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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火星往事
  • 灰狐
  • 15711字
  • 2022-11-25 11:30:35

第一部分

1.新的工作

最大的困難不是對手,而是這套租來的破舊機甲。

腰部和左肩部位的關節總是發緊,右膝關節用了劣質鑄件,因為上個回合用力過猛裂開了,不能使力。但是沒有辦法,羅恒只租得起這樣的垃圾。

操作系統到處都是bug,羅恒發出的指令,有時要延遲0.3秒才能響應。

在角斗場上,0.3秒就意味著挨打。

“哈珀又一次使出了招牌的左刺拳,看這次……喔!挑戰者Q又沒有躲開,這一拳正中目標!”解說員興奮地吼著。

羅恒罵了一句,如果這套機甲聽使喚,那個什么哈珀根本就碰不到他。

這一拳結結實實地砸在挑戰者Q的駕駛艙上,而且,老喬伊忘記填補駕駛艙里的緩沖棉,羅恒的腦袋被這一拳打得撞在機甲的鋼制內壁上,頓時頭痛欲裂。

機甲挑戰者Q踉蹌著后退,平衡儀勉強讓它不至于倒地。哈珀繼續追擊,又揮出第二拳,這時羅恒輸入的轉身閃避的指令才得到執行。

挑戰者Q失去了平衡,向后倒去,可隨著身體的轉動正好將右拳送到了哈珀的腹部。羅恒猛地掄出一拳,正好打在哈珀腰腹的連接處。

兩具機甲都倒在地上。

“發生了什么?挑戰者Q用這樣別扭的方式擊中了哈珀!現在,兩具機甲都倒下了,那么,誰才是最后的贏家呢?”解說員聲嘶力竭地吼著。

觀眾們沸騰起來,喊著對戰雙方的名字,他們是真的希望自己支持的一方再站起來,因為他們都下了不小的賭注。

隔著鋼制的機甲外殼,興奮的觀眾大喊的聲浪像是悶在罐子里,吵得羅恒頭昏腦漲,再加上剛才那一下撞擊,他已經感覺到頭上腫起來一塊,還有黏糊糊的血,順著羅恒的眉骨流下來。

等這場打完,一定要去找老喬伊算賬。

羅恒操縱挑戰者Q從地上爬起來,這具機甲的名字看起來有一種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氣勢,其實只是參賽報名的時候隨便取的。老喬伊用垃圾堆撿回來的零件,七拼八湊組裝出了這么一個玩意兒,有的部分大概比羅恒的年紀還大。不過沒有辦法,羅恒想翻身的話,就只能依靠這套機甲了。

對手哈珀站了起來,它的腰部挨了羅恒一拳,也受了傷。

“現在在同一條起跑線了。”羅恒自言自語。

挑戰者Q開始繞著哈珀橫向移動,讓對手必須大幅度地活動腰部關節才能跟上自己的動作。

哈珀的駕駛員也算是個難纏的對手,可是對于機械部分的了解還是不如羅恒。他的注意力全在挑戰者Q的步伐上,哈珀的身體隨著羅恒的移動而轉動。

機甲的腰部是各種導線最密集的地方,由于轉動幅度大,為了不干擾動作,這里很少布置厚重的堅硬護甲。當然,在平常,想準確地擊中機甲的腰部,也不是太容易的事情。只是剛才在巧合之下,哈珀的腰湊到了羅恒的拳頭前。

此時哈珀腰部鱗片式的鋼制護甲被打得變了形,一股線束裸露出來,隨著機甲腰部的橫向轉動,線束被絞在了上下機甲的縫隙中。羅恒發現了這個細節,他狡猾地與哈珀保持距離,故意左右橫移,引誘哈珀來回轉動身體。

“發生了什么,挑戰者Q變得怯懦了,它不敢去進攻哈珀,就這么游走在角斗場的外圍,它打算消磨時間嗎?快去進攻啊!”

“進攻!進攻!”

“無知。”羅恒說,他的計謀就要成功了,才不會在解說的刺激下前去肉搏。

果然,哈珀又轉動了兩次,把那股導線徹底磨斷了。機甲的半邊身體失去了控制,擺著防御姿勢的左臂無力地垂了下來,左腿也不聽使喚,整個身子歪向一邊。

羅恒早就做好了準備,他操縱挑戰者Q沖過去,一拳再次打在哈珀的腰部位置。

哈珀看到了危險,卻根本沒有能力防御,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鋼鐵鑄成的拳頭打過來。

這一拳羅恒使上了全力,正正地砸在對手腰部的薄弱部分。這一拳幾乎將哈珀的腰椎打斷,機甲發出金屬斷裂的聲音,哈珀的身體扭曲成90度,摔在地上。

不幸的是,金屬崩斷的聲音同樣發生在挑戰者Q身上,由于用力過猛,羅恒操縱的機甲右膝關節上的裂紋繼續擴大,最終也斷裂開。

兩具機甲再一次同時倒在地上。

機甲格斗的規矩要一方完全失去戰斗力才算分出勝負,在觀眾們的歡呼聲中,羅恒只能通過挑戰者Q的兩只手臂,爬向哈珀。

哈珀腰部斷裂,左臂失去控制,只能用僅剩的右臂支撐住身體,勉強反擊。

但是,在這么近的距離,拳頭對機甲的外部裝甲根本造不成任何傷害。

羅恒只能用地面格斗技巧,雙臂纏上哈珀僅剩的手臂,用關節技術控制住哈珀。

比賽進行到這個地步,場面就不那么好看了。觀眾們來到這里,就是想聽到鋼鐵撞擊產生的轟鳴,想看到零件橫飛,火花四濺的場面。

而不是兩坨殘廢的鐵疙瘩糾纏在一起,同時發出金屬摩擦和扭曲的刺耳聲音。

“他們在干什么?我們要的是戰斗,而不是小孩子玩泥巴。快站起來,場上的戰士們!站起來!”解說員試圖將氣氛再煽動起來,可是觀眾們已經不耐煩了。

他們不斷發出噓聲,機甲戰士沒有給他們一場精彩的比賽,他們有資格這么做。

咔吧一聲,羅恒用關節技巧控制了對手的手臂,一直拉到哈珀肩部活動范圍的極限值,然后再一使勁,哈珀僅剩的手臂脫離了身體。對手成了完全沒有反抗能力的金屬疙瘩。他讓挑戰者Q松開手,哈珀直挺挺地倒下。

