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央安靜地坐在書房橙黃色的光暈里,漸漸理順了邏輯。
沈亦將錢從鄧肯和小兵負責的固定收益基金賬戶中取出,投入白樅剛剛成立的量化基金里,所以鄧肯會可憐巴巴地來信,指望著沈亦日后會再光顧他的固收業務。
這么一看,錢不必經過銀行賬戶,也沒什么第三方的往來匯款,在同一母基金里打轉悠,估計也不會引起監管的注意。再者就算被監管看到,有什么關系呢?操作完全合法合規。
而離婚協議這一塊,沈亦他想起來更新一下財產清單,想不起來便作罷。實際來說,無非是把固定收益的投資調整到一個量化基金里頭,沒毛病。
難道真的像卓律最早猜測的一般,沈亦只是想調整資產配置?
或許吧,至少在沒有別的信息之前,很難得出什么別的結論。
睡覺前,她又在平板上查了查關于白樅新量化基金的資料,但大概是因為這基金還太幼,網上的內容寥寥無幾,裴央只得不了了之。
躺在床上的時候,一個問題一直縈繞裴央的腦海:為什么是白樅呢?
他不要房產,不要現金,幾個大行里的財富管理賬戶也給了她,偏偏留下一個白樅,而他還恰好在上周決定投資白樅量化……
“哦!”裴央一拍腦門從床上驚坐起:“這個白樅,怕不是要暴富吧?”
這么一想,事情就很清楚了!
為了盡早擺脫自己和裴家,沈亦故作姿態地放棄大多數明面上的資產留給她,但扣下白樅。
他和白樅合作多年,自然是知道些旁人不知道的東西——或許這個剛成立的量化基金有什么不為人知的新技術,又或許項目帶頭人是個什么大神……
哇,裴央喜滋滋地想,果然人們都說信息是黃金,保不準白樅量化會一躍躋身新生代的市場佼佼者,而沈亦不僅僅是把資金投到白樅管理的基金池子里,而是買入白樅的股權,然后投資五十倍一百倍地漲……
嘖嘖……裴央邊搖頭邊想,資本家啊。
“小央你電視劇看多咧。哪有那么多的五十倍一百倍?要真是這樣,爸爸這個錢哪會賺得這么累?”
好不容易等到和裴長宇通話的時間,裴央把這事和他復述了一遍。裴長宇表示他從來沒聽說過這個小基金,估摸著沈亦只是換個領域玩玩,并不怎么當回事。
“我知道二級市場一般很難拿到這么高的利潤啊。”裴央語速很快地反駁:“可是沈亦如果投了白樅量化的股權,我經常聽說風投VC投資一家公司,一上市賺個幾十上百倍的回報,然后轉手拋給韭菜的不是嗎?”
裴長宇啞然失笑,耐著脾氣和裴央講投資101:“回報率不是個單一維度的東西,女兒啊。一個你要看持有時長。如果我持有一樣東西一年,回報率就有50%,那我是中獎了。如果十年的回報總共50%,那是不是還趕不上通脹?
“還有一個維度就是風險,你只看到風險投資機構在個把項目上賺了幾十倍,但你知道他們總共投了多少項目、當中有幾個破產清算、幾個半死不活?那么整個池子的收益在多少?”
裴央不住地點頭,急急忙回答:“我知道呀爸。但你說的是通常情況,如果投資人對于項目細節的掌握并不優于市場,那么的確是公平競爭,整體收益率不會躥這么高。”裴央壓低聲音,挑著眉神神秘秘道:“可是如果沈亦他有什么見不得光的信息優勢呢?他……”
“我問你,他真有什么內幕,還把錢留給你干什么?自己拿著大筆頭的現金去投不正好?”
“呃……”裴央語塞,這是個好問題。真有什么暗地里的好機會,他沒必要只投這么點兒?
“行了行了行了。你個丫頭就別摻和了。”裴長宇的耐心被耗盡了,轉而催促道:“你平常鬧鬧性子也就算了,這次主動去和沈亦道個歉,知道吧?”
聽到這話,裴央訝異地瞪大了眼睛,怎么還是這個結論?
見裴央不言語,裴長宇語重心長道:“你也三十出頭了,做事情要考慮全局。現在不光是你一個人……”他緩了緩,繼續道:“我們這個家,還有公司,爸爸都指著沈亦來……”
“爸,我倒想問問。”裴央聽到這里,語氣平靜道:“拋開我和他的婚姻問題,你這么倚重沈亦,那他現在人在哪里?”
裴央能依稀聽到電話另一端監獄看守們在遠處偶爾的叫罵聲,除此以外,并沒有聽到父親的回答。
她繼續道:“你出事之后,家里人為了你的事情忙得焦頭爛額。別說我媽了,姑夫和姑姑在過去兩個月不知道飛了多少趟北美,前前后后處置幾套度假村房產的事情……”
裴央深吸一口氣,音色透出幾分冷淡:“但是沈亦呢?他給你打過一通電話嗎?去看過你一次嗎?有和律師溝通嗎?還是說家里一出事,他只知道惦記弗洛斯執行董事的位子……”
“你給我閉嘴。”裴長宇嚴厲地呵斥。
“……”裴央握著聽筒,在這頭安靜下來,沒再埋怨下去。在裴長宇的字典里,沒有對錯,只有強弱。他寧可相信寡情薄義的沈亦有什么苦衷,因為沈亦是他目前唯一指得上的人。
相比而言,自己這傻乎乎的一腔熱情,的確不值一提。
沉默一會兒后,裴央收拾好情緒,仿佛剛才的不愉快全然不存在一樣,笑著道:“那我先掛了,爸。你自己保重身體。”
裴長宇沒有吭聲,顯然并不滿意這個結論。
裴央嘆息一聲,補充道:“沈亦那邊……我會努力的。”話說得言不由衷,聲兒也挺小。她從小就不擅長撒謊,偶爾說句違心的話,嗓子眼兒堵得慌。
好在裴長宇左右也就要她這一句,聽到了,便也安心了,又諄諄道:“爸爸摸爬滾打這么多年,有一條是看得最牢的,不管在哪里,都要有能立住的人。一個家是這樣,一個企業也是這樣。”
裴央把聽筒夾在耳邊,兩只手撥弄著打了結的聽筒線。這線麻花似的繞一塊兒,糾結得很。
“人立得住,什么東西都會有的。沈亦就是能把家、把公司立起來的人。”裴長宇囑咐。身后有人不耐鼓噪二十分鐘通話時間已到,裴長宇只好匆匆掛了。
裴央聽著電話里的掛斷音,啐了一口,這姓沈的愛立啥立啥,愛立誰立誰去,老娘不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