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并沒有象賀南天和詩音想象中那么壞。劉員外雖然在契書中設下了賠償陷井,但并沒有打算坑害詩音,只是出于對那幾只狗的保護,預留下了一些防范手段。
等賀南天和詩音帶了行囊來到租下的小院,正遇到劉員外帶著老管家等在那里。
詩音帶著怒氣上前,揪住劉員外衣領,直接把小二百斤的劉員外拎離了地面:“你故意設局騙我,想拿幾條破狗詐我賠償,是不是?”
劉員外被嚇得面色發青,掙扎著求饒:“姑娘先把手放開,聽我解釋,我真沒有詐你賠償的心思啊。”
詩音冷哼一聲,把劉員外放下,順手推了他一個趔趄,掏出契書摔在他臉上說道:“我一時沒有細看,上面竟然寫著,我們租下院子,必須精心照顧院子里的這些狗,不能讓這些狗瘦了、病了、蔫了,更不能死了,否則按市價十倍賠償。”
劉員外連忙指著契書讓詩音細看:“您仔細看,上面寫的是‘若故意讓狗瘦了、病了、蔫了、死了才要賠償。’是故意害這些狗才需要賠償的。我真不是訛詐姑娘。”
詩音怒氣稍緩,繼續質問道:“故意不故意,還不是你們說了算?你們若說是故意害了這些狗,我們還不是百口莫辯?”
賀南天也適機插言道:“劉員外。這里雖然距你府上較遠,照顧不便,但派一二仆人專門過來照看幾只狗也不費什么事吧,何必將院子租與外人,托外人來照顧呢?你若真是與張半仙設局坑害我們姐弟,怕是找錯人了。真當我們姐弟是那好欺負的嗎?”詩音了配合著握了握拳頭,威脅意味不言自明。
劉員外面露尷尬,猶豫片刻,道出實情:“哎,兩位千萬不要誤會,我真沒有害人之心。真想騙你們,我也不會專門在這里等你們了。你腿上的傷,怕是要在鎮上休養一段時日,不妨與鄉鄰打聽一下我劉某的為人。確實,我為幾只狗,將院子免費租出去,有些不合常禮,但卻有不得已的苦衷。”
“愿聞其詳。”賀南天到現在也想不出劉員外有何理由這樣做,不由心生好奇。
劉員外求詩音先打開門鎖,進院子里面詳談。
幾人進了院子,來到前廳正堂。院子不大,但曲徑通幽,假山、刻石、盆景密布,室內裝飾也非常雅致,除了書畫,還有幾株高大耐寒的綠植,很有幾分江南水鄉特色。
幾人落了座,賀南天更加好奇,詢問劉員外:“看來劉先生是位很念舊情的人。這安置乳母的院子,花費不小吧,也頗費了些心思。”
劉員外吩咐管家去燒些熱水,沏幾杯熱茶過來,然后與賀南天和詩音講起了他與乳母的故事。
劉員外神色悲傷,緩緩說道:“我母親身體不好,生下我不久就離開了人世。我是乳母照看長大的,直到我娶妻生子,她才離開。她對我的恩情,比親生母親也不差什么。何況我這位乳母也非常人。她出身雖然低賤,卻有普通婦人所沒有的豪杰之志,報國之心。我十八歲那一年,西夏興兵南犯,一路燒殺搶掠,如入無人之境。蜀王下令擴軍,強征兵役,各家各戶紛紛棄家南逃。但我乳母非但不逃,反而將五個兒子全部送上了戰場。那場仗打了三年,她五個兒子,只活著回來了一個。”
劉員外說到這里,潸然淚下,哽咽難言。他與乳母的幾個兒子一同長大,情同兄弟,每次念及此事,都悲痛不已。
管家沏了茶進來,他飲了熱茶,方才平復了心緒,繼續說道:“她那個活著回來的兒子,名叫方桐,因勇冠三軍,戰功卓著,在戰后被封為了鷹揚郎將,領軍駐守劍門關。他安頓好之后,將乳母接去身邊照看。一別三年,西夏再次南侵,兵圍劍門。方桐困守孤城,死戰不退。苦戰七個月,苦等援軍不至。后來方知,數路援軍都被西夏擊退,損失慘重,不敢再前去救援。又堅持兩月,城中糧草斷絕,百姓易子而食。
方桐心知死守無益,便孤注一擲,親率敢死隊出城,突襲西夏主帥野利遇乞大帳,卻不幸中了埋伏,兵敗被囚。劍門關失了良將,軍心動搖,城破在即。我乳母挺身而出,拿了方桐兵符,指揮城中百姓繼續抵抗夏軍。
久攻不下,野利遇乞綁了方桐到城下勸降,乳母親手執弓射中方桐左胸,對天發誓,愿與劍門軍民共存亡。后來蜀王向南唐請來救兵,才得已擊退夏軍。
堅守劍門的乳母本應受賞,卻有小人向蜀王進言:說她親手殺子,無情無義,罔顧人倫。又有謠言,說方桐未死,降了西夏。蜀王信了饞言,取消了對乳母的封賞,還罰沒了方桐的宅院和家財。可憐乳母年過半百,沒了親人,流落回鄉,無人照看。”
念及乳母晚景凄涼,劉員外不由再次落淚。
詩音感同身受,憤憤不平的咒罵蜀王:“無道昏君,眼瞎了嗎?有功不賞,令英雄受辱,再有戰事,誰肯為其舍身?”
賀南天卻不為所動,只感覺劉員外把話題越拉越遠,不由出言提醒:“后來呢?那些狗是怎么回事?”
雙目通紅的詩音瞪了賀南天一眼,責怪他冷血無情,大煞風景的詢問起那幾只狗來。
劉員外擦了擦眼淚,說回正題:“那幾只狗是乳母從劍門關帶回來的,是最上等的獒犬。它們是乳母親手養大的,在那場大戰中還保護過乳母,咬死過夏軍。我將乳母接到這里奉養,只它們日常陪伴在乳母身邊。乳母臨終之前,只托付我這一件事,就是照顧好這些狗。”
賀南天更加不理解劉員外把院子租出去的原因,再次插言:“那你更應該把這些狗接回家去,派專人喂養。”
劉員外擦了擦眼淚,神情有些頹然,繼續解釋:“我那夫人,自從嫁入我家,就對乳娘有所誤會,兩人天生相克,難以相處。乳母受蜀王猜疑,流落回鄉,我本打算將她接回家中奉養。夫人卻以死相逼,不肯接她進門。萬般無奈,我只能買下這里,安置乳母。乳母離世,托付我照顧這幾只狗。我本想將它們帶回家中,卻不想夫人和兒子、兒媳一致反對,鬧得家宅不寧。我夫人甚至以死相逼,她說我奉養乳母,也算孝道,她雖不愿,還能忍得。但奉養幾只狗算怎么回事?還說,我若敢花一文錢在這些狗身上,她就與我和離,讓我和這些狗過一輩子。逼不得已,我才出此下策,以免費租住此院為由,幫這些狗另找一位合適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