觀眾們又興奮起來,羅恒知道他們在期待什么,他們想看機甲戰士對失去抵抗能力的對手使用暴力,他們想看挑戰者Q用拳頭一拳一拳把對手的駕駛艙砸扁,然后將瘦弱的人類從重重保護下拖出來,高高舉起,就像是從對手那里奪取了戰利品。

羅恒頭疼得要命,只想早點結束比賽,拿到獎金回去休息。

為了保護駕駛員,機甲戰士的駕駛艙是防護力最強的部分,即使用挑戰者Q的雙拳全力去砸,也要砸上幾十下才能讓駕駛艙變形。駕駛員被封閉在狹小的空間中,獨自品嘗著失敗的痛苦,鋼鐵拳頭的轟鳴如同敲響的喪鐘,每一下都在敲擊著駕駛員的自尊,他既不希望失敗,又期待著這個過程早點結束,但是暴雨般的拳頭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會停……

有的人會在這個過程中崩潰,觀眾們期待的,就是駕駛艙被對手掀開時,失敗的駕駛員臉上的表情,好像他們每一個觀眾都參與了這場戰斗,都有資格獲得榮譽感。

今天,羅恒不想再費時間去討好那些瘋子了。他對于戰斗機甲了如指掌,想要掀開駕駛艙根本不用那么復雜。為了保護駕駛員,駕駛艙的正面覆蓋了多層的護甲,但是連接駕駛艙和艙門的鉸鏈并沒有那么高的強度。

羅恒讓挑戰者Q雙手抓住駕駛艙的艙門,左右一扭,就把艙門的鉸鏈別斷了。

觀眾席上響起失望的嘆息聲。

挑戰者Q扔掉駕駛艙門,哈珀的駕駛員是一個棕色皮膚的中年大漢,看上去是個脾氣暴躁的狠人。他顯然沒有料到比賽會以這樣的方式結束,他怒氣沖沖地看著挑戰者Q,做出一副打算英勇就義的姿態。可是羅恒并不打算伸手進去把駕駛員提出來,他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哈珀的駕駛員愣了一下,尷尬地自己爬出機甲的駕駛艙。

擂臺上方亮起了藍色的燈光,羅恒贏了。

觀眾席上響起了潮水一樣的噓聲。

挑戰者Q也失去了行動能力,羅恒打開駕駛艙,自己爬出來。

他站在角斗場中央,友好地向對手伸出手去,哈珀的駕駛員驚訝地看著羅恒的動作,這樣禮貌性的表示在他眼里更像是一種侮辱。哈珀的駕駛員愣了一下,繞過羅恒,走了。

羅恒苦笑了一下,觀眾席上的噓聲更響了,有人將手里的雜物扔向擂臺,四周的燈光耀眼,羅恒看不到觀眾們臉上的表情,但他能夠感受到,這樣的戰斗并不是觀眾們想要的。在這陰暗的鋼鐵穹頂之下,觀眾們想要的是暴力和鮮血。

羅恒看向地面,角斗場中散落著機甲的碎片和零件。羅恒在一堆廢鐵中撿起一枚螺栓,對著燈光看了看,螺栓很陳舊了,金屬的紋理里有斑斑銹跡,還有多次維修和敲打的痕跡。

羅恒把這枚螺栓裝進兜里,收集機甲的零件算是他的一個小癖好。他又看了看觀眾席,然后在噓聲中離開場地。

獎金,加上給自己下的賭注,這一次能賺不少錢,羅恒盤算了一下,應該能夠應付一兩個月的生活開銷,足夠他再找一份正經工作了。

對了,挑戰者Q算是報廢了,還得拿些錢去補償老喬伊,好在那臺破機甲也不值幾個錢。不過也不能便宜了那個老騙子,羅恒提醒自己,得狠狠砍價。

羅恒先去衛生間,把自己臉上的血洗干凈。剛才那下撞擊在他額頭撕了一道口子,流了不少血,現在已經凝固了,就是還一蹦一蹦地疼。他走出衛生間,盤算著下的賭注能為自己贏回多少錢,幾個人攔住了他的去路。

“伙計,你跟我老實說,你是不是火星部隊的人?”攔住羅恒的人叫斯坦,是這個角斗場里管事的,羅恒就是找這個人報的名。

“以前在維和部隊干過,退役好幾年了。”羅恒坦誠地說。

“這就麻煩了。”斯坦說,“咱們這有個規矩,都是業余的選手在這里打打玩玩,不允許專業人士參賽。”

“我哪是什么專業人士,如果你是說跟維和部隊有關系的話,我想想……”羅恒回憶了一下,“我都退役四年半了,現在跟維和部隊毫無關系。”

斯坦搖了搖頭,“很抱歉,老弟。如果你是和機甲一起回到的后臺,那什么都好說。但是觀眾里有人認出了你,我查了查,你在火星部隊的時候還挺有名。”

“是維和部隊。”羅恒強調,“火星自己沒有軍隊。”

“不管怎么樣,我跟觀眾沒法交代,哈珀的駕駛員也很不滿意。”

“好吧。”羅恒撇了撇嘴,說,“抱歉,我不知道有這種規矩,這次的獎金給我,我下次不參加了。”

斯坦嘿嘿一笑,“我沒有提前把你分辨出來,也有責任。為了安撫哈珀的人,我把獎金已經補償給他們了。所以……哥們,這次呢,你就當來義務演出了一趟。”斯坦拍拍羅恒的肩膀,“回去吧。”

