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的身周凝聚著一股濃重的黑色霧氣，黑霧隔絕了李盈缺的視線，讓他無法看清其真容。

土甲一掌向著自己的腦袋拍去，但靈活的陰就像一只四處閃躲的蒼蠅，在土甲的手掌落下前“陰”就已經化作一團黑霧散走。

土甲無法有效地命中。

奧莉薇拉操控著土甲揮舞青銅長戈斬向那一團黑色霧氣，卻根本沒有擊中任何實體。

那一團黑霧在土甲前方五十米處的一根路燈柱上重新凝聚成形體。

重明軍的一只裝甲支援部隊趕到，能量武器與動能武器交織成火網，向著高高站立于燈柱上的“陰”籠罩過去。

雖然說站在喜歡站在燈柱上的人一般來說都沒有什么好下場，但就連奧莉薇拉也能看出此刻雙方之間的戰力差距。

她利用重明軍開火的時機驅動土甲開始撤退。

土甲再次邁動腳步，沿著街道奔行起來。

“陰”是典型的刺客形選手，他實在太過靈活，又極其善于隱遁，土甲的動作對“陰”來說實在是過于笨重，甚至連命中都無法做到。

而“陰”根本無需直接攻擊土甲，只需要精準擊殺任務目標即可。

他們處理不了這樣的對手，只能指望重明軍能夠將其攔下——

然而現實讓他們感到窒息。

“陰”的身軀再度化為一團黑霧，在重明軍的裝甲，戰車穿著外附骨骼的士兵穿行。

被黑霧掃過的士兵，全部受到割破喉嚨，刺穿心臟，挖去腎臟，斬掉頭顱這四種致命傷之一而死去。

最可怕的是，保護他們的外掛裝甲都沒有破損。

“陰”有某種秘術，能夠無視裝甲與機械，直接對有機體發起進攻！

那團黑霧一直跟隨在土甲的后邊，無論土甲怎樣加速，一直保持著五十米左右的距離，附骨之蛆，如影隨形。

李盈缺的大腦正在瘋狂轉動。

“靈樞！那串菩提手串的解鎖進行到多少了？”

“大概……進度大概過了一半？短時間內還不能成功解鎖。”

李盈缺握緊了拳頭，骨節嘎吱作響。

他現在能寄托希望的只有九公子呂蒼巖送的這只實際為儲存了某樣東西的數據庫的手串，他認為呂蒼巖那樣的人，必然不會做出沒有意義的行為。

他有可能幫助己方的原因只有一個——重明最強大的兩股勢力九與一之間始終處于相互僵持的狀態。

這一次第一執政官麾下的開陽軍械府惹禍上身，他當然希望看到己方給予開陽軍械府以重創。

無非是個借刀殺人的手段。

李盈缺極度焦急地看了手腕上那串沉寂著的菩提子手串一眼。

你要借刀殺人可以，那你先讓這把刀活下來啊！

你要出手幫忙，為啥不送一件簡單好用的東西，送個這玩意過來，是要干什么——

該死的謎語人！謎語人這種生物，真是死一萬遍都不多！

他如此在心里罵道。

讓他驚訝的是，縮在他身旁的奧莉薇拉完全沒有因護盾破碎而恐懼，一直保持著仰起頭顱的姿勢，呆呆地望著隔離罩的夜空。

現在當然不是看星星的時候，她看的是那兩道劃破夜空直奔他們而來的亮光！

李盈缺的腦海里再度響起悲鳴。

現在不僅有如影隨形，時刻可能再度發起進攻的“陰”，在天空之上的遠方，還有兩個未知的敵人正在極速飛來。

少女看出了他的緊張伸出手溫柔地摸了摸他的手掌，柔聲安慰道：

“沒關系的，不用擔心，你看到了烏爾德和薇爾丹蒂么？它們不是我們的敵人。”

少女的嗓音突兀地在他的耳邊響起，讓李盈缺愣了一下。

烏爾德和薇爾丹蒂，是命運三女神中象征著“過去”和“現在”的兩位女神的名字。

“你說的是……”

奧莉薇拉向著空中舉起手，指向正在劃破夜空的那兩道“飛星”。

“它們不是敵人，是我的武器。”

