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王蕓惜蜷曲身子，尖叫道：“老鼠，這有老鼠。”

老鼠四處亂竄，奔向前方的柜子。

途中卻被一雙腳踩住尾巴，老鼠轉頭欲咬，迎頭卻被厚實的鞋底壓住，重碾多回。

孟娘子抬腳，風輕云淡的，向里面土炕走去。

“呼……”

“終于死了。”王蕓惜臉色霎白，嚇到吐出真言，埋怨道：“我就說，應該在和風麗日的天，包個酒樓雅間談事。而不是在今夜，僅是為了保密，你我就要在這個又臟又破，還有老鼠的地方忍受著。”

孟娘子坐到土炕另側，問道：“王姑娘，莫非你覺得，我們的話，是可以光明正大說的？”

王蕓惜驚嚇未定，“可是這有老鼠，我害怕。”

“老鼠已經死了。”過了會，孟娘子又笑著打趣問：“姑娘見到死人都不怕，怎么如今，還害怕起這小老鼠了。”

“不一樣的。”王蕓惜抱緊雙膝。

“死人尸體傷不到我分毫，既然這樣，我又有什么可怕的；老鼠卻不一樣，我若被咬到，是很有可能會死的。”

王蕓說的惜理所當然。

燭光下，她的面龐恢復幾分紅潤。

孟娘子輕輕笑了下，什么也沒說，側頭望向窗戶。

外面清清冷冷，月光卻是明亮。

窗紙處破了個小孔，應是想要吃鼠肉的野貓撓的，可惜了，現在這老鼠成了地上的一灘爛肉。

陰影里，三人疊羅漢般，貼墻角聽到這兒，忍不住發出疑問。

怎么個見到死人法？

是刑場上的人頭落地，還是背地里的將人弄死。無論哪種，這王小姐都是個膽大的人物。但若論兩者性質，那可真是大不相同。

屋內，桌上紅燭燃燒，淺黃明亮，融化的脂淚緩緩滴下，重形脂膏。

王蕓惜看著地上的血污，面容平靜，當瞥見被碾扁的老鼠尸體，目光罕見流連，追憶道：

“之前我和寧郎，也遇見過老鼠。當時，他一把將我護在后面，只一下就砸死了老鼠，很厲害。就跟婆婆你一樣。”

“是嗎。”孟娘子眼有溫情，不過這溫情，是單給她遠在京城的兒子的，“寧兒對你很好，等我們這次成功，也該到你們兩個孩子訂婚成親了。”

屋內陡然一靜，只有蠟燭在燃燒中發出噼啪聲。

王蕓惜沉默了會，輕聲：“我們其實，沒必要對宋府趕盡殺絕。”

若是以往，她絕對不會說出這話，可是，自宋清和在燈會猜謎底贏了書生，一切都不一樣了。宋公子文采斐然，長得帥，人又溫柔，跟他在一起，仿佛寧郎就在身邊。如今與孟娘子再談滅掉宋府，王蕓惜總覺，一縷愧疚輕煙般縈繞心頭。

“我們合謀，只奪宋家的財產就夠了。宋公子他們很無辜，清清白白的，我們沒必要將他們弄進大牢，斷送一個家族的香火。”

孟娘子捻轉佛珠，搖晃的燭火照她半邊臉，明滅不定。

“姑娘怎么突然變卦了。”過了會，她緩緩問：“是心軟了，還是沉浸在宋清和未婚妻的身份。”

王蕓惜輕抿嘴唇，“這種事終歸喪天良，我們還是不要那么絕，就當是積德了。”

孟娘子樂道：“姑娘在說什么傻話。”

“這世間又有幾人是真正的清白，又有幾人手中會不沾人命。你說的這，不過是為寬恕自己找借口。心中若還是愧疚，等我們滅了宋家，之后有的是時間為寺廟捐香火錢。”

王蕓惜垂下眼。

“姑娘莫非忘了，我們是一條船上的螞蚱，同榮俱損。”孟娘子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威脅和警告，提點道：“姑娘最好記得這點，不然……，你我都不會有好過。”

“我沒有忘。”

王蕓惜突然打斷，抬眉道：“只是……，只是宋公子這么聰明，又有叔父在朝做官，我們若是沒成，又正好被他抓到把柄，影響了寧郎怎么辦？”

