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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不要相信任何人

接下來的兩天里,裴央向紐約法院撤回離婚申請,并且沒有給沈亦或是他的律師茍廣富提供任何解釋。

對方并沒有奪命連環催,而是于一周后,寄來一份分居協議。

裴央看著那份分居協議里的細節,笑出聲來。沈亦約莫著以為自己嫌他誠意不夠,又急于擺脫她,這回在條款里重新劃分財產,將明面上有稅務記錄的絕大多數資產都讓給了裴央。

“凈身出戶......”裴央笑著自言自語:“為了愛情奮不顧身啊。”

表面看起來的確如此。

他孑然一身地闖入裴央的生活中,又孑然一身地離去。

森雅子和沈亦兩個初戀情人,八年分離。再度重逢后,女方不圖財不圖利,男方毫無保留地奔向愛情,可不是一段感天動地的故事?

而裴央,便是那個死不放手無理取鬧的惡毒女配了。

裴央將協議往抽屜里一塞,沒再搭理。

之后的幾周,裴央在A市家中處理一些事宜。

因為父母短期內不會再回來,家里只有她一人,所以她暫時遣走了保姆和司機。都是跟著家里近十年的老人,裴央幫他們覓了一個挺好的下家。

先前家里寬裕的時候,她入手過一些字畫和獨立設計師的珠寶。如今這么個情況,也不必再擺闊氣,裴央聯系了幾位畫廊和收藏的朋友,虧幾分賺幾分地處置了好些東西,最后算是跑贏通脹,換來手頭一點余地。

其實她并不缺錢。

先不說婚還沒離,沈亦的幾張副卡和他們二人的共同賬戶足夠負擔她先前的生活水平;就算是離了婚,按照贍養條款,也委屈不了她的。

況且被胥紫英一頓痛罵后,裴央也收起了自己那可憐的自尊心。干嘛為了一口氣,和錢過不去呢?

但裴央知道,她遲早得習慣新的生活。那種花的比賺的多上十倍的生活,算什么呢?

她這肩膀,也許擔不了家里人,但總得扛得住自己吧?

裴央并沒有狗血地把幾張信用卡副卡剪個一地碎片,發誓再也不花那個負心漢一分錢,也沒有大張旗鼓地叫嚷著要和他撇清關系。

能改變一個人的,往往不是霎那間的茅塞頓開,不是頃刻下的洗心革面,而是當下一時一刻、今后每分每秒積少成多的一個個選擇。

她只是一天一天地,將不必要的花銷砍下來,不需要的物件出手,不能維持的夢想棄之一旁。

比方說她模特生涯結束后開的一間時尚工作室現在得暫時停業。

其實過去一兩年,工作室本就是入不敷出的。時尚品牌的拍攝、雜志媒體的合作、藝術機構的項目等等并不能帶來多少金錢上的收益,更多是給裴央找點事兒做,維持她優雅知性的名媛人設。

這些工作都要雇人做的,比如拍攝需要常駐的攝影師和助理,聯絡媒體需要文字和后期人員,偶爾辦個公益活動,還需要為各種開銷打底。

之前裴央懶得精打細算地做預算、砍成本,怎么順手怎么來。而沈亦看著工作室進來的賬單,很大度地什么都沒有說,只是囑咐過兩句工作室在郊區,晚上回家注意安全,“我不在的時候,讓司機去接你。”

