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要是自始如一,那才是怪事。
簡在霧被召入太極殿,雖然已經預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但他仍然面不改色,大踏步邁進宮里,來到了李隆基面前。李隆基在座子上歪坐著,一旁還站著楊釗等人,他們一見到簡在霧就露出神秘眼神,似乎在得意什么。簡在霧不明所以,只是肅然站在門口。
“簡愛卿,你近來與楊縣尉似乎有些不太和睦啊。”李隆基說道。
“并非不和,只是因瑣事產生糾紛。”楊釗突然應和道。
真是該死的東西,添油加醋去喬裝可憐真有一套,簡在霧厭惡地斜視了一眼楊釗,隨后開口道:
“難道楊大人所說的‘瑣事’,就是指闖入我府中去強搶小女么?”
“非也,我只是想去拜訪簡將軍,誰知簡將軍不在,只好先與簡小姐交談一會,哪成想她見到我這么驚恐以至于摔倒,我好心去扶她罷了。”楊釗恬不知恥地說道。
“你說這話不怕遭雷擊嗎?”
“實話實說罷了。”
“恬不知恥的東西……”
簡在霧剛要繼續(xù)說什么,卻被李隆基制止。
“好了簡愛卿,既然你與楊縣尉有些誤會,今日解開就好,不要再糾結于此了。”李隆基說道,“何況我已經賜予楊縣尉兵氣,你們日后還是要一起用兵氣共事的。”
“兵氣?”
簡在霧這才想起來楊釗被賜予兵氣一事,他倏然間蹙起了眉。
“陛下最近莫非用長流之珠給除了皇室和萬騎之外的人員賦予了兵氣?”簡在霧問道。
“眼下天下太平,不必再拘泥于過去的規(guī)矩,兵氣也是隨意封賞的嘛。”李隆基滿不在乎地說道。
“兵氣乃是國之重力,不可輕易賜予他人,如若生事……后果不堪設想。”
“怎么,你是質疑朕關于兵氣的決斷么?”
“臣下不敢,只是之前武周之難不可不警惕。”
“看來你對朕的行為確實有異議。”
“大是大非面前,臣下無可避免。”
“行了,你先回去吧,朕知道了。”
簡在霧沒辦法,只好先行告退,走之前嫌惡地撇了一眼旁邊的楊釗。待簡在霧走后,楊釗立刻走到李隆基身邊,滿臉堆笑。
“楊縣尉還有事嗎?”李隆基說道。
“臣下無事,只是一想到臣妹玉環(huán)在宮中無限恣意,便喜上眉梢。”楊釗說道。
“哈哈哈,那自然,楊妃在宮中一直暢快。”
“陛下自然和楊妃魚水相歡,但很多人對陛下和楊妃甚有異議。”
“誰敢如此膽大妄為呢?”
“羽林將軍簡在霧和監(jiān)察御史顏真卿等人對陛下的后宮之事頗為布滿,認為陛下太過沉溺于后宮之樂而荒廢政事,濫賜兵氣且不思進取,實在是……”
楊釗說到這里時,李隆基已然臉上掛不住,嘴角也微微顫動。楊釗心里竊喜,他一直看簡在霧那群人不順眼,正好趁此機會動一動他們。
“朕早就說過,私議皇室者當斬,看來他們是不把這些規(guī)矩當回事。”
“既然如此,陛下對這些心懷不軌者該當何處呢?”
楊釗的話倒讓李隆基思考了一會,且不論楊釗的話是否屬實,他感覺如果處斬一系列“妄議者”的話會讓朝野有些不滿,尤其是其中還有些多年追隨自己的人,簡在霧等人就是這樣的例子。但他又確實十分反感他人議論皇室的事情,而且自己搶了兒媳楊玉環(huán)當后妃這件事本就不光彩,所以對于他人的議論十分敏感。
楊釗看出了他的猶豫,于是趕緊又插話道:
“之前還有人說陛下如此沉溺下去,恐怕回和之前的武后不相上下。”
“真有人這么說?”