“那可不行,明明是我贏了。”羅恒說。

“是你隱瞞身份在先。”斯坦還是滿臉笑容地說。

羅恒看了看左右,斯坦帶來的幾個人都是高大壯碩的打手,顯然是有備而來。他看羅恒是個新人,就是打算硬吃了,如果羅恒識趣的話,應該自覺地離開。

“朋友,為了你好,回去吧。”斯坦接著說。

一個打手有意無意地撩開自己的夾克,露出腰間別著的武器,這是再明顯不過的威脅。

羅恒看了看,如果是赤手空拳的話,自己對付七八個這樣的打手完全沒有問題。不過他們都帶著武器,而且這又是斯坦的地盤……

他嘆了口氣,正準備說話。

“對了,獎金給了哈珀,這場比賽算你輸了,所以你下注的那兩個錢……”斯坦盯著羅恒的臉,看到羅恒的表情變得憤怒,他連忙換上一副笑容,“別急,你的本錢我退給你,算咱們交個朋友。”

斯坦從兜里掏出手機,操作幾下,把錢轉給羅恒。

“行了,走吧,歡迎下次來玩。”斯坦說,“只要不參加比賽就行。”

羅恒再次掃視了一圈斯坦和幾個打手,他在心里設計了幾種攻擊方案,可以在第一波攻擊就打倒三個,然后在他們掏出武器之前再放倒兩個,最后還有兩三個,就要賭他們敢不敢真的開槍了。

他在腦子里把整個過程想了一遍,最后嘆了口氣。事已至此,羅恒只能認栽,他對著斯坦笑笑,“我會再來的。”

“歡迎再來。”斯坦在羅恒的身后說。

在火星上,像這樣的地下角斗場有無數個,根本不存在所謂的公平和正義。斯坦能夠把羅恒的本錢退回來,已經是仁至義盡了。羅恒知道,有的地方會把進去的人連皮帶肉一起吃掉,連骨頭渣子都不會吐出來。

羅恒曾經是火星維和部隊的軍人,維護公平和正義是他天生的使命。可遺憾的是,火星上太艱難了,即使種下了理想的種子也未必能夠生根發芽。

火星上也有秩序,但僅限于尼克爾森太空港內部。

一百七十年前,人類在火星上建立的第一座城市:尼克爾森太空港。最初的尼克爾森,是火星登陸飛船的著陸場,第一批殖民者抵達之后,用模塊式板房組成了火星上的第一塊居住區。

然后是第二塊,第三塊……居住區成了尼克爾森太空港,之后,人類的足跡沿著火星赤道向東西方延伸,又建起了四座大型城市。

一百多年來,常駐火星的人口從最初的幾百人發展到上百萬人。尼克爾森太空港之后,又興起了幾座大型城市。蓋爾能源城、塞伯魯斯農業區、威爾斯工業基地、尤利西斯不夜城,五座功能各異的大型氣泡城分布在火星赤道,除此之外,還有上百座大大小小的企業衛星城分布在大型氣泡城周邊。

尼克爾森仍然承擔著與地球連接的重要任務,它是火星上最繁華的城市,是各大城市之間的交通樞紐。由于尼克爾森太空港的重要作用,在火星居民的口中,對它的稱呼逐漸變成了“首都”。

但諷刺的是,首都在火星上的政治地位,接近于零。

最初,由二十七個國家組成的火星殖民聯盟,從自己的部隊中挑選出精英士兵組成維和部隊,就是為了維護火星上的秩序。

一百七十年,在人類的歷史中也是一段不短的時間。由于各種原因,有十六個國家退出了火星計劃。而剩下的十一國對于火星也并不是抱有同樣的態度,在國與國的明爭暗斗中,火星更多的時候不過是出現在各種文書中的一個符號,而不像最初人們憧憬的那樣,是人類邁向星空的第一步。

在最初的一個階段的發展之后,可以寫進文書的新鮮內容變得少了起來,地球的注意力轉向了新的方向,對于火星的關注度下降,火星聯盟政府和火星維和部隊無法得到持續的關注和支持,發展陷入了長時間的停滯。

而在這個階段,地球上的企業如同十九世紀的美國淘金熱一樣,爭先恐后地擁入了這片新世界。

大型公司來了,帶來了幾十萬工人,在火星上自行劃分地盤,他們安營扎寨、建造城市、開采礦物,聯盟政府對于這些行為,沒有任何管理和約束能力。

出于對聯盟政府及其背后力量——地球上十一國聯盟的尊重,大型公司們還是認可了聯盟政府的管理權,但是,僅限于首都內部。

在首都的穹頂之外,地球上的規矩和道德就無法發揮作用了,那里才是真正的火星,一個科技與蠻荒相融合的地方。

在各個城市都有一套生存法則,但弱肉強食、贏者通吃是不變的規矩。聯盟政府無能為力,維和部隊也無法改變這些。

更不用說早已從部隊退役的羅恒了。

他心中的火早就奄奄一息,犯罪和搶劫不過是火星穹頂陰影下的日常。他看著斯坦大搖大擺地轉身離開,除了額頭的疼痛,其他的感受只有麻木。

羅恒悻悻地走出角斗場的大門,身后金屬撞擊和觀眾狂歡的聲音再度響起,又一場比賽開始了。

這里是一間廢棄的大型倉庫,位于威爾斯工業基地南方的平原。火星上沒有大氣,為了保持適宜生存的有氧環境,人類都生活在密封的穹頂建筑當中。幾大城市為了保證居民視野和采光方面的需要,采用雙層結構的高強度玻璃作為穹頂材質,遠遠看去就像一個巨型氣泡,這也是氣泡城名字的由來。

而其他的聚居地出于成本方面的考慮,用鋼鐵搭建穹頂,整個生存空間都在密封的鐵罩子之下,永遠見不到自然光。

人們就像生活在太空飛船里一樣,用通俗一點的話來講,更像生活在一只只趴在火星大地上的死烏龜里。

這片倉庫原本屬于星塵重工,在十幾年前,地球上的星塵重工由于經營問題迅速衰敗,火星基地的高管全部撤回地球,留下了一千多名工人和廢棄的廠房。

最后,為了生存,工人們把這里改造成了現在的樣子。

羅恒不能責怪他們,他只是覺得事情不應該是這樣,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問題。

角斗場占據倉庫區的一角,附近有酒吧和賭場之類的娛樂場所,只要有錢,就可以在這里找到你想要的刺激。

羅恒沿著昏暗的街燈向前走了幾步,尋思著不如把兜里的錢拿去付房租,放棄賺筆快錢的想法,自己不適合在這種地方求生存,不如老老實實找份工作。

幾個人影從酒吧五顏六色的霓虹燈光下走出來,把羅恒圍在當中。

看來這倒霉的一天還沒有完。

羅恒左右看看,那幾個人穿著破舊的工人制服,敞開前襟露出胸膛,每個人身上都刺著熒光的文身,一看就是游蕩在地下社會的小混混。在霓虹燈的映照下,他們文身上的圖畫像是有生命一般在胸膛上游動。幾個人并排站在一起,活像一個水族館。

