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內待了大約半個時辰，方立在趙廉清的相送下離開，而后徑直前往武指揮衛所。

武指揮衛所，顧名思義，地方統兵機構。

專司地方治安，抵御外敵，協同衙門鎮壓地方判亂之用。

上屬州城兵馬司。

這個部門的設立，由最高指揮統兵千戶管理。

說是擁有千人兵馬，但其實實際上只有五六百人。

然即便如此，這股勢力也不容小覷？

因為天高皇帝遠的緣故，手中握有兵權的統兵千戶，往往能在官場形勢和地位上，穩壓管理地方政務的縣令一頭。

這也正是吳峰不把趙廉清放在眼中，而趙廉清總是想方設法把他這位政敵排擠掉的主要原因。

武指揮衛所的防衛，明顯要高出縣衙太多，在這里，方立不遞上蓋有縣令印章的任命公文，門口守衛連進去通報都不進去。

“方立”

衛所內院，打扮的像是一個文弱書生似的統兵千戶吳峰，停下附庸風雅的修剪花草的動作，回頭看著自報家門的青年，眼神透著幾分戲謔意味。

“看來咱們的趙縣令還是不放心啊，臨時把我的女婿，變更成你，替補理刑千戶?！?

吳峰的年齡看上去大約四十五六的樣子，面白無須，個頭不高，身材中等。

一身灰白長褂，顯得不像是個整日打打殺殺的莽夫，反倒像是個有些學問的讀書人。

方立抱拳說道：“大人有所誤會，屬下是頂替西門慶的官位，僥幸進入武指揮衛所任職?！?

從方立進入內院到現在，時間足足有一刻鐘，但是直到此時，任命公文拿在吳峰手中，他卻是看都沒看一眼。

除了一開始置方立如無物以外，再就是眼下開口便扯到趙廉清。

由此可見，這二人在官場上，已經勢同水火，到了一山不容二虎的地步。

吳峰的為官之道，與趙廉清有所不同，他貪，但不盡貪。

這話聽上去有些矛盾。

但其實說起來很簡單，那就是他伸手的對象，是分人的。

他瞧得上眼的人，你不給，他也會找你要。

他瞧不上眼的人，你就是把白花花的銀子擺在他面前，他也不收。

后者的代表人物，吳峰的女婿西門慶。

如果說西門慶想進武指揮衛所任理刑千戶，那他為何有老丈人的路子不用，偏偏舍近求遠，拿銀子去求縣令趙廉清，明顯是老丈人這條路走不通，他才不得已選擇趙廉清。

方立眼下還沒有摸清吳峰的路數，所以他才沒有一上來就使出渾身解數，又是拍馬屁，又是阿諛奉承，免得用力過猛，適得其反。

做事情，方立的宗旨永遠都是循序漸進，不到迫不得已，不行非常之事。

吳峰不知道在琢磨什么，他并沒有聽清方立前面那句說了什么。

他譏笑說道：“西門慶那白花花的兩千兩銀子送出去，看來就這么打水漂了?！?

“嘖嘖，趙廉清還真不愧雁過拔毛之名，銀子收了，不管我能不能把事情辦成，總之就是不退。”

吳峰說到這里，抬頭看向方立，問道：“你呢，花了多少銀子替補上來？”

方立道：“一千兩，不過與大人猜測的情況有少許出入。”

方立再次強調，他的任命和吳峰所想的替補情況有所不同。

“說說看?！?

吳峰說著，緩緩把方立的任命公文打開，看了起來。

“我這一千兩銀子送出去，說白了，是占了西門慶的一個便宜?！?

“因為西門慶欠了我銀子，無力償還，他跑了?！?

關于“借錢”的這個問題，方立沒有過多解釋。

在吳峰面前，提及高衙內，恐有威脅的意味。

方立不想一上來，就給吳峰一種目中無人的感覺。

況且，有他女兒在，很多事情，從他女兒嘴里說出口，反而會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吳峰聞言，先是一愣，旋即才明白過來方立前面那句話說的什么意思。

他聲音微變地問道：“西門慶將西門府抵押給了你？”

方立點頭：“是的，大人，事情也就發生在昨日，所以屬下才說，能坐上這理刑千戶之位，純屬僥幸。”

吳峰眼中厲芒隱現：“那我女兒呢？”

“誰？”方立明知故問道。

其實心里他想告訴吳峰，你女兒正做暖床丫頭呢，下一個就輪到她了。

只不過這些話，眼下他還不好明著告訴吳峰。

萬一逼急了這位統兵千戶，非要跟自己來個魚死網破，那自己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又得從頭來過。

于是他只好裝傻充愣。

如果吳峰真要他還他女兒的自由身，那他目前也沒有太好的辦法，只得照做。

反正少幫西門兄弟照顧一個妾室，他還省時省力不是？

吳峰瞇眼，狐疑地看著方立，問道：“你真不知道？”

“大人說的什么意思，都把屬下弄糊涂了，你女兒去哪兒了，屬下怎會知曉？”

若說演技派，方立絕對是拿小金人的水平。

此刻他臉上的迷茫之色，半點不似作偽，似乎真不知道吳峰的女兒是誰一般。

吳峰道：“吳月娘?！?

方立一聽這個名字，頓時露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

他重重一抱拳說道：“大人，屬下是真不知道吳小姐乃大人您的閨女，否則無論如何我都不會答應西門慶的抵押條件?！?

吳峰敏銳捕捉到一個字眼，然后怒道：“抵押，西門慶那狗東西竟然將我的女兒當作貨物一般抵押，要是讓老子抓住他，非把他削成人—棍不可?！?

“我早就和她說過，那西門慶并非良人，她偏不聽，現在好了，被那狗東西當做貨物抵押，心里舒坦了?！?

說到這里，吳峰突然抬頭看著方立，問道：“西門慶將我女兒抵押給你做什么？”

方立故作囁嚅姿態：“這……”

“但說無妨?！眳欠宓?。

方立答：“為奴為婢?！?

說罷，他連忙又補充道：“但既然吳小姐是大人的閨女，那就不存在抵押一說，屬下回去便還吳小姐自由身?！?

“一切按照抵押契書來，西門慶既然將月娘抵押給了你，那她就是你的人，要怎么處置，那是你的事情?！?

吳峰目光悠悠落在方立的身上，語氣平淡的說道：“且不管我是不是統兵千戶，又是不是月娘的爹，我都不會拿統兵千戶的官威來逼你就范。”

“大人……”

方立還想要說什么，就聽吳峰擺手道：“行了，此事就此打住?！?

說罷這句，他話鋒一轉：“方立，你才上任，尚需積攢威信?！?

“當下恰有一個好時機，海沙幫分堂堂主黃成，這兩日不斷帶人去怡紅院鬧事，造成百姓恐慌，怡紅院也做不成生意?！?

“此事鬧得越來越大，已經擺在本千戶的公案上，到了不得不處理的地步?！?

“本千戶把這件事情交給你來做，你一定要處理好，與你積攢威信大大有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