“是的,臣下剛才提到的那群人幾乎都說過這些話。”
實際上,楊釗的話都是編的,簡在霧等人從未說過這些話。
但楊釗知道李隆基的內心之病,他對武周那個女人當權的時代甚有厭惡,自己的親娘就是在那時被秘密殺害,至今尸骨無存,李隆基也對武則天等人充滿厭惡,但迫于自己身上有武則天的血脈,不得不承認武周的合法性。但這樣扭曲心理和心智的行為更讓他對武則天和武周心生反感,所以當聽到有人將他和武則天相提并論時,頓時心里生出熊熊烈火。
“朕再把其他的兵氣力量賜予你,你著手去辦這件事。”
“臣下領命。”
“對這些流言者,流放或下獄,任由你處置。”
“臣下謝陛下厚愛。”
楊釗嘴角微笑,在權力的道路上,他又進了一步。
長安的朝野馬上就要又迎來一波風雨了。
夜幕降臨,此時的簡在霧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何事,只是待在將軍府里處理公務,心下對李隆基的行事愈發(fā)焦慮。如果再次濫用兵氣,那太平公主政變那類事情將再次發(fā)生,到時候可就不僅僅是惹人非議這么簡單了。
徘徊之際,他看到門口走來來一個人,青白衣冠,書生面相,在燭臺燈火下他認出那人是監(jiān)察御史顏真卿,也是對李隆基的行為屢次進諫的朝政大夫之一。
“今日御史大人怎得空來此光臨寒舍?”簡在霧倒茶問道。
“受夫人之托,來將軍府探望一下靈妹妹,夫人上次聽說楊釗硬闖將軍府的事情后便擔心不已,今日便催我來看看,也一并拜訪一下簡將軍。”顏真卿作揖道。
原來顏真卿的妻子韋蕓未出嫁前和簡陌靈是閨閣密友,時常到彼此家中游玩,情誼厚重。聽到簡陌靈的事情后本想親自來探望,但身體抱恙,無法親自前來,只好托顏真卿過來先行拜訪。
“靈妹妹怎么樣了?”
“在屋里呆著呢,那日楊釗的行徑讓她嚇得不輕,話越發(fā)少了些。”
“世道滄桑啊,楊釗硬闖將軍府卻沒有受到任何懲戒,將軍反倒被召去宮里興師問罪一番。”
“憑妹得貴的二流子在小人得志罷了,只不過陛下給這種人賦予了兵氣,真讓人無法相信。”
“陛下最近濫用兵氣的頻率太高,不僅楊家,給安祿山等部也都賦予了兵氣,將軍所在的萬騎部隊的兵氣反倒成為少數派。”
“人心日下啊……”
簡在霧黯淡著目光,他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處理當下的局面。從前幾日他進宮面見李隆基時所感受到的陣陣寒意來看,他就知道李隆基已經回不去了。當初那個意氣風發(fā)的青年天子早就煙消云散,現在的李隆基只是一個空有榮華富貴而不知方向在何處的迷惘人罷了。
眼下雖然還是太平盛世,但簡在霧似乎已經預感到了潛伏的危機。
正交談間,府外突然一陣喧囂,簡在霧起身查看,卻看到了監(jiān)門衛(wèi)禁軍。監(jiān)門衛(wèi)的幾個禁軍見到簡在霧先淺淺作揖,隨后拿出了皇帝諭令。
“有人向陛下處通告說簡將軍有妄議朝政、蓄意謀反的兆頭,請簡將軍跟在下走一趟吧。”
簡在霧皺了皺眉,該來的還是來了。
“容許我回去通報家人一聲。”
“事不宜遲,簡將軍還是快快起身吧。”
簡在霧沒辦法,回府給簡陌靈簡單囑托了幾句,告訴她自己一會就回來,不必太過擔心。同時拜托顏真卿幫襯照料一下簡陌靈,顏真卿大拜作揖表示應允,簡在霧隨后就踏出門去。
但此時的簡在霧并不知道,自己這是最后一次見到簡陌靈了。
簡在霧剛進宮門沒多久,就被埋伏在左右的金吾衛(wèi)一舉拿下。還沒緩過神來,就看到面前緩緩走來一臉得意的楊釗,他手上拿著詔令,像是來宣告什么的。
“逆賊簡在霧,其私下妄議朝政、蓄意謀反,即日判罪下獄,擇日當斬!”
