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續(xù)和伊思馬忽面面相覷。他倆感覺自己就站在死亡的邊緣。要不是八剌特意派他倆出來送信，估計最后都要陷在城里。

“不行。我要救他們。”李續(xù)頭腦一熱，張口就說。

伊思馬忽按著他的肩膀，用力捏了捏，也按住了李續(xù)燥熱沖動的心。

他回頭對伊思馬忽慘然地問：“還有什么其他辦法嗎？我現(xiàn)在腦子一片混亂，想不出主意。”

伊思馬忽示意讓他小聲點，沉聲說：

“咱們冷靜分析一下，幾種可能。如果我們現(xiàn)在就出去假扮成那些漢卒簽軍或者答剌罕兵，使勁鬧事，揭露黃土換糧的內(nèi)幕。就算弄好了，也頂多就是把和世瓎那幫人留下來，跟著一起猛攻蕭關(guān)。”

李續(xù)點了點頭，又隨即遺憾的搖了搖頭。沒錯，這個辦法是不行的。

伊思馬忽繼續(xù)分析：“還有一種辦法，等和世瓎帶著中衛(wèi)軍走了。咱們再鬧事，最多是弄個營嘯的結(jié)果。然后大不了拖幾天后，他們醒過悶兒來，依舊會拼命攻打蕭關(guān)。因為只有蕭關(guān)，才可能有糧食，才可能有出路。如果是跟著和世瓎的方向往南追，根本就走不了多遠就會餓死在路上。”

李續(xù)又點了點頭。沒錯，沒了糧食，又沒了護身符和世瓎，一旦自己這邊的困境被后面的官軍查探到了，必然大舉來攻。簽軍和答剌罕兵都是步兵為主，根本跑不過探馬赤軍。等待他們的只有快馬鋼刀。

“那反水······”李續(xù)剛說出口，自己都覺得不可能。大元的官兵可是按照人頭論功的。殺良冒功都來不及呢，還能放過這些送上門來的正經(jīng)叛軍？“該死！可惡！”

李續(xù)也不知道在罵誰。罵叛軍、罵官軍還是罵這個世道，也許是在罵自己。因為就在自己的名下，還有七八個蕭關(guān)城屠城后，記錄下來的所謂“叛軍首級”。

反正現(xiàn)在也出不去，怎么都要叛軍大部分都去參加什么升天儀式，燒尸體的時候，他們倆才能找機會從側(cè)面圍欄鉆出去。所以他倆索性就趴在里面全是沙土的糧袋上，聽著外面的聲音。

李續(xù)現(xiàn)在只能祈禱，自己去了涇川后，多爾濟大人能看在父親和舅舅的份兒上，聽從自己的建議。快點派兵壓過來。也許······只是也許，還有那么一點點機會從死人堆里救出來那么一兩個喘氣的。

沒過多會，外面的聲音就少了。看來守衛(wèi)們也都走了。遠處營地中的哨子聲和梆子響聲也在告訴李續(xù)他們倆，叛軍在集結(jié)中。

倆人掐了一下時間，大概也就半個時辰不到，周圍已經(jīng)沒有任何動靜了。他倆才開始行動，今天務(wù)必要將這個重要的信息，送到?jīng)艽ù鬆I那邊去。這糧倉不燒也罷，都是沙土，怎么燒？而且暴露了沒糧食的問題，蕭關(guān)反而更麻煩。

倆人悄悄從糧垛上下來，輕手輕腳地離開了糧庫，依舊來到那個可以活動的木樁子那里。四下觀察了一下，營地里沒有任何動靜。趕緊拔起木樁子就鉆了出去。

結(jié)果就在李續(xù)剛鉆出來，抱著木樁子幫助體型大一些的伊思馬忽往外鉆的時候。就聽到背后有人笑呵呵地說：

“這不是縣丞常五四，常大人么？怎么今天又來了？王爺他們都在前面升天臺那邊祭祀英烈呢。你這是走錯地方了？要不我?guī)闳グ伞？纯茨氵@次想要跟王爺怎么編。”

李續(xù)就要轉(zhuǎn)身迎敵，結(jié)果脖子上立刻就被架上了一把鋼刀。而努力剛爬出來的伊思馬忽，則被一根長矛頂住了后背，只能趴著不動。

李續(xù)心中慌的一批啊，一個勁地念叨，壞了壞了，今天估計就要銷號重新來過了。這到底哪兒出問題了？

他雖然也是戰(zhàn)場上搏命的好手，但是這種被人脖子上架著刀子的時候，還是很少的。

甚至他感覺自己連退路都沒有了。怎么辦？對方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自己。

自古以來細作了沒有一個被抓住后，能活命的。而且基本上都會大刑伺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這個時候趴在地上的伊思馬忽然開口了：