如今回想起來,他的確是個很好的丈夫,她卻是個任性的妻子。

他說著那么決絕的話語,迫不及待地抽身而去,裴央一半是理解,一半是算了。若不是他和裴家之間的利益的瑣碎糾葛,她多希望二人能好聚好散。

自她回來之后,A市一直飄著雨,綿綿不絕,涂得整個天空一片沉沉。忙忙碌碌地過去兩個月,陰冷的細雨又變成片片落雪,卻不紛飛,也不雪白,依舊是郁郁寡歡的灰色。

可能是因為總忙得腳不沾地,又或者是睡眠質量變好了,裴央終于不怎么做夢,或者說醒來都記不得什么夢境了。那個經常出現在她夢里的人,也不再霸道地占據她的思緒。

除了有一日。

在去往M市的飛機上,窗外是一片湛藍。她閉上眼淺淺睡去,卻不合邏輯地做起了夢。窗外逶迤的薄云似乎延伸到了夢境里,陽光清澈如水,時光回到了小時候。

那時,她像是十六七歲,穿著一身淺黃色絨線衫,坐在青草地里。她垂下頭去,看到自己手中捏著一支短短的鉛筆,腿上攤開一本橫線草稿簿。

本子上疏疏散散地寫著數學公式,符號和圖形千奇百怪,她定睛去看,卻看不出這是幾何、代數,還是煉金術之類的東西。她微微歪頭,嘗試讀懂眼前歪歪扭扭的字體,甚是費力。

手中的鉛筆忽然被一只手奪走,那手很漂亮,指骨分明,指甲修得干凈。

裴央著急想要搶回鉛筆,一抬頭目光卻撞上沈亦帶著笑意的雙眸。

裴央愣了一愣,眼看著他低頭開始在自己的草稿本上解題,邊寫邊教她。她聽不清他說的話,但能聽見鉛筆游走在紙張上的沙沙聲。

裴央屈起雙腿,抱著手把頭靠在膝蓋上,側頭看著他。他對她笑,抬手摸摸她的腦袋。那好像是不到二十歲的沈亦,穿著淺藍色的衛衣。

她微微皺眉,她認識沈亦時二十二歲,他二十四。除了晨跑,沈亦不常穿衛衣,也從沒教過自己數學題。不知為何,她覺得比起夢境,腦海里的一切倒更像是回憶。

夢到這里,就結束了。

裴央睜開眼,見空姐正推著車過來,問她需不需要什么喝的。裴央要了杯冰水。接過杯子和紙巾的時候,她才意識到自己的左手在微微發顫。

握著冰水杯的指尖漸漸潮濕。她呆了一會兒,眨了眨眼,彎腰從前座底下的書包里掏出錢包,從里頭抽出那天在機場收下的名片。

靳校。

只有一個手機號,估摸著也是WX號吧。點開手機屏幕,她才想起飛機上并沒有信號,把名片插回錢包里去了。

快要過年的時候,胥紫英帶來一個壞消息。因為監獄輪守人員沒有及時對接,裴長宇錯過了第一次保釋聽證會。

“......爸爸就眼巴巴地從凌晨五點半等到上午九點半,問了三個看守,都說沒聽說什么他的聽證會,完全不搭理他……”胥紫英在電話上義憤填膺道:“我真是服了這些個私營監獄!”

裴央沒有說話,既沒有火上澆油,也沒有試圖勸慰。她知道胥紫英給她電話,應當是有別的事情要交代。母親忙得焦頭爛額,不是來空抱怨的。

果然,胥紫英安靜幾秒后,叫了一聲裴央。

“我聽著呢。”裴央應道。

“你和沈亦的事情,我告訴爸爸了。”胥紫英許是斟酌了幾秒,繼續道:“他的反應肯定是激烈的,你也要體諒。這些年……比起我們倆,你爸爸還是更信任沈亦一些。誰能想到,事情一出來,沈亦他比誰都撇得干凈!”

裴央握著手機的指尖壓得些微發白。

七年前,沈亦求婚之后,她帶他見家長。

胥紫英的態度是裴央早就預料到的——她對于每一個裴央的追求者都是一視同仁的不滿:“無非看你漂亮,要不就是看我們家有錢。”

“我還有什么其它賣點嗎?”裴央問她。

“真沒出息。”胥紫英會如此數落她:“不知道挑個條件比自己好的?”

但裴長宇卻幾乎是第一眼就看上了沈亦。

或許是因為雄性天然地能嗅到彼此之間的相似之處——一樣的野心勃勃,一樣的針鋒相對,一樣的誓不罷休。他們深諳游戲規則,但不拘泥于規則;熟習謊言和貪婪,卻從不畏懼真相,在利益與欲望的泥潭中冷靜自持。

可能與裴長宇不同的是,沈亦有著超越他年齡的低調和敏銳,像是頭年輕的獅子,總是能適時收起沾血的爪子和利齒。

所以在裴長宇看來,沈亦是完美的接班人。

此時在電話這頭的裴央不知該如何接下胥紫英的這句話,她想聽到什么?自己悔不當初,不該把這白眼狼領回家?

裴央微微閉眼,不知道是出于軟弱,還是她癡傻的愛情,她實在是沒有辦法逼自己去恨他。

胥紫英頓了頓,說到正題:“爸爸只是覺得沈亦這次實在有些反常,所以想問問你,你們小夫妻之間,是不是發生了什么事情?”

“我真不覺得,媽。”雖然回答過不下十來遍,裴央仍是耐心道:“沈亦的性格你們也清楚,如果真是我和他之間的感情問題,他不會在這個關鍵時刻做什么文章的,是吧?”

輪到胥紫英陷入了沉默。

“而且我很多次嘗試和他溝通……”裴央嘆了口氣,還想再惱怨幾句,轉而又覺著并沒有什么卵用,生生打住了,“我再試一試吧。”

“還有一件事。”快要掛電話前,胥紫英再次叫住她,叮囑她辦事情一定要低調,因為律師告訴她,檢方已經多次向裴長宇暗示他們在伯曼內部有線人,還有其他被告人打算檢舉揭發同伙換取和解。

雖然這可能是檢方激所有被告人的常用手段,但是不得不提防著點。

“就算是沈亦......”胥紫英說到這里,截住話頭,改口道:“不要相信任何人。”

裴央仔細咀嚼了一下這句話,認真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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