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謝列梅捷沃機場。

秦聲現在多多少少有些后悔。

為了貪便宜，訂了在莫斯科轉機漢堡的機票。

現在是東三區時間早上七點，剛下飛機，托運行李雖然不用他操心，但他不得不在規模巨大的機場度過無聊的九個小時。

作為重要的中轉機場，大早上機場里已經熙熙攘攘，東亞和歐洲的旅人來往不絕。

窗外白雪皚皚，但飛機跑道早已經被清理得干干凈凈。

秦聲癱坐在轉機登機口的候機座位上，戴上耳機，放空大腦。

眼前人來人往，困意襲擾著他的大腦。

訂購便宜機票也不能完全賴他。

事實上，這次回德國并不是回去上學，而是，退學。

家里破產了。

老爸的公司流水雖然不低，但利潤也只剛好夠一家小康生活，去年底收賬，資金鏈出了問題，老爸將公司全部盤出去，省城的房子賣掉，車全都抵押給銀行，也僅僅是剛剛好填了欠款。

家里現在的收入可以說是零，父母這段時間還在和銀行打交道，買機票的錢還是秦聲之前生活費中省出來的。

圣誕節日結束，雖然父母堅稱還有錢供他上學，但秦聲知道家里已經山窮水盡，要繼續上學，唯一的辦法只有去中餐館端盤子刷碗，或者是亞洲超市結賬，假期去斯圖加特的工廠流水線打螺絲。

看著一夜白頭的父親，秦聲還是動了退學的念頭。

這時，一個穿著黑色服裝的老頭從他面前走過，手上拎著一個正方體的箱子。

秦聲定眼看去，這無疑是東正教神職人員的服飾。

老頭花白而團簇的胡子，以及手上拎著的金屬制箱子都格外吸引人的眼球。

濃厚的宗教氣息讓這行走緩慢的東正教老頭有著不怒而威的氣場。但旁邊的俄羅斯人似乎習以為常，只有秦聲愣愣地盯著看了好幾秒。

老頭似乎察覺到了誰看著他，轉頭與秦聲有了一次目光接觸，嚇得秦聲立即低下頭，將目光轉到手機屏幕上。

身邊人似乎也沒有注意到這這小小的動作。

等到老頭消失在人群中再也看不見時，秦聲的眼皮已經快完全睜不開了。

他趁著最后一點精力，在手機上設了八小時后的鬧鐘，就此昏昏睡去。

……

如果說有什么東西比困意更加激烈，那便是饑餓感了。

僅僅過了四個多小時，秦聲便醒了。

肚子咕咕叫。

身邊坐著的人已經換了一茬，幸好背包沒有人碰過，好端端地放在隔壁座位上。

秦聲開始犯了難，身上沒有一個盧布，而信用卡為了安全，放在了托運的行李里。

抑制住強烈的懶勁，秦聲起身背起包，尋找到一個換現金的窗口，換了價值十歐元的盧布，多了舍不得，點了一份只放了一點鹽和胡椒的意大利面。

秦聲剛將包放下，坐下準備吃下眼前這坨黏糊的東西時，一股尿意襲來。

四五個小時沒小解過了，秦聲趕緊根據僅有的中文指示牌，找到了最近的衛生間，但也在樓下一層。

正在盡情釋放之時，衛生間的某間隔板里突然傳出了一陣一陣粗緩的喘氣聲。

什么鬼啊……

秦聲沒有亂想，拉上拉鏈，正準備離開時，卻聽到那喘息聲越來越重，越來越粗，絕沒有一絲一毫的享受的意味，相反，充滿了極致的痛苦。

不屑一顧立即轉化為緊張。

“你還好嗎？需要幫助嗎？”

秦聲用英語朝隔間里大聲喊道。

聽到喊聲，隔間里的人似乎猶豫了一下，過了五秒，隔間里的鎖“咯達”一聲打開了。

秦聲明白意思，拉開隔間的門。

“啊——”

在登機口看見的神父老頭正蜷縮在里面，身上的衣服雖然純黑，但已經濕透，冒著白氣。

地上一大攤血，仍然有血液從衣服上在往下滴著。

老頭捂著腹部，秦聲這才注意到他的腹部似乎被刺穿了，透過縫隙能看到外漏的血肉。

他的頭低著，讓秦聲看不到他臉上痛苦的表情，但是他的目光仍然能瞟到，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個年輕的中國人。

“沒事吧……”

驚嚇之下，秦聲下意識地用中文說了出來。

“……幫我……”

老頭用盡全身的力氣將盒子推到秦聲的面前。

“還有十七個小時……去柏林……把這盒子送去柏林……”