“哥幾個,我今天心情不好,找別人吧。”羅恒疲憊地說。

“你的心情不好?”為首的人瞪著眼睛說,“老子的心情更不好,知道嗎?我們幾個看好你,剛才把賭注都押在你身上了。說真的,你要是憑本事輸的,我們幾個也沒話說。不過你隱瞞了身份,騙了所有人,這就是你的責任了,這樣,把我們幾個的本錢還回來,我們就不怪你。”

“今天晚上怎么這么多好人。”羅恒自言自語地說,他看著對面的幾個人,“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我手頭確實沒錢,也不打算給你們任何補償。趁你們沒受傷之前,讓我走吧。”

“讓我們受傷?”小混混笑道,從身上摸出一把長柄扳手,“你再考慮考慮。”

“你是第三個。”突然從街邊的陰影里傳來一個聲音。

羅恒和小混混們向那邊看去,一個人從黑暗中走出來,走到燈光下。那人身材高大,體型壯碩,站在陰影中就像是小一號的鋼鐵機甲。大個子走到燈光下,除了看上去就難對付的身材之外,他的左臂竟然完全是金屬制成的,而且行動自如,和正常手臂一樣靈活。

一看就是個不好對付的家伙。

“你說什么?”為首的小混混說道,聲音柔和了許多。不速之客看起來像是個湊熱鬧的,最好不要再惹上他。

“我說,你是第三個。”大個子說,他指向小混混中的其他人,“你,最軟弱,攻擊從你開始,你是第一個。你,第二個。然后輪到你。接下來是你,你,你。”大個子一一點評,仿佛這幾個人已經被打倒了一樣。

“你在胡說什么。”小混混說,“我警告你,少管閑事,不然最先被打倒的,就是你。”

大個子聳聳肩,“我躲開點。”他看了羅恒一眼,退到一邊。

羅恒對大個子撇撇嘴,仍然是懶洋洋地站在原地。

也許是旁邊多出了觀眾的原因,小混混本來只是打算嚇唬嚇唬羅恒,現在卻騎虎難下,不得不動手了。

看到羅恒無動于衷,他咬咬牙,“今天就讓你吃點苦頭!”他大聲地說道,然后舉起扳手向羅恒砸過來。其他的幾個小混混也紛紛舉起武器。

羅恒向側方向挪開一步,輕松躲過扳手的攻擊。他繞過沖在最前面的,在人群中找到了這些人的薄弱點,就是剛才大個子指出的最弱的那個人。

“第一個。”大個子說道。

羅恒閃到那人面前,在對方做出反應之前一拳打在他的肋間。那人嗷的一聲倒下,痛苦地蜷成一團。

這一晚上的遭遇令人憤怒了,就沒有一件事是順利的。機甲壞了,比賽被人坑了,吃了啞巴虧,還被小混混找麻煩。

直到揮出這一拳,羅恒的心情才舒暢了一些。

“大川,你來干什么?”羅恒喊道。

“我去你的房間,沒找到你,就知道你跑到這里來犯傻了。”被羅恒稱作大川的人回答。

羅恒找到下一個目標,那人顯然從來沒有真正打過架,舉著武器遲遲不敢往下砸。羅恒在他胃部打了一拳,那人痛苦地趴下,干嘔起來。

“第二個。”大川數著。

這時有人從側面攻過來,全力將手中的扳手掄向羅恒。

羅恒沒有躲,反而向前一步撞進對方懷里,這么近的距離,扳手反而打不到了。羅恒和那個人臉對臉,正是小混混的頭目。

“我說什么來著,第三個。”

羅恒嘿嘿一笑,揚手一記勾拳打在小混混的下巴上。小混混仰面倒下,不省人事。

然后是第四個,第五個。

一眨眼,還在燈光下保持站立的,只剩下四個人。

羅恒、大川,和最后兩個小混混。

“知道害怕,就能活得長一些,你們做得很對。”大川對兩個小混混說,“還不快滾?”

兩個人順從地扔掉手中的工具,轉身跑了。

羅恒活動活動肩膀,打斗的時候,頭上的傷口又崩裂了,流了一些血,手骨也因為毆打小混混而疼得厲害。

“你不好好上班,跑到這里干什么?”羅恒甩著手說,“這里可不是你能消費得起的地方。”

“托你的福。”大川說,“你以為你辭職了就沒事了?小鞋都給我穿了,所以我也遞了辭職報告,這兩天在人事部走手續,耽誤到現在。”

“你辭職了?”羅恒驚訝道,“你是不是傻?”

大川聳聳肩,“請我喝酒。”

“我都窮到打黑拳了!”羅恒抱怨。

“好吧,我請你。”大川緩緩地說。

“等一下。”羅恒想了想,“你的離職手續辦完了嗎?”

“快了。”

“機甲庫的通行證還在嗎?”

大川笑了笑,把通行證遞給羅恒,“珍惜機會吧,下次想要再騙你老婆孩子,可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了。”

“不用你管。”羅恒把通行證拿在手里。

“嗨!羅靜!”羅恒爬上一臺戰斗機甲,把手機高高舉起,讓自己和機甲的頭部同時出現在畫面里。

這里是歐米伽重工的機甲庫,羅恒“曾經”工作的地方。現在他的通行權限已經被取消,只能借用大川的通行證。機甲庫已經下班了,此時空無一人。羅恒的聲音在機甲庫里回蕩,“想爸爸了沒有?”