“這位大人。你要是想拿我們兩兄弟去立功。那還是別麻煩帶去什么升天臺了吧。還請給兄弟們一個痛快，就在這里一刀砍了吧。反正功勞是一樣的。我就是死了，也會感念您的大恩。臨死前，再送給您一個情報。我倆的確是細作。任務(wù)就是來燒糧倉的。不過，大人不想知道我倆為啥沒燒糧倉，就出來了嗎？”

李續(xù)則高高舉起雙手，一小步小步地慢慢轉(zhuǎn)過身來。

他發(fā)現(xiàn)身后就站著三個人。

一個白面小胡子的中年軍官，聽聲音好像就是早上來看倉庫的那個劉大人，因為他說話有點關(guān)中一帶的特殊口音。

在他身旁，就是早上那個白胖的軍官，現(xiàn)在穿著皮甲。就是他笑瞇瞇地用一把腰刀逼在李續(xù)的脖子上。

在他身后，端著長槍，擰著臉恨不得一槍扎死伊思馬忽的，就是那個早上差點被伊思馬忽揍的看門小兵。

哎喲我去，冤家路窄啊。不過，李續(xù)看到那個小胡子軍官此時正用一只手，按在那個小兵的肩膀上，明顯是在阻止他真的一槍扎下去。

看到這個動作。李續(xù)的心，放下了一小半。起碼對方不是想要讓他們現(xiàn)在就去死！

李續(xù)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笑著說：“這位大人好眼力。我倆可以告訴您一個很重要的情報。”

劉大人沒回答，反而向周圍看了看，見到?jīng)]人。于是吩咐道：“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帶上他倆過來吧。”

李續(xù)舉著手，讓那個白胖軍官，笑呵呵地摸走了自己身上的所有武器。

而伊思馬忽就沒那么好運氣了。他被那個小兵，不但收走了武器，而且還在頭上，狠狠的踹了兩腳。

小兵在胖軍官的幫助下，抹肩頭攏二背綁起來了。而且還來了個倒背琵琶式，一手在上，一手在下，兩個大拇哥被那小兵用結(jié)實的牛皮繩子給捆起來了。這種姿勢特別難受，而且無論你多大力氣，除非不要手指頭了，否則根本掙不開，牛皮繩子還會越來越緊，直接嘞到肉里。時間長了，大拇指都能因為長期缺血，黑掉壞死掉。

李續(xù)還是很配合的，因為他明顯感覺對方有話要跟自己說。

長生天保佑，長生天保佑！

李續(xù)心中默默念叨著。他不知道自己的汗水都從兩頰流下來了，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跟著那個軍官，在暫時沒什么人的兵營里面繞來繞去，終于來到一座破舊氈布搭建起來的帳篷中。

劉大人還是比較警惕的。他讓那個小兵在門口站崗等著。其他人則跟著他魚貫進來。

等來到這個臭氣熏天的小帳篷里面后，李續(xù)用了好半天才逐漸適應(yīng)了這里黑漆漆的環(huán)境。

“說吧。把你們要說的趁著這最后的機會，說出來。”一邊說小胡子軍官一邊端起旁邊的一碗水，咕咚咕咚地喝起來。

“大人，賞我一口水吧。我緊張得汗都出來了。現(xiàn)在口渴得厲害。”

李續(xù)伸著手，躬身說道。他這方法就是讓對方緊繃著的殺心，在自己的這種類似求饒的話語中軟下來，而且也能告訴對方。我很害怕，不敢抖機靈，編瞎話。

劉大人一愣，笑著將自己手里沒喝完的那半碗水，慢慢地遞到了李續(xù)伸著的雙手之上。而他倆身后的那個白胖軍官，此時已經(jīng)把手中的腰刀舉起來了，但凡李續(xù)的動作有一點不對勁，立刻將他的頭顱斬下來。

李續(xù)是真渴了，他一口氣就喝干了那半碗水。好苦澀啊，涇河不就在旁邊嗎？怎么喝的是這種苦澀的野井水（行軍時候臨時挖的井水，軍隊里俗稱野井水）。

“好苦啊。”李續(xù)咧著嘴抱怨道。

劉大人無奈的想了想，又給自己從旁邊的水甕中舀了一碗水，繼續(xù)喝了一口。

然后才說:“中衛(wèi)軍的那幫韃子兵在水的上游，拉屎拉尿，卻只許我們在下游打水洗漱。不喝這種苦澀的野井水，難道喝他們的屎尿？”