老頭喘著粗氣，很難有力氣再說下去。

秦聲有點愣，但又很快明白老頭的意思。

有病吧，非親非故，又不給我好處，要我送東西去柏林。這么大的盒子走不了隨身行李，還得托運。

秦聲將手機拿出來，下意識想報警，但又想起來自己現在身處俄國，壓根不知道報警電話是什么。

那么，去找駐機場的警察吧……

秦聲剛要轉身，卻看到有人沖進了衛生間里。

一共是兩個人，矮小，黝黑，面向特征讓秦聲判斷大致是東南亞人。兩人氣喘吁吁，但并不是老人那種受了重傷以后的喘息，而是奔跑尋找了許多地方以后的勞累。

如果一般走在路上，秦聲不會多看這兩人一眼。

但是現在……

這兩人個個精瘦靈巧，都穿著緊身的外套，其中一個穿著黃色的羽絨服，袖子上還帶著血跡。

兩人都像是在焦急地搜找著什么，沖進衛生間時將厚重的大門撞得砰砰響。

剛進來，這兩人的視野覆蓋不到隔間內部，只看到手足無措的秦聲正巴巴地站在一間隔間前。

“咯噔”一聲，老頭把他所在隔間的門鎖上了。

那黃色羽絨服甩甩手示意秦聲讓開，另一只手握住刀柄，刀刃沒在羽絨服的口袋中，蓄勢待發。

他媽的，刀具是怎么過機場安檢的。

秦聲心里罵了一句。但他不傻，看得出就是這兩個小個子刺傷了那老頭，現在正好追上了。

老頭為什么不報警呢？

既然不報警，那肯定有他們的理由，比如這是私人恩怨，比如這老頭自己干的事也見不得光……

那我呢，自然是不摻和。

秦聲靈巧的往后一跳，作出了“請便”的意思。

但是這一跳，將老頭推到他身旁的金屬箱子露了出來。

“在那！”

兩人立即抽出匕首向秦聲沖來。他們沒有看到蜷縮在隔間里的老頭，只會以為箱子已經到了秦聲的手上。

但秦聲好歹是二十來歲的大小伙子，側身躲開了黃外套的匕首。黃外套的的小個子明顯低估了秦聲的速度，沒有及時收力，因為慣性還是撲到了秦聲的身邊，秦聲自然不會客氣，下意識地狠狠地用手肘擊向小個子的腰部。

肝部的劇烈疼痛讓黃外套的小個子立即痛地跪到了地上，嘴里雖然沒有吐血，但也在狂喘之下流出了不少口水，看上去惡心極了。

這兩人似乎都沒有意識到秦聲有這樣不錯的身手，但顯然，無論是秦聲還是這兩個小個子，都不想繼續這樣打下去。

秦聲忌憚著這兩人的匕首，對面兩人也猜不透眼前這個中國年輕人的身手。

“箱子，給我們?！?

穿著藍色羽絨服的小個子試探性地問道。

“給你，是不是就找我麻煩了？”秦聲也不想被莫名其妙地牽扯到這些莫名其妙地事情當中。

黃外套已經勉強站了起來。按理說，瞄準肝部如此兇狠的一個肘擊，很容易就會讓人疼到休克，這么快能站起來，這小個子的身體素質和意志力都相當強。

兩人對視一眼，朝著秦聲點了點頭。

秦聲聳聳肩，提起箱子，向前一步，就要把箱子遞過去。

就當那黃外套伸手要接住箱子時，他那黝黑而干癟的腦袋突然從內部爆裂開。

秦聲甚至沒有看清，一瞬間，皮肉骨頭甚至是腦漿都飛濺開，不少殘渣都濺在秦聲臉上，密集的液體和血肉讓秦聲睜不開眼睛。等睜開眼睛，眼前只剩下碗口大的脖頸上不規則的截面。

另一個小個子臉上同上被濺了血紅色的一層，嘴巴漸漸變大，似乎即將要尖叫出來。

“砰！”

他的腦袋也徹底炸開，一模一樣的情況。

秦聲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他甚至不會感受到恐懼——下一個被炸開腦袋的還會不會是他呢？

大腦根本無法處理眼前所發生的的事情。

血腥根本形容不了如此的場景，再多的限制級電影也比不過兩個腦袋在面前突然爆炸。

咯吱一聲，身旁的隔間門打開了。

秦聲轉頭望去。隔間內，老頭的雙手都像是被燒焦的花束一般，從中間的臂骨炸爛了。

地上已經滿都是血，老頭全身的血液似乎已經流盡，連喘氣的力氣都沒有了。

“……去柏林……地址和錢……都在這……都拿走……”

還沒有說完，老頭就咽了氣，連最后一點微弱的喘息聲都沒有了。

眼前是一片狼藉。

秦聲需要思考的事情很多。

太亂了，眼前是三個死人，有兩個沒腦袋，有一個沒有雙手。地上全是碎成渣的血肉骨頭和腦漿，還有一個因為嚴重大出血，流了一地的鮮血。

現在該報警嗎？

不對，太邪門了，這明顯不是一般人所為。

想到最后老頭對他說的幾句話，秦聲在老頭的外套里摸了半天，摸到一個古樸的錢包，里面有一些零零散散的盧布，還有六千多歐元，全是兩百歐元的紙鈔。

真是不少錢?。?

