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

蒼茫群山，毗鄰大漠，伏延千里。

蒼松道人按下云頭，落在一處山澗。

他轉頭望向來處，日以西垂，暗沉的天幕，卻給他一股不踏實的感覺。

他清楚自己正在被追捕，

因此這幾日瘋狂趕路，以致于疲憊不堪。

此處已是中土世界的邊緣，再往西就是千里沙漠，化外之地。

往南則是萬毒門總舵所在，只要進了萬毒門，他就算安全了。

但問題是，他摸不準萬毒門對他的態度，因此暫時不敢去。

“也不知那老毒物還能否容我？萬一不能取信，怕是有進無出……”

前途未知，后有追兵，何去何從？

他來到一處溪邊痛飲溪水，喝了個水飽后，

看著水面倒映著自己的倦容，蒼松心底五味雜陳。

下巴上那一撮原本修剪整齊，彰顯威嚴的胡須此刻卻成了狼狽的象征。

卷成一團，丑陋的像一條蟲子。

再看那長老臉，

皺紋深鑿，滿臉疲倦，

累累如喪家之犬……

往昔受人敬仰的龍首峰首座，青云門一代宗師，怎么就落到這步田地了呢？

糟心于此，忽的情緒失控，對著周圍空氣扯開嗓子開了腔：

“道玄老狗，你知道么？

你那狗徒弟當真比你還可惡！

壞了我大事不說，還敢誑我說萬師兄沒死，

萬師兄怎么可能沒死？

還有，

他怎么知道我是為了萬師兄？

難道他會讀心術不成？

我艸他媽這小雜種……”

事到如今，往昔道家真人的體面早就不顧了，好一通潑婦罵街。

說著他眼眶忽然開始發紅，語調顫抖，像是突然失去了底氣。

“他，他真的沒死么？

若他真的沒死……那我這些年來所做之事，又算什么呢？

若他真的沒死，我該怎么面對他？

我還有臉見他么？”

他說著又一抹臉，將胡子捋順，接著罵道：

“不，他一定死了，

是那小雜種在騙我，

一定是這樣！”

……

出了山澗，蒼松又飛了數十里，依著腦中記憶，尋到了一條官道。

一條自東向西的黃土大道上，立著一家酒肆，幌子招搖，上書三個模糊字跡——仙人驛。

站在酒肆之前，蒼松目光恍惚，心潮起伏。

悠悠百多年，多少物是人非？

想不到當年曾落腳的酒肆如今還在，與記憶中，一模一樣。

“蠻荒五人行……”

一雙老眼不禁又有些紅了，唏噓嗟嘆，如鯁在喉。

那一場除魔衛道的遠征，那五個慷慨無畏的青年人的雄姿，仿佛就在眼前。

萬劍一、蒼松、田不易、商正梁、曾叔常……

百年前，

以萬劍一為首的五個意氣風發的少年，憑一腔血勇，一股除魔衛道的心念，

竟以奇兵之迅捷，生生打入了魔教祖地——西北蠻荒圣殿，

一路大張撻伐，殺敵無數，使群魔黯然，那是何等縱橫快意的日子？

如今自己又站在這兒，可還有資格和那四人并駕齊驅么？

蒼松猛地搖頭，驅散腦中愁緒，

當下饑腸轆轆，填飽肚子才是正經。

老道人踏步走進酒肆。

……

傍晚時分，

青云五人選了一處野外林地，就地扎營。

宋大仁去打獵，林驚羽去拾柴。

張太鐮一邊擺弄著火引，若有所思。

文敏靠在樹上，揉了揉站得發酸的大腿。

“追了四天了，也不知方向對不對……”

“不會錯的。”

張太鐮說。

經過這幾天的恢復，他的靈覺清晰了不少。

“我多少能感受到他的氣息，雖然若隱若現，但不會錯。”

他又強調了一遍。

陸雪琪將水袋遞給文敏，后者接過，小飲了一口之后，又感嘆道：

“修道之人，靈覺出眾者常有，但像你這般動輒能感知千里的，我還從沒聽過。”

張太鐮瞥了她一眼，問：

“羨慕還是妒忌？”

文敏笑了笑，忽的道：

“張師弟，有個問題我憋在心里好久了。”

“說來聽聽。”

“你現在有多強？”

“問這干甚？”

“就是好奇么。”

“反正打你綽綽有余。”

“好狠的嘴！”

文敏被撅的氣短，抬起下巴示意陸雪琪，“那打她呢？”

他聞言看向陸雪琪，后者一臉的似笑非笑，顯然在等著他回答這道送分題。

張太鐮眼睛眨了眨，道：

“那我挨揍還不行么？”

說罷，忍不住又補了一句：

“她要是不心疼的話。”

陸雪琪和文敏一同失笑，雙花并綻。

文敏接著道：

“流坡山一役，我們都看在眼里，

幸虧你這怪才生在青云，

若是與我等為敵，那可真是正道災難了。”

“嗯，這話在理。”

張太鐮連連點頭，越說越離大譜：

“我覺得宗門應該把我的畫像供在祖師祠堂里，每日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炷香，好生奉養才是……”

“等你羽化登仙那天，應該會有這個待遇的。”

文敏沒好氣兒的答道，說罷又看向陸雪琪，

“雪琪，他這么犯渾，你就不管管？”

這話曖昧的很，陸雪琪臉色一紅，低嗔了一句：

“師姐，說什么呢……”

“羞個什么？這里沒有外人，你倆的事我又不是不知道……”

說到這兒文敏不知哪里忽然來了興趣，對張太鐮道：

“張師弟，我還有個問題憋在心里好久了。”

“你挺能憋啊，還有多少問題，一塊吐露出來吧。”

“你是什么時候盯上我這師妹的？”

這話一出，陸雪琪臉色通紅，張太鐮也是始料未及，駁道：

“這話太傷人了吧，什么叫盯上啊？搞得我像賊似的。”

見他不正面回答，文敏笑了笑，

忽的一把摟住陸雪琪的身子，目光又朝他看來：

“這等絕色，誰能吃得消？

我猜你早在七脈會武時就對她見色起意了，對不對？”

陸雪琪聞言也是雙眸瀲滟，朝他看了過來。

要不說八卦是女人的天性呢……

張太鐮不是好眼神兒瞅文敏，道：

“這么饒舌，你改行當媒婆正合適，

正好借這個身份把大竹峰的門檻多踩幾遍，你自己的親事差不多就能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