李續(xù)也不再多說啥閑話，他準備和盤托出，博一下。

他趕緊一抱拳，真誠地解釋道：

“如果我沒猜錯，您是劉大人嗎？”小胡子的劉大人一愣，沒明白他怎么知道自己姓什么。就聽李續(xù)接著自我介紹道。“標下忠武校尉李續(xù)，拜見大人。下官現(xiàn)任左衛(wèi)侍衛(wèi)親軍后營中軍前隊百戶官。”

劉大人和身后的胖子面面相覷，不過很快他就點點頭，說了句“果然是他。”

“您認識我？”李續(xù)問到。

“我不認識你，否則那天在大帳里，也不會讓你這個小子胡說八道，糊弄過去。”

但是他說完一指地上，露出黃色鞭身的那根雙手金鞭，說:

“不過上過蕭關(guān)城頭的人，沒有不認識這根金鞭的。原來你就是那個金鞭小將軍。”

“不敢稱將軍。努力活命罷了。”他接著說：

“劉大人。我倆本來是奉命前來燒糧的。但是進去一看，糧倉里面的糧袋中，根本沒有糧食，全都是黃土，那東西可燒不動。我倆所以才退了出來。劉大人想要進去察看糧食的時候，我家就躲在里面糧垛上。所以才認出了劉大人的聲音。就在剛才，我看中衛(wèi)軍那幫人已經(jīng)將大部分糧食都裝好車，隨時運走。我猜測，他們也就你們留下一天的口糧。一天后，他們早就南下隴州，翻越隴山，往西而去了。你們根本追不上他們。就是追，也只能在翻山越嶺的時候被朝廷的追繳大軍趕上。”

“留給你們的道路目前就只有一條了。劉大人，你們就只能死命地攻打蕭關(guān)，希望蕭關(guān)里還能有一些糧食。最后卻發(fā)現(xiàn)，蕭關(guān)里面也沒有幾袋糧食了。最終，你們這萬把人，都會困死在彈箏峽之中。朝廷只要派兵過來，在你們的尸體上輕松割腦袋，就能完成平叛的任務(wù)。”

劉大人一臉沉默，沒說話，但是李續(xù)身后的那個胖子卻聽完了之后徹底慌了。

“五叔。咋辦啊。前后都是死啊。”

李續(xù)趁熱打鐵勸說道:“劉大人。我知道你們過得很苦，也知道現(xiàn)在投降朝廷可能性不大。但是，看在咱們都是漢人的份兒上。我愿意帶著你們?nèi)耍巴鶝艽ā＞驼f你們是身在曹營心在漢的義士。幫助我們出來的。家父是兵部侍郎李翀。左衛(wèi)軍指揮使，多爾濟大人會相信我的。”

劉大人還沒說話，那個胖子軍官反而很著急。

“五叔。你早就說了，找個機會咱們也要有個抉擇啊。這幫混蛋成天欺負咱們，現(xiàn)在又要拿我們墊刀！五叔。你總說機會來了再說。這不，機會就來了嘛。”

劉大人考慮了半天，向胖子一點頭，那個胖子掏出刀子，就沖伊思馬忽過去了。給他嚇一跳，本能的躲了一下。

還好，是給他解開綁繩，不是要殺他。

劉大人對李續(xù)拱手說道:

“在下劉然。目前是漢軍營副指揮使。昨天唐兀大人剛剛提拔的。之前就是個千戶。”

然后他自嘲地摸了摸胡子，笑著說:“這些都是叛軍封的假官兒。我原來是高陵縣的縣尉。”

他一指了指胖子說:“這倆人都是我的族人。他叫劉澤，門口那個孩子叫劉六兒。都是我侄子。只因我在漢軍兵士中還能說得上話，所以唐兀大人才提拔了我。我以為他是真的欣賞我的才能······”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外面站崗放哨的小六兒跑了進來。

“不好了，來了倆韃子軍官。”

劉然臉色一驚。但馬上又強制鎮(zhèn)定下來。他安慰李續(xù)道:

“別擔(dān)心。我來應(yīng)付他們。”

李續(xù)點點頭，趕緊和伊思馬忽，整理好裝備。等劉然他們倆出去后，就蹲在帳篷口，隨時應(yīng)對突發(fā)問題。

“劉然，劉然。死哪兒去了？”打頭兒的那個高鼻深目的色目軍官，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囂張的直呼劉然姓名，而且嘴里不干不凈的。

劉然出來后一抱拳，陪笑著說:“百戶大人。你找我何事啊？”

“剛才我看到你們仨抓了兩個人。是什么人啊？交出來。”百戶沒說話，旁邊那個同樣騎著馬的漢人軍官狐假虎威地問道。

李續(xù)腦袋嗡的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