

“當晚她沒回家？”

吳彤怔了一下，點頭又搖頭：“不知道……”

“你不用緊張，慢慢說。”趙起云用盡十足的耐心。

吳彤咬著嘴唇說：“前天下午……大概5點左右，數學班下課后我去朋友家補作業，太晚了就住在那兒了。昨天上午9點左右回家，我發現桌上的剩菜沒人收拾，碗筷還保留著我早上出門時的樣子，所以猜媽媽晚上根本沒回過家。”

趙起云不動聲色地盯了她一眼：“那你昨天為什么等下午才報警？”

吳彤緊張，低下了頭：“我媽辭職后，每天都要出去找工作，我還以為她只是出去找工作了。中午我打電話給她，想問她回不回來吃飯，可是電話打不通，微信也不回，我越想越害怕，不知道怎么辦才好，就打了110。”她越說，臉上的神色越害怕。

“你去哪個朋友家借宿?”

“林少樺，我們班班長。”

“借宿不用跟你媽說一聲嗎？”

“我和少樺關系很好，經常去她家，發個微信說一聲就行，當時也沒在意媽媽有沒有回我。”

“那你最后一次見你媽媽時，她情緒怎么樣？比如心情不好，或是慌張，或是心不在焉之類的？”

“沒有。”吳彤搖頭。

趙起云繼續問：“你知道你媽媽辭職的原因嗎？”。

吳彤搖頭：“不知道。她總說大人的事情小孩兒別管，我只要好好學習就行，錢的事不用我操心。”

“你認識你媽媽的同事嗎？”

“不認識，我不逛街。”

從吳彤的語氣中能感覺到，她對趙起云的詢問已經有些不耐煩，甚至開始抵觸了。

趙起云考慮了一會兒，關掉錄音筆。疑點很多，但今天看樣子只能到這里了。

詢問結束，吳彤的安置成了問題。現在警察都在她家搜查證據，而且她生父趕來江北前，也不可能讓她一人呆家里。

趙起云把視線轉到江微身上，問：“會開車嗎？”

江微回答：“只有英國駕照。”

“英國跟國內行車規則不一樣，你先打車吧。你陪這個孩子回家收拾幾件衣服，我讓后勤人員給她安排一間宿舍，讓她先住下來。”

江微連忙點頭，招呼服務員買單。

“不用，買過了。”趙起云淡淡的說。

江微抬眼看他。不錯，還有些人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