額頭上的傷口又疼了一下,羅恒擠了擠眼睛,“爸爸今天又去執行任務了,遇到十幾個想要破壞火星和平的壞人。我本來打算三下五除二就把他們收拾掉的,但其中有兩個還有點本事,打中了我一下。”羅恒指指額頭,“不過我還是打敗他們了。記住,無論什么樣的對手,都要保持警惕。”

大川在不遠處的陰影里嘆了口氣。

“好了,不多說了,我要睡覺了,你要聽媽媽話哦,做個乖孩子。”羅恒說,然后停止錄像。他的視頻經過壓縮,傳送到火星通信中心。每隔兩個小時,通信中心會將這段時間內的數據包發送給地球。等羅靜看到爸爸的視頻,大概要到第二天了。

當然,火星上也有可以與地球實時通話的方式(有十分鐘左右的延遲),不過價錢十分昂貴,不是羅恒這種人能夠負擔得起的。

“你打算騙她們到什么時候?”大川說。

羅恒嘆了口氣,“我也不想這樣,她們還以為我在維和部隊呢。”

“還不是你給她們造成的假象。”大川說,“老羅,不如直接回去吧,火星上……也沒有什么可以留戀的了。”

羅恒看著身邊的防衛型機甲,手指在粗糙冰涼的金屬護甲上劃過,駕駛機甲是他唯一擅長的事情,只有在火星的重力環境下,才能讓五米高的龐然大物奔跑起來。回到地球,羅恒空有一身屠龍之技,卻根本沒有可以發揮作用的地方。

他愣了一會兒,搖了搖頭,“再等等吧,說不定會有轉機呢。”他換了個話題,“不是說好去喝酒嗎?走!”

多年以來,羅恒一直保持著在部隊時的作息習慣。盡管前一晚和大川在一起喝了不少酒,他還是在鬧鐘響起之前醒過來。酒精和機甲格斗讓他的腦袋里外都疼得厲害,羅恒又躺了三分鐘,然后爬起來,開始清晨的體能訓練。

羅恒租住的小公寓是歐米伽重工為員工建造的,這間公司是火星上第七大工業公司,主要的產業是礦石開采和精煉,同時也有鑄件加工之類的業務。

羅恒從維和部隊退役之后,就在歐米伽重工找了一份安保的工作。

這份工作干了兩年,在兩周前的一次非常不愉快的交流中正式結束了。現在羅恒沒有了工作,公寓的使用權也將被收回。

在公寓被收回之前,羅恒還有十一天的時間另找一個住處。

這片居住區與歐米伽重工的工業區相連,同處于一座衛星城之中,是歐米伽重工自己建造的小城市,鋼鐵穹頂,永遠看不到太陽。

擺在羅恒面前的只有兩個選擇:去另外愿意提供住處的公司,或者花高價去氣泡城里,租一間帶窗戶的公寓。

哦,還有第三個選擇。

成為大城市里的流浪漢。

這個選擇讓人無法接受,羅恒信誓旦旦地對雁秋承諾,五年之內在火星買一套房子,接她和羅靜一起過來。

可惜,現在他連這間不到二十平方米的小公寓都快保不住了。

他看了看表,現在正是地球時間下午五點三十五分,還是沒有收到雁秋的回復,不知道前一晚發給她們的視頻有沒有被看到。羅恒有些后悔,不知道將自己受傷的事情告訴女兒之后,女兒會不會為自己擔心。要是讓羅靜難過的話,雁秋又會大發雷霆了。

公共廣播中響起了煩人的鈴聲,歐米伽重工的工人們陸陸續續起床,環境變得嘈雜起來。整棟公寓都是鋼結構的,包括墻壁和地板。幾百個人在各自的房間里來回走動,造成了極大的共振,整個公寓都在嗡嗡作響,讓羅恒的頭疼又嚴重起來。

羅恒不需要趕著上班,他去洗了個熱水澡,然后打開威爾斯工業基地的招聘網站,想看看有什么合適自己的工作機會。

工人們陸陸續續離開了公寓,周圍終于安靜下來。

羅恒瀏覽了幾十頁網頁,工作崗位有的是,只不過都是礦工。

火星上沒有大氣,沒有動物和植物,石頭就是火星最大的財富。人類在火星上開發了幾十年,最大的產業就是礦產。光威爾斯工業基地周邊就有大大小小上百個礦區,需要大量的礦工。

不過,在大型企業眼里,礦工就是可消耗品。礦工的工作環境極其惡劣,幾乎沒有防護裝備,工作毫無技術含量,只是單純的體力勞動。各個企業給出的工資都低得可憐,只夠勉強糊口,如果不是走投無路,根本不會有人想去當礦工。

可惜,在火星上,走投無路的人太多了。

有人從遠處走來,噔噔噔地走上樓梯,在這座鋼制的公寓樓里,一點兒小小的動靜都會被放大。

這個時候是誰在樓里閑逛?不怕被開除嗎?

腳步聲很沉重,聽上去這人塊頭不小。

羅恒正在胡思亂想,腳步聲停下了,然后響起了敲門聲。

原來是來找自己的。

羅恒關掉招聘網站的頁面,前去開門。

“早上還沒吃飯吧?”大川說,手里捧著一個飯盒。

“大川?你來干什么?你不上班嗎?”羅恒問。

“你昨天才喝了多少酒,就斷片了?”大川擠進門來,“我跟你說了四遍,我辭職了。”

“我真的一點兒印象都沒有了。”羅恒撓著頭說,“你為什么辭職了?”

大川歪著頭看了羅恒幾秒鐘,“你還有臉問!誰都知道咱倆是好哥們兒,你心情不好把艾德蒙多揍了個鼻青臉腫,然后拍拍屁股走人了。接下來我不就成了艾德蒙多的出氣筒了?”