“你不說我不說，誰人會知，天地知道那算什么，人不知不是就可以了。”

孟娘子緊盯著王蕓惜，突然問：“王姑娘，那你，有沒有跟宋清和說關于寧兒的事？”

“我……，我沒有。”王蕓惜眼神躲閃，“我記得我們的約定。”

“我還以為姑娘是說漏了嘴。沒想是宋清和厲害啊，不過幾天，姑娘的心就開始向著他了。”孟娘子扯了下嘴角，神色難辨。

王蕓惜低下頭，心虛的擺弄手腕玉鐲。

孟娘子何其聰明，見她這樣，還有什么不知道。

“嘭！”

孟娘子拍桌怒起，頓時喝道：“你到底是說了，對不對，你跟宋清和說了關于寧兒的事，是不是！”

“我都說了我沒有。”

王蕓惜咬著下唇，“你為什么不信我？元宵那天，我只是問宋公子有沒有兄弟。”

“你這混蛋！”孟娘子徹底撕破臉上的溫柔，逼近王蕓惜，瞪著的眼睛凸出，整個如同要吃人的惡鬼夜叉，“若因這事，影響了寧兒的仕途，我定不饒你。”

王蕓惜身體后傾，不服氣道：

“你就是不喜歡我做你的兒媳，這才一直針對我，明明我也愛著寧郎。何況，宋公子根本就沒在意我說的那事。”

若不是綁了李大，又用鞭子蘸鹽水招呼一頓，又哪會知這個婆婆背地里竟這么狠毒。為了讓她離開寧郎，居然讓李大壞她清白。只是苦了玉梅，不過是事后殺了李大，就被爹爹關了起來。

孟娘子閉上眼，努力平復心情。

“你我都有腌臜事，好自為之。”過了會，咬著牙一字一字道。

事已至此，不能重溯，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寧兒是她唯一的血脈，不得有失，之前的計劃都已經失敗，如今，和王蕓惜聯手是一方面，孟家那里也需要再進行疏通。

王蕓惜心有后悔，搓著裙角低聲道：“婆婆。”

“事已至此，我們只能加快速度。”孟娘子看了眼她，“你過來，且聽我說。”

————

“呸！”

“這老虔婆，真是個白眼狼。身份上不虧待她，財寶上不少她。結果倒好，不僅不守婦道，私生雜種，給老爺戴綠帽子；心還惡毒的很，聽她的計劃，這是要把咱宋家往死里逼，不弄的家破人亡都不罷休。”

蘭兒氣的身顫，聲音漸高；“平日吃齋念佛，誰都看不出她這張假皮，若非今日，咱們指不定要被她誆騙到什么時候。”

武松臉色很不好看，問宋清和：“你打算怎么辦？”

蘭兒扭頭，提議道：“少爺，這事要告訴老爺，讓老爺休了她。”

“我們現在還無證據，就算鬧大，也是空口無憑。”

宋清和望向前方，來時的茶館依舊亮著燈火，不曾熄滅，又過了兩息，他繼續道：“天堂地獄由人造，放心，做過了，就跑不了。”

輕凜的話，朔風中，清晰傳進三人的耳朵。

月光坦坦蕩蕩，照著通向小茶坊的路。

無人見到，宋清和寬大的袖袍下，手臂青筋暴起。

三人回到茶坊，取了馬，蘭兒不會騎馬，按理應與宋清和共騎，宋清和翻上馬扯韁繩時，發現手臂無力，安全起見，便讓武松與蘭兒共騎。

回去路上，宋清和推及之前，溯原了前世全貌。

孟娘子欲使宋府家破人亡，她私生的兒子，在朝做官，與王蕓惜還互相喜歡，這也是王家為什么會和孟娘子聯手對付宋家。

怪不得……

怪不得啊，偌大的宋家會被滅掉，原來有外賊內賊里應外合。

做官在朝的叔父遠在千里，因陷入朝堂斗爭無法脫身，孟娘子正是借助她兒子，知道這點，才會發動這場策劃。何況，原主是真正的不行，宋老爺又徹底失望，不再反抗。這樣，孟王兩家一起對付宋家時，易如反掌，更別說周圍還有一群豺狼虎視眈眈。

臨近街里，望著滿天繁星，宋清和忽然明白。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這才是原來的宋清和，真正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