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依照同靳校的約定,裴央來到峰會場。峰會選址南山區基金小鎮的一個度假村,湖光山色,白墻黑瓦。
外頭是青山綠水的雅韻,到了酒店里,便是鈔票的油墨味兒了。
論壇內容高不高端不好說,但是場面擺得隆重,叮鈴桄榔的水晶杯、五彩晶瑩的酒水、商務藍低調灰相間的展示牌,來自投行券商、保險銀行、私募風投的人模狗樣的人頭攢動,這兒一圈那兒一堆,圍著些有頭有臉的人物。
裴央來得比較早,簽到后進會場,四處轉悠著拿了些資料。
其實這些資料吧,裴央一概看不懂。什么高頻低頻、回撤承受、量化擇時、指數增強……咱也不懂,咱也不好問,就聽聽唄。她雖沒在這行干過多久,但畢竟耳濡目染,大致知道一些行業規則。
從網上的信息來看,峰會規格很高,完全是邀請制,不公開出售入場券。不過主辦方自有賺錢的途徑——聚集一些監管機構、投資機構、行業協會的領軍人物打出名聲,收高價贊助費賺取收入。
像這種五六七位數的贊助費用通常有兩種冤大頭會上趕著買單。
第一種是精明的賣方,專程利用這個機會結識財大氣粗的買方爸爸、招攬生意、自我宣傳,類似于律所、投行、會計師事務所等;第二種則是傻乎乎的愣頭青,真以為能從這里學到些什么,比如說錢多得沒處去的個人投資者、揣著老子的錢辦個基金找成就感的二代、沒有探過國內市場水深淺的外國機構等。
而主辦方也深諳看人下菜碟兒的道理,能好好宰一頓的肥羊自是秋風掃落葉,好不容易扶起來的韭菜則是潤物細無聲。
裴央走進主會場之后,就感受到周圍狼一般綠油油的目光掃射過來。她不禁挺了挺胸,高跟鞋“噠噠噠”地踩起來。哎呀,魅力不減當年吶。
漸漸地有人上來搭訕,男男女女都有。其中有個姑娘,看著二十歲出頭,瑩潤的臉上透著一點點緋色。裴央都有點不好意思,原來自己這出眾的皮囊,不光招男人啊……
“你是九鏡的?”姑娘湊上前來,直接地問:“可以給張名片嗎?”
“掃一掃吧。”另一個小伙也來了:“九鏡居然也有投資者關系部,有生之年啊!”
“難不成靳總今兒個也來了?”
“不可能吧,靳校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啊?!?
好些人圍上來,都打量著她胸前別著的簽到名牌。裴央低頭看了看,上頭寫著:“裴央,九鏡量化,投資者關系部?!?
裴央不可置信地盯著自己的會議名牌。烏泱泱的一群人,都是為九鏡來的?這野雞公司,連做個像樣的網站都舍不得,名氣還這么大?
從大家七嘴八舌的議論中,裴央了解到九鏡的不少信息。
九鏡在量化交易領域赫赫有名,但行事低調。所有現任和前任雇員都被要求簽下三四十頁的保密協議,所以網上極少有關于它的消息。
其他基金愁募不到錢,九鏡卻回絕了近百分之九十五來自私募、保險、投行、家族資管爭先恐后的投資問詢,原因無他,就是為了保持業界領先的投資回報率。
當一個算法依靠敏銳的嗅覺在市場中搜羅定價過低的資產并迅速買入來套利時,交易體量越大,回報越被稀釋,因為被錯誤定價的資產往往不多,而且交易行為本身也會抬高價格。
所以能夠買入九鏡招牌基金“鏡面”的少之又少,投資機會幾乎都留給了公司員工和少數元老客戶。
大伙兒看到有個頂著九鏡投資者關系部的名牌走進來的羊羔,都像是病入膏肓的人見了靈丹妙藥,原本一對對死魚眼睛全都在霎那間亮起來。
裴央被圍在人群里,一問三不知。別人還以為她多高冷,擺著架子不給人套近乎,于是又冷嘲熱諷起來。
“唉也罷也罷,看著就是一個Sales,能懂什么呀?”