那兩道閃耀的光尾由平直漸漸變為弧線。

若用導彈來類比，就是由平飛的巡航階段轉為降低高度向下墜落準備轟炸的進攻階段。

兩道光尾始終在進行細微的調整，以確保其最終落地點與他們此刻所在的位置重合。

正在此時，黑影在他們身周凝聚，“陰”以奧莉薇拉為目標的極速襲殺再一次降臨！

漆黑的影子，向著少女纖細的脖頸飛馳而來。

李盈缺有自信，能讓“陰”在割破她的脖子前先撞上自己的刀刃。

但雙方碰撞的結果會如何，他的心里沒有數。

在碰撞發生前，強烈的光線從頭頂灑下，籠罩了整個街區。

是那兩顆極亮的閃光彗尾，已經飛到了他們的頭頂上空。

其中的一顆在半空中爆炸，隨著爆炸而來的，不是巨大的響動，刺眼的火焰或是強大的沖擊波。

李盈缺只感受到了一股輕微的酥麻，從四肢義體及丹田深處的氣海爐之內傳來。

正化作飛影襲殺而來的“陰”，卻筆直地向著地面墜落下去。

李盈缺瞬間意識到了那是什么。

剛剛的那場爆炸，實際上是一次強度極高的emp沖擊。

那種emp沖擊和丹師曾用過的一樣，都具有識別敵我信號波段的功能，自己被標記為己方單位，所以義體沒有受到影響。

而作為敵人的“陰”，則是直接在emp攻擊之下短暫熄火。

那兩道光尾的攻擊不止于emp。

在進行電磁波干擾后，它們飛過的路線上，所有正在追擊土甲的梼杌所屬和他們異化的陰鬼，都遭到了某種熱能武器的轟擊。

那種熱能武器擁有極強的擴散性，街道上燃起長達二百余米的線性烈焰，無數陰鬼與梼杌弟子在烈焰之中化作飛灰。

但“陰”不會被一次emp打擊徹底擊潰，那種短暫的熄火，應該不會持續太久。

“陰”的不受控自由落體狀態只持續了幾秒鐘，他就再度調整身姿，拉開了與土尸甲之間的距離。

與此同時，那兩道光尾就在“陰”的身周落地。

這一次李盈缺看清了，光尾的主人是兩個人形狀的物體，它們的身上裝載著極大功率的矢量噴口。

在落地前，那兩個“人形物體”對著“陰”的所在地進行了一場使用武器不明，但密度極高的轟炸。

轟炸產生了數十米高的火柱，讓李盈缺也不禁膽寒。

兩個普通人形大小的物體，怎么做到有那么大的載彈量，能做到那種程度的密集陣轟炸？

在轟炸將地面削掉近一米的高度后，兩個人形物體才降落到地面。

剛剛看到的“光尾”，實際上是噴口在進行大出力飛行時的尾焰。

那是兩個人嗎？

不可能。

除非是像大公子那樣強悍到已經超乎人類范疇的肉體，任何肉體或是改造體都應該無法承受那種加速度而不壞死或是熄火。

更不可能攜帶那么強大威力的火力，有對敵人進行精準打擊的能力。

那是什么東西？

李盈缺只覺得一陣錯愕。

“好了，它們幫我拖住了敵人，我們快撤，我已經堅持不了多久了。”

隨著奧莉薇拉冷靜的話音，土甲再次沿著道路進行全速沖刺。

“陰”的身影確實沒有再出現在他們身后了。

在土甲與那兩個人形物體落地處拉開二百米距離時，一道閃電從“烏云”中落下，滾滾炸雷之聲在幾毫秒內炸響。

閃電的轟擊目標，正是那兩個人形物體的落地處。

重明聯邦的上空是大防護罩，不可能有“云層”存在，更不可能有自然的“雷”。

剛剛的那一記“雷擊”，只能是人為產生的結果。

除了“陰”，果然還有“雷”！

護盾已經失效，雪花不斷落在奧莉薇拉銀色的長發上，白色的雪與銀色的頭發顏色相近，根本難以分辨雪花與發絲的界限。

她大口地貪婪呼吸著新鮮的空氣，將空氣吸入肺中，好讓自己能支撐更久的時間。

“盈缺先生，請……支撐我一下……”

她的臉龐已經蒼白到了極致，坐在土甲上的身體已然搖搖欲墜，看著就像下一秒就要掉下去。

李盈缺趕忙半蹲下來，伸出一只手臂撐住她的后背，讓她能靠在自己肩膀上以作借力。

她的嘴角再度涌出一縷血，她全然不在意地隨手擦去。

“我們……運氣很好，第二個敵人剛剛到達，烏爾德和薇爾丹蒂到的非常及時，她們再晚一點或是敵人再快一點，我們都……”

“等等，你說的烏爾德和薇爾丹蒂……是什么？”

她的嘴角微微上揚。

“不記得了么？你天天都能看到她們。”

李盈缺陷入錯愕。

“天天都能看到？”