艾德蒙多是羅恒和大川在歐米伽重工工作時的頂頭上司,是個徹頭徹尾的小人。

羅恒和大川從火星維和部隊退伍之后,想留在火星發展,就應聘加入了歐米伽重工的安保部門,負責礦場和運輸隊的安防工作。

羅恒和大川在維和部隊都是經歷過實戰的軍官,有著自己的辦事風格和戰術思路。但安保工作與軍事行動完全不同,因此,羅恒與安保部門的負責人艾德蒙多在安保任務的執行方式和作戰細節上有不少分歧,兩人也有過幾次正面的沖突。在羅恒看來,那都是工作思路上的看法不同,說清楚就過去了。

可是艾德蒙多卻不然,他把這些事當作私人恩怨,這幾年來,這份仇恨他一直記在心里。但是羅恒辦事雷厲風行,考慮周到,一直沒有讓艾德蒙多找到機會,只能陰陽怪氣地說些刻薄的話,并沒有什么實際行動。

直到上個月,艾德蒙多可算逮著了機會,以懲罰為借口變著法地羞辱羅恒。

羅恒一怒之下掀了桌子,狠狠揍了艾德蒙多一頓。

一直到今天,就算是丟了工作,羅恒也不為情緒失控打了艾德蒙多而后悔。不過,他還從來沒有考慮過,自己的行為會讓大川陷入困境,逼得好兄弟也辭職了。

“那個……抱歉,我當時沒有考慮那么多。”羅恒認真地說。

“瞧你說的,”大川用右手拍拍羅恒的肩膀,“你要是辦事的時候前思后想的,恐怕就沒有我了。”

羅恒接過飯盒,里面是最普通的蛋白質塊和兩小袋合成調味醬。羅恒苦笑一下,把飯盒放在一邊。

“你打算怎么辦?”羅恒問。

“我?我又不用發愁。”大川舉起金屬手臂,在羅恒眼前晃晃,“馬克博士早就想讓我過去給他幫忙了,況且我又沒有老婆孩子,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

大川所說的馬克博士是神經學方面的專家,他開發了一種侵入式的神經信號轉換器,可以將神經中的電信號,轉換成數字信號,用來操縱機械假肢。

這種技術可以幫助很多不幸殘疾的人士恢復正常的身體,不過這種侵入式的裝置需要將電極插入人的脊髓神經當中,風險很大。

在地球上,馬克博士的實驗沒有通過倫理審核,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他將實驗室轉移到了火星。

這里的社會構成還屬于比較原始的狀態,沒有人會在意他的實驗是不是合乎倫理。

大川在一次維和部隊的任務中失去了左臂,機緣巧合之下,成了馬克博士的第一批實驗對象。

馬克博士的神經裝置叫作“傳承”,在傳承的幫助下,大川又有了新的手臂,馬克博士拿到了第一手的真人實驗數據。

兩全其美。

作為交換,博士每個月還會給大川發一筆小錢來補貼生活。

大川用這筆錢買了一只從地球走私過來的橘貓。

雖然大川口頭上說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但那只橘貓的飯量都快趕上他了。

如果馬克博士的實驗室愿意給大川提供一份工作,那倒也不錯。

羅恒嘆了口氣。

大川從手臂的關節夾縫里拽出一撮貓毛,扔在垃圾桶里。

“你呢?”大川說,“工作的事情有眉目了嗎?”

“沒有。”羅恒說,他重新打開招聘頁面,“全是招礦工的。”

“我聽說有幾個維和部隊的人,退役后留在首都,給有錢人當保鏢,酬勞非常高,你有沒有興趣?”大川說。

羅恒使勁撓著頭發,“我這個脾氣恐怕干不了那個……”

兩個人閑聊了半天,還是找不到什么辦法突破現在的困局,反而把羅恒未來的路越說越窄,好像除了下井當礦工就沒有其他的選擇了。

羅恒的手機響了,有個陌生人發來一條信息,羅恒看看大川,把信息投射到顯示屏上。

信息的附件是一段錄像,羅恒在錄像里看到了自己。是前一天晚上,自己教訓幾個小混混的場面,不知道被誰拍攝了下來。

“現在看來,你確實該鍛煉了,反應比以前慢了不少。”大川評論道,他接著又說,“這是誰?拍這些干什么?”

羅恒搖頭,“我也不知道。”他正打算給陌生的發信人回信息,第二條信息又來了。

“維和部隊機甲中隊的隊長,怎么淪落到和街頭小混混打架的地步了?”

“這人還知道你的底細。”大川說,“是熟人嗎?”

這時又來了一條信息,羅恒連忙點開,手機屏幕上立刻出現了一個女孩的臉。

“爸爸。”羅靜喊道。

羅恒一愣,為什么陌生人會和羅靜在一起?他看了一眼大川,又檢查信息,原來這一條是雁秋發來的,正好和陌生人的信息混在一起,巧合而已。

羅恒松了口氣,繼續點開女兒的信息,“爸爸,你怎么受傷了?頭上有那么大一個傷口,疼不疼啊?”

羅靜兩眼淚汪汪地看著屏幕,羅恒心慌起來,昨天真不應該給羅靜發視頻通信的,害得女兒擔心。

“我不想讓你受傷,不想讓你打壞人,可是媽媽說,爸爸是為了保護火星的和平,我這樣太自私了……”

“不是,你別擔心。”羅恒說,可是他的話沒辦法立刻傳遞到女兒那里,他想了想,女兒肯定已經擔心了好幾個小時了。

“他沒事,你就別瞎操心了。”另一個聲音說道,是雁秋,“你爸會照顧好自己的,相信他就好了。”屏幕上的臉換成了雁秋,“羅恒,你注意點,以后不好的消息就別往回傳了,害得小靜擔心。你在那邊注意安全,你考慮考慮……”妻子看著屏幕,“如果還是這個狀態,不如就早點回來。”

視頻信息播放完畢,屏幕黑了,羅恒看著屏幕上倒映的自己的臉,嘆了口氣。

屏幕又亮了起來,陌生人傳來一條新的信息:“我知道你最近遇到點兒困難,中午一點半,叫上老伙計大川,在首都β區的雨林餐廳見面,咱們聊聊。”