“算法架構什么的,她也說不出個啥。九鏡估計派她來簽個到,算是不得罪主辦方。”
“他們招Sales,是只看臉的嗎?蠢成這樣也可以?”
“他家的東西,擺個招財貓就能賣出去,招的Sales估計就是客戶福利……”
“不好意思啊?!庇腥艘话炎プ∨嵫氲氖种?,將她生生拽出人群,同時朝眾人解釋道:“新來的實習生,搞不清楚狀況。”
裴央轉頭看去,原來是姬夢。這女人個子小小的,手勁兒倒忒大,拉得裴央一路趔趄。
姬夢對于周圍嘰嘰呱呱的搭話一概不理,扯著裴央的手臂往酒店后廳走,繞過賓館直梯。
“為什么給我是這么個名頭?”裴央邊走邊問姬夢。
“靳校讓助理去要的邀請函。他隨便捏了個title,粗心大意的。”姬夢板著臉解釋:“他已經被裁了?!?
裴央愣了愣,這……就被裁了???
“你別自作多情。”姬夢像是看透了她傻乎乎的表情,“和你半點關系沒有。”
她們出了大堂后門,穿過一片茶園,踩著青石板路來到度假村內的村莊客舍外。與前廳人聲鼎沸的場景不同,這里很安靜。
一棟一棟的客舍外觀古樸,石板路冒著一叢叢青綠色雜草。山茶花已經過了盛花期,零碎地落下來,浸濕在濕漉漉的石頭地上。
半私人庭院里,幾個穿著休閑服的人在聊天,其中就有靳校。
哦,裴央想,原來大佬都在這兒玩。
靳校見姬夢和裴央過來,笑著招呼她們過去,簡單介紹了下眼前幾位,有投資管理協會的理事,有資產管理機構的亞太區主管,挺有排面。
介紹到裴央的時候,靳校簡約道:“我老同學?!?
大伙兒的目光打在裴央身上,不過半秒,大伙兒不約而同地起哄:“喲!”
可能是因為裴央的樣貌,也可能是她脖子上掛著的那張沒什么說服力的名牌,大家的話題頓時油膩了起來。
“老同學就是好啊,我們擠破頭都拿不到的投資機會,老同學該不是賺到手軟吧?”
“怪不得九鏡不對外部投資者開放,這么養眼的Sales,金屋藏嬌呢吧?”
“哈哈哈……”
裴央看了眼開這玩笑的主,居然還是個女人。
“靳校,你們這個投資者關系部,估計都不用坐班吧?”一個面孔紅通通的中年男子,捋了捋自己汗津津的幾縷毛,笑嘻嘻地問:“你看我能做嗎?”
“傻叉!人家這叫千金買一笑!老劉你頭發都沒了,還要扮虞美人啊?”
周圍一陣哄笑。
裴央很氣,還千金一笑,還投資賺到手軟,她為了找靳校,修捷達的錢都是自己貼的,害她心疼好兩天!
不過眼下的裴央,的確沒有更體面的頭銜,只能笑呵呵地應著。靳校倒是在一旁應付自如,不應承不接茬,但也沒有辯解的意圖。
裴央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靳校竟能和這些油膩膩生意人談笑風生了。印象里的博士生靳校是個較為木訥的性子,每日實驗室和寢室兩點一線,連多余的社交活動都沒有。他那會兒能抽出時間來輔導自己微積分,裴央可是感激涕零。
裴央在心里頭嘆了口氣,多年不見,原來青蔥校園里的帥氣學長,如今也是銅臭味十足了哇。時間是把抹油刀啊,蹭著一坨一坨的黃油往你身上抹。
轉念一想,這似乎也不絕對。
至少和沈亦在一起的這些年,他沒怎么變過,一樣的不喜社交,一樣的簡單純粹,對不相干的人,總是清冷淡漠。
裴央和他出去,幾乎不會有人敢開這些肆意的玩笑,或許是因為她裴家姑娘的身份,也可能因為是沈亦脾氣不大好。
可惜沈亦這人,徒有其表,到頭來也是個拋妻棄子(劃掉棄子)的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