除了錢以外，還有一張紙條。

Marienfelder Allee 93， 12277 Berlin

秦聲看著這個地址，心里猶豫起來。

作為一個守法公民，此時拿著一筆錢，不管身邊的三個死人，要將這個箱子送到一千多公里以外的德國首都柏林！

太危險了！秦聲根本無法預料之后還會遇見多少個這樣危險的事情。

“到了那里以后，你最多將會得到八萬六多千歐元的報酬。”

哪里的聲音？！

秦聲趕緊從隔間里退出，看到外面站著一個通體漆黑的“人”。

沒有五官，沒有衣服，身上只有金屬的色澤。

仿佛被鐵皮包裹著。

“你是誰??？”

秦聲像是被剛警察發現的逃犯，十分驚慌的問道。

“我嗎？我是惡魔，來自地獄哦。”

“人”輕描淡寫地說道。

“不過呢，小瓦列里死前希望把話傳給你，既然他把雙手都獻祭給我，我就幫他這最后一次咯。”

“你說的小瓦列里……”秦聲指了指死在隔間里的老頭，“是他？”

“是的喲，你們的事我可不管。我只是來告訴你，你只要把箱子給送過去，你能拿到這樣一筆錢哦?！?

“人”所說的話充滿了俏皮，但那金屬般的音色又讓他不寒而粟。

說完，“人”就消失了。

秦聲看了看手上拿著的老頭的錢包，又看了看身邊的尸體，開始冷靜下來，嘗試做出最合理的行動。

八萬六千歐元……

足夠覆蓋秦聲接近三年的生活費和房租！

現在秦聲最不想遭遇的，就是被警察抓到，雖然無辜，但也要在莫斯科的警察局待上少說幾個月的時間。

國內的家人還需要從國內請律師，也要在莫斯科請律師，甚至要花大錢保釋……

他將身上被血和腦漿浸濕的外套脫下，扔進垃圾桶里，然后到盥洗臺把臉上和頭發上所有的碎肉血跡洗干凈。

秦聲將洗手液大把大把地擠到手上，涂抹在臉上和脖子上，再用水沖掉，來把血腥味沖洗掉，一遍又一遍。

馬上就會有人走進來的！

他不得不將速度加快……

“你可以和我簽訂契約哦。”

秦聲一驚，轉頭一看，那個自稱惡魔的家伙再一次站在他旁邊。這一次，他似乎能看到惡魔的臉上有不明顯的五官蠕動了。

“契約？”

“沒有惡魔的力量，你靠自己是無法把貨物送到柏林的。即使送到，你也沒發活著拿到那筆錢?！?

“契約的代價是什么？”

秦聲也不廢話，至少他從《浮士德》中的梅菲斯特就知道，惡魔的契約必定是有代價的。

惡魔并不立即開口。秦聲也立即想到了失去了雙臂的老頭。

“你現身一次就要失去兩條胳膊……我可沒有這么大度?！?

“你可不一樣，小瓦列里是因為……他的身體已經沒有別的部分可以獻祭了?！?

秦聲可以聽出惡魔的聲音中帶著笑意。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

“你很有趣?！?

惡魔笑了笑，也就知趣的消失了。

很幸運，一直到完全洗完，都沒有人進來。

秦聲拎起箱子，回到餐廳，面條也不再管，將背包中的薄外套拿出穿上，來到一家禮品免稅店，讓店員用禮品包裝紙將這個箱子打包一遍，又要了一個巨大的禮品袋，將箱子給裝了進去，然后迅速趕到登機窗口坐下。

大約十分鐘以后，衛生間的血腥場景被發現，人群迅速圍了過去，警察也持著槍趕到，去到了樓下一層。

秦聲一直朝電梯的方向望著，人群很快被警察驅散，然后封鎖現場，從別的警局調人手。

如果沒猜測的話，警察應該已經能夠調到監控。但是警察沒有權限讓所有飛機停下并停止檢票。

等到登機口開放，秦聲趕緊沖上去，檢查完護照以后，一路小跑跑進機艙，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將背包和箱子塞上行李架，系好安全帶，戴上降噪耳機和眼罩。

聽天由命了！

如果在飛機起飛前被人發現并逮捕，那就認了！

秦聲放空大腦，等待著這一刻的到來。

這是秦聲這輩子最難等待的半個小時。

空姐的安全提示，他一點都沒聽到，心里想的都是箱子和那個暴死的老頭。

甚至有一些瞬間，秦聲希望警察現在就找上門就把他抓走，至少在警察局里審問明白，他和這件事就一點關系也沒有了。

直到感受到座位不斷震動，強烈的推背感襲來，起落架與地面的摩擦感突然消失時，他才松了一口氣。

起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