“你到底是誰?”羅恒發信問道,對方卻不回信了。

“什么情況?”羅恒對大川說。

“他在這個時候聯系你,大概是想提供一份工作吧。”大川分析道。

“那咱們去一趟看看?”羅恒不確定地說道,他正想重新找一份工作,可是這送上門來的機會,讓他有些心虛。

“當然要去,反正現在咱們也沒什么想法。”大川說,“還有最后一個問題,我覺得你應該跟他問清楚。”

“什么問題?”羅恒問。

“他把碰面的時間定在一點半,到底讓不讓咱們吃中午飯?”大川說。

首都,顧名思義,是火星的經濟、文化中心。

原本,這里是火星登陸艇的著陸場。第一批落地的宇航員在登陸場搭建了居住區和實驗室,還有登陸艇起降需要的充能區。

隨著登陸艇起降次數的增多,著陸場周邊的建筑面積也在擴大,發展成了一個中型碼頭。

不過,通過登陸艇在火星表面和太空飛船之間輸送人和貨物,每次起飛和減速都會消耗巨大的能量。

在火星殖民地的規模達到一定程度之后,由多國組成的火星殖民計劃項目部算了一筆賬,火星表面和空間站之間的往來運輸已經占到了運輸成本的四成左右。如此高比例的成本幾乎達到了危及整個火星計劃的底線,再這樣下去,恐怕不等殖民計劃成功,就會把地球各國的資源先耗得七七八八。

于是火星殖民計劃項目部設計了新的運輸方案:太空電梯。這項方案可以讓火星殖民地在未來一百年里的平均運輸成本降低到原來的7%。

但是這項方案的前期投入巨大,預算達到了六百萬億人民幣。殖民計劃內部的二十七個國家對這項計劃產生了嚴重分歧,這些錢對于某些國家來說無異于天文數字。在項目的推進過程中,有十六個國家退出了火星計劃,資金缺口反而越來越大。

火星上礦產豐富,有無限的開發潛力。指極星重工、美洲資源公司和飛騰礦業集團聞風而動,愿意支付火星殖民計劃的后續費用,但是要用火星資源的開采權來交換。

火星太空電梯計劃討論了六年,建設了十一年,其間發生了無數插曲。但不管怎么說,最終,太空電梯還是建成了。

這可以說是人類太空殖民史上的一次重大事件,火星殖民在太空電梯落成的第二年就迎來了爆發。乘坐飛船蜂擁來到火星的不再是科學家,而是礦業公司的勘探人員和工程師,他們為了收回太空電梯的投資已經等了太長的時間。

圍繞著太空電梯,人類的居住區迅速擴大,一直發展到今天,曾經的登陸艇著陸場已經成為火星上最大的城市。

作為火星建設的關鍵,太空電梯在這些年里也得到了大幅度的升級。

現在,太空電梯的基座高度達到了一萬八千米,是整個宇宙中最高的人造建筑,長達三萬公里的碳納米管纜索連接著火星表面和同步軌道空間站。六部電梯時刻不停地上上下下,運送人員和貨物往來于火星表面和太空之間。

在擴建的過程中,首都被劃分為α、β、γ、δ四個區,還有正在建設的ε和ζ區,每個區都被透明的高強度玻璃穹頂包裹得嚴嚴實實。穹頂之下高樓林立,人群熙熙攘攘,和地球上一樣熱鬧。

無論在首都的哪個區,只要抬起頭來,就可以看到高聳入云的太空電梯上上下下忙碌不停,這幾乎成了火星首都的象征。

這座太空電梯就像是一條長長的臍帶,將營養和資源不斷地從太空輸送到火星表面。

火星首都的人給太空電梯起了一個更有生命力的名字:天空樹。

天空樹是火星上生長出來的第一棵樹。

而雨林餐廳則不同,餐廳里所有的樹,都是土生土長的地球樹,穿越了兩億公里被運到火星上來的。

羅恒和大川站在雨林餐廳的門口,端詳著被天然植物包裹著的建筑。

在羅恒生活的區域,放眼望去,四周都是藍灰色的鋼鐵建筑;目光再放遠一些,則是無邊無際的紅色的火星平原。

當這么多鮮艷的綠色集中出現在眼前,這在地球上再正常不過的顏色,也讓羅恒和大川兩人覺得頭暈目眩。

“是這里嗎?”大川不確定地說。

“當然是這里,你連大名鼎鼎的雨林餐廳都不知道?”羅恒說。

“聽說過,只是沒有想到這么浮夸。”

“這里所有的東西,包括每天的食材都是從地球運來的,相當奢侈。”羅恒向大川解說。

“那我們要不要進去?要是你那個陌生朋友不來買單的話,咱倆可就尷尬了。”大川說道。

“這個……”

就在兩個人站在雨林餐廳對面猶豫的時候,一名餐廳服務員走出來問道:“請問哪位是羅恒先生?”

“啊,我是。”羅恒說。

“您的朋友已經在里面等著了,請跟我來。”服務員微微躬身,抬手為羅恒和大川引路,他的動作標準,簡潔有力,看上去比維和部隊的士兵還訓練有素。

到底是誰?為了見羅恒要擺這么大的排場。

羅恒和大川對視一眼,雖然嘴上不說,但心里都猜測,應該是某個給大老板當了保鏢的維和部隊戰友。

服務員把兩人帶到餐廳三樓的平臺,這里是一個私密的地方,四周被綠色的藤蔓所包裹,聞起來都有一股潮濕泥土的味道,仿佛置身于真正的熱帶雨林。

這個小平臺正對著天空樹,坐在這里,可以一邊吃著穿越了上億公里的新鮮香煎鱸魚,一邊看著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建筑,感慨自己在宇宙中的渺小。

實際上,能夠坐進這里吃飯的人,絕對稱不上渺小。

一個人背對著門口坐在那里,從背影看,那人留著部隊式的寸頭,肩寬背窄,身上還保留著高強度訓練的痕跡。

沒錯了,就是某個維和部隊時的戰友。

羅恒看向大川,老伙計正好也看過來,兩個人眼神交換,然后微微點頭。通過這個動作,羅恒和大川達成一個共識,雖然是初次見面,但他們都不喜歡眼前這個人。

聽到門響,那人站起來,轉身笑臉相迎。

羅恒愣了一下,那張臉很熟悉,可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羅伊斯是吧?”大川問,“維和部隊陸軍部作戰參謀。”