他想起來了——

少女的宅邸里，有兩個長相一模一樣的仿生人“女仆”，“她們”說是女仆，卻只是站在那里，極少看到“她們”進行女仆該進行的工作。

看到了剛剛的那一幕，他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兩個“女仆”的使命是在最危機時刻，以最極端手段保護小姐的生命安全，是完全的戰爭兵器。

“那兩個女仆，她們也是你所謂的嫁妝么？”

“嗯，是的，她們……很厲害吧？嘿嘿。”

雖然已經很虛弱了，但她的語氣就像是孩子在炫耀最喜歡的玩具那樣，滿滿的滿足和得意。

“……厲害，很厲害，她們是艾希格斯的科技產物嗎？”

她的身體已經失去了支撐力，像是沒了骨頭，軟軟地倚在李盈缺的臂膀上。

“是的，開陽軍械府一直在想要和我交涉，得到她們的技術資料，開出了九位數的價格，但我沒有松口。”

那兩個“女仆”對他們背后的追兵進行了毀滅性打擊后，還能對他們進行追擊的梼杌宗弟子已經寥寥無幾了。

但它們陷入和“陰”與“雷”的纏斗之中，沒有跟隨上來。

就算梼杌宗勢力龐大，能操控的弟子數量眾多，其中的絕大多數都已經在剛剛的那場熱能轟炸中連著肉身和義體一起變成一堆灰。

奧莉薇拉越發虛弱，而土甲奔行的速度卻越來越快，迎面而來的風雪對失去防護罩保護的大小姐都可以說是一種折磨。

但她沒有絲毫減速的意思，甚至還在加速。

李盈缺能做的，只有撐起手中的傘為她擋住刀般鋒利的雪片。

黑傘所能籠罩的范圍，只有在風雪夜之中為了活下來而竭力奮戰的兩人。

在逃跑的過程中，她為了保持住清醒，在盡力地和他交談。

她不斷地提出問題，李盈缺只能機械性地做著回答。

“盈缺先生……你夢里的那個世界……沒有沙海的世界，它的自然景觀，是什么樣子的？”

“哦……那里……那里有海……我也在資料里看到過海……好想……親眼看看真正的海……”

“那里也會下雨下雪么？哦……原來真正的雪，比重明人造的要軟，落在皮膚上不會痛么……”

就這樣，在李盈缺眼里隨時都可能支撐不住的少女，強行使用土甲奔行了將近二十分鐘。

直到他們看到了那條橫斷重明東西兩側的那條人工河的那一刻，她才停止了對土甲的操控。

寬達上百米的河道中，河水倒映著遠方的霓虹與光輝，北風吹起，水波再將那些虛幻的倒影揉碎成一團團扭曲的光團。

在河水的中心，一輪明亮的圓月倒映于其中。

不知為何，今晚重明隔離罩上的月亮顯得特別低，距離天際線沒有多遠，但也各位大，格外明亮。

河岸上是一片長達數公里的蘆葦蕩，正常的蘆葦在十月份就會枯落，不知這是什么基因改造品種，在寒冷的十二月，竟然還生長著一片片葦花。

雖然這片沿河地區是重明的自然保護區域，在近處沒有多少人造光亮。

但這里不需要人造光源，白色的雪落在白色的葦花上，倒映著月光，照得整片蘆葦蕩一片亮煌煌。

土甲最終在此停下了腳步。

最后為她拔下腦機結合線的還是李盈缺，在最后的五分鐘內，她本人的意識已經完全不清晰了，是以本能在操控著土甲沖刺。

在腦機結合線拔出的那一瞬間，土甲在他們的腳下崩潰了，化成了一堆土灰碎石。

從她七竅中涌出的血液，幾乎將她全身的衣物都浸透了，原本與人類體溫保持一致的血液，在這個極寒的雪夜之中也早已變得冰冷。

他伸出手來拍了拍她的臉。

“喂，小姐——聽得到么？我們就快安全了。”

少女在他的肩膀上微微動了一下。

“嗯……不用擔心，我還活著呢……就是有點……困了……”

“別睡——這才幾點，你這個年紀，睡得著嗎？”

“嗯，好……”

李盈缺將她的絨毛小帽疊起來，塞進自己的懷中，左手撐著傘尖上仍在滴著血和電解液的黑傘，右臂像是扛著一袋土豆那樣將她的身體扛在肩膀上，向著面前的蘆葦蕩走去。

一陣北風吹過，葦花上蓋著的雪盡數被吹起，葦花與雪花在空中一同飄蕩，將風也染作了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