簡在霧被死死地摁在地上動彈不得,他沒想到李隆基居然這么決絕,連兆頭都沒有就給他判罪下獄,真是讓人出乎意料。
但簡在霧可不會束手就擒,他看準時機蓄力發(fā)動兵氣爆炸,將周圍人震飛開來,隨后發(fā)動兵氣用木蛟龍直取楊釗。
然而,令簡在霧沒想到的是,木蛟龍在觸碰到楊釗的一瞬間便化為齏粉,只在短短一瞬間,他便明白過來:楊釗的手上拿著長流之珠。
果不其然,楊釗起身時手上正托著閃閃發(fā)光的長流之珠。原來為了對付簡在霧,李隆基已經做足了準備。起先簡在霧還懷疑是楊釗等人假傳圣旨,但現在身為國之重器的長流之珠都被隨意給予了這樣的人來對付自己,簡在霧知道李隆基對自己已經不留余地了。
只一瞬間,長流之珠的光芒直接照射到簡在霧的身上,簡在霧瞬間抽搐倒地,身上的力量也被束縛住,無法動彈。這幾年李隆基通過長孫無忌的筆記和過往的部分記載掌握了長流之珠的使用方法,估計這些都是李隆基教給楊釗的。
“不從根本上剝奪,你終究是不會消停的。”
楊釗說著就啟動了長流之珠的兵氣剝奪能力,將簡在霧身上的星宿兵氣力量奪取殆盡。失去了兵氣力量的簡在霧剎那間暈了過去,但楊釗還不放心,他又找來銅锏朝著簡在霧的手腕上狠狠砸去,瞬間就砸斷了簡在霧的右手骨,意識不清的簡在霧還未來得及叫喊,就被金吾衛(wèi)羈押著拿下。
在草率和局促中,一路跟隨李隆基風雨無阻的簡在霧就弄成了廢人。
楊釗則在暗處得意,終于把這個心腹大患給除去了。
聽聞簡在霧的遭遇后,顏真卿和陳玄禮等昔日老友和同事都上書詢問簡在霧的狀況,但都被忽略不理。對于過去的榮耀,讓它停留在過去就好了,不必再在這個浮華躁動的時代里留存。眾人上書不成反被楊釗再次打壓,顏真卿被貶出京城,陳玄禮被擱置閑職,高仙芝和仆固懷恩等人也被下令長久常駐安西不得返京。
一時間朝野沉寂,無人再為簡在霧上書,一切不同的聲音都銷聲匿跡。
簡在霧被下獄后,將軍府也空置下來,簡陌靈得知簡在霧的事情后也整日以淚洗面,很快楊釗再一次來到了將軍府,但在各種威逼利誘下都無法讓簡陌靈跟著他離開,甚至簡陌靈以死相逼,讓楊釗十分頭大。
“算了,我也不著急,你要是想讓你阿父死的話,盡管拒絕就行。”楊釗說道。
“什么……你要殺了我阿父?”簡陌靈有些茫然無措。
“殺不殺他全由我做主,能左右我想法的因素有很多,你的態(tài)度就是最大的一個。”
“你什么意思……”
“只要你同意給我做妾,我就吩咐那邊不讓他們殺你阿父。”
“你……”
“怎么樣,同意了吧?你可算是罪犯之女,只有進了楊府才能打消罪名……”
“白日做夢!”
楊釗沒想到簡陌靈還這么頑固,頓時怒火中燒。
“好,你就等著收尸吧!”
說罷楊釗就走出了府門,但還沒走幾步,就聽見背后傳來了簡陌靈的聲音。
“只要不殺我阿父……我……我什么都做……”
聽到這話,楊釗才露出卑鄙無恥的得意笑容,回頭走向已經哭成淚人的簡陌靈,吩咐人把她抱上車去,隨后一把火燒了將軍府。
簡陌靈到了楊府后被百般虐待羞辱,不幾個月便被強行懷上身孕,但被楊釗的妻子妒忌從而暗自下了打胎藥導致簡陌靈小產,隨后血崩不止,不幾日便死去了。尸首只是像垃圾一樣被扔到了亂葬崗里,甚至連坑都懶得挖。
然而楊釗并未遵守約定,他甚至催促著簡在霧的斬刑速度,只不過簡在霧較為特殊,他需要過段時間才能處斬。
高仙芝、陳玄禮、仆固懷恩和李嗣業(yè)等人聽聞楊府的行徑后大為惱火,從小被他們看著長大的簡陌靈就這樣草草死去,任誰也看不下這種人神共憤的行為,何況受害者還是自己的侄女一輩,但最終也無可奈何,楊釗的背后是皇帝,是誰也不可侵犯的神圣權威。
百姓的不滿愈發(fā)加大,朝野的黨派斗爭也愈發(fā)激烈,李隆基卻渾然不覺,仍然覺得自己做得都屬于可控范圍內,一切都朝著預定的方向走去。
安祿山在暗中看著這一切,把手里的念珠又轉了幾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