“誰?”羅恒說。

“沒錯,”羅伊斯說,“我們在一起執行過一次演習任務,在塞伯魯斯那次。”

羅恒尷尬地搖搖頭,“抱歉,記不清了。”

“沒事,請坐。”羅伊斯招呼兩人坐下,“不好意思,羅恒、大川,我知道,我們說不上太熟,所以用這種方法請你們來……”羅伊斯已經從兩人的臉上讀出了他們的心情,“如果你們不喜歡這個地方,我們也可以換個地方再談。”

“在這里也可以。”羅恒說。

“那好。”羅伊斯對服務員點點頭,服務員退了出去。

“就直接說正事吧。”大川說。

“好,那我就直接開始了。”羅伊斯從口袋里拿出兩張名片,分別遞給羅恒和大川,“我現在隸屬巖鐵流防衛有限公司,負責招募和開拓業務。”

羅恒看著名片,“到底是防衛公司,還是防衛有限公司?”

羅伊斯嘿嘿一笑,“這個問題也困擾了我很久,老板在注冊的時候考慮不周。”他話鋒一轉,“我昨天去了地下角斗場,想招募一些機甲戰士來擴充我們公司的實力,沒想到看到了你。后來我做了一些調查,知道你們可能遇到了一些麻煩。”羅伊斯攤開雙手,“羅恒,你是維和部隊機甲中隊的隊長,可以說是這個星球上最了解機甲的人了。還有大川,你們兩個的實力不相上下,正是我們公司最需要的人才。”

“你們公司到底是干什么的?”大川問道。

“我們公司的主要業務是高端防衛工作,最缺的就是優秀的戰斗機甲駕駛員。你們也知道,聯盟政府的執法力度有限,出了首都,到了外面的世界,只有槍炮才能維護公平和正義。”

“有錢人的公平吧?”大川問道。

服務員進來,給三個人上菜,羅伊斯閉上了嘴,保持微笑。

前菜是蔬菜沙拉,綠色的生菜和紅色的番茄都是新鮮的,嬌艷欲滴。這些都是地球上最普通的菜品,可是羅恒的口水不知道怎么就涌了出來。

“咱們都是當兵的,我就不跟你客氣了。”大川機械手一揮,“服務員,把所有的菜都上上來,然后就不要打擾了,我們有事情要談。”

“是,先生。”服務員說道。

不一會兒工夫,菜品就上齊了。真正的、還帶著一絲血水的煎牛排,純小麥磨制的刀削面,最后還有檸檬蛋糕作為甜點。

“來,咱們邊吃邊說。”羅伊斯拿起刀叉,切下一塊牛肉,“咱們在部隊上都過慣了苦日子,我知道你們怎么想的。我真的不是故意在你們面前擺譜,只是……只是我們公司是做高端防衛的,潛在的客戶都在這樣的場所出沒,所以……”羅伊斯聳了聳肩,沒有把剩下的話說完。

“接著說公司的事。”羅恒說。

“火星上現在看上去穩定,實際上暗流涌動。幾家大型的企業城已經慢慢有了獨裁的跡象,對工人的壓榨越來越狠,而且沒有任何保障。工人年紀稍大,或者喪失了勞動能力,就會立刻被拋棄。我們有一組數據,火星上的無業人口已經達到了17%,你們應該明白這是什么概念。”

在歐米伽重工的時候,羅恒與礦場的礦工有過一些接觸,他非常了解那些人的生活狀態,長期高強度的勞動和極低的薪水,已經榨干了那些人的靈魂。很多人抱著來火星淘金、大賺一筆然后回地球養老的心態當了礦工,在礦井里工作幾個月之后,他們的理想崩塌了,人生最大的愿望只是想好好地睡一覺。

“這些人已經成了火星社會最大的不穩定因素,從幾年前開始,各城市里面的犯罪率就一直在攀升。”羅伊斯繼續說,“除了社會底層的不穩定之外,作為社會頭部的這些人也開始覺醒了。他們除了無休止地攫取財富之外,發現自己在一定范圍內擁有了無限的權力。正如我剛才說的,有些企業城已經獨裁化了,每一個城市都有一個軍閥,如果不加以疏導和管理的話,火星的亂世很快就會到了。”

“說了這么多,跟你們的公司有什么關系嗎?”羅恒問。

“聯盟政府對于火星上的治安管理不夠重視,但我們作為火星一代,想為火星的未來做點什么。”羅伊斯看著遠處的天空樹說,“火星現在非常脆弱,必須有人來保護它。”

“通過做有錢人的……保鏢嗎?”羅恒繼續問。

羅伊斯笑了,“你是想說有錢人的走狗吧。從某種方面來說,是這樣的。如果有錢人能夠花錢買到武力,他們遇到問題的時候,就不會自己儲備武力了。你想想,如果火星上的每個企業都有一支屬于自己的軍隊會發生什么樣的事情。”

羅恒認真想了想,還是覺得羅伊斯太過于杞人憂天。現在首都一片祥和,外面的街頭上的人熙熙攘攘,根本看不到一點兒混亂的征兆。他看向大川,微微搖了搖頭,表示并沒有聽進去羅伊斯所說的。

大川笑笑,岔開話題,他對羅伊斯說:“對了,你是什么時候退役的?”

“有六年了。”羅伊斯說,他從維和部隊退役之后,回了一趟地球,但是發現自己的思維和生活習慣已經不適應地球上的生活了,于是他又返回火星。

正巧巖鐵流防衛公司剛剛成立,他便加入了公司,到現在已經快五個地球年了。

“說說具體的細節,你們都做了哪些任務?”大川問道。

羅伊斯笑了笑,用勺子挖了一塊蛋糕,“等你們加入巖鐵流,簽了保密協議,就告訴你們。”他話鋒一轉,“對了,我知道你們兩個從歐米伽重工辭職了,發生了什么?”

羅恒冷哼了一聲,大川活動活動機械手臂,靠在椅子上,“還是我來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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