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出現的漁船給他們帶來了一線生機。萬雪嬌眼前一亮,連忙站起身來,揮著手沖著那只漁船大聲喊起來:“喂——船家——救救我們——”柳文揚等人也隨著萬雪嬌的聲音喊起來,韓梅跟萬思雅看到有船,也趕緊站起來揮著手絹,想要引起那人的注意。
那只漁船距離萬雪嬌等人所乘著的船并不遠,被他們一喊,那漁夫就發現他們的船竟然已經有一邊沉下去很多,知道是船底漏了,便趕緊劃船靠近,想去救他們。
漁船駛來,原來是一位白發的老漁人。
“哎喲,快上來快上來,這船都快沉了?!蹦菨O人靠近一看,大吃一驚,趕緊讓羅子俊等人上來。
“多謝老人家相救?!比f雪嬌一面攙扶著王植等上船,一面向那漁人說道,“請把我們送到潭州去吧?!?
“嗐,你們去潭州干什么?”那漁人皺著眉頭說道,“老夫就是潭州的,年年干旱顆粒無收,這幾個月更是瘟疫盛行。我們想走還走不了呢,你們還自己往這來?!?
“潭州的百姓,真的過得這么艱難嗎?”羅子俊聽著漁人的話,心里揪了起來。
“您自己去看看吧?!蹦菨O人搖頭嘆息,不愿意再提。只默默地劃著船,往江那邊渡去。
到了岸邊,一行人踏入了潭州的地界。即便來之前這一路已經有所耳聞,可是眼前的景象,還是讓他們心有戚戚。
干裂的土地幾乎寸草不生,偶爾有一兩簇枯黃的植物,也早已經失掉了水分與泥土混在一起。蹣跚而過的流民到處都是,干裂發白的嘴唇,呆滯的目光,瘦小的身軀。他們已經沒有精力注意羅子俊等人的到來,而是三三兩兩的蹲在樹底下,不知道在干什么。
羅子俊走近一看,原來他們正在用枯瘦的手指一點點剝著樹皮,放進自己帶著的一個破破爛爛的小籃子中。那籃子里,已經放了很多塊樹皮,還有一些白色的泥塊。
“你這是干什么?”羅子俊忍不住問道。
那人抬頭看了羅子俊一眼,沒有說話,繼續低下頭默默地剝著樹皮。
“潭州大旱多年。百姓無以為食,剛開始只能吃些草根樹葉,現在就只剩下樹皮了。”王植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想要活命,就只能啃樹皮。他們還說,挖出來的那些白色的泥塊,煮一煮還可以吃。其實……唉……”
羅子俊心情沉重地看著這一幕幕,內心驚動幾乎說不出話來。
他從小錦衣玉食,哪里見過這樣悲慘的景象。即便是淪落民間被羅明浩追殺,也沒有受過這樣的苦。
一行人走著走著,忽然聽到一陣凄愴的哭聲從一棵樹后傳來。
“相公……你死的好慘啊……相公!”一個婦人哭喊著,“是誰,誰干的!”
他們轉到樹后一看,眼前的景象讓每一個人都受到了強烈的震撼。
那個瘦小的女人滿臉淚水,眼中充滿了絕望跟恐懼,她不顧一切地哭喊著,仿佛天都塌了。
而她的懷中摟著她死去的丈夫。
可是她摟著的,幾乎已經是一具骷髏了。
那尸體只有臉上還算完好,能勉強看出滿是泥土灰塵的臉頰,是一個瘦削的中年男人的樣子。只是兩腮塌陷,臉色青白,已經不知死去多久了,臉上的皮膚松松垮垮地貼在顴骨上,顯得尤其可怖。
而他的身上……萬雪嬌等人看了一眼,便不忍心再繼續看了。
他身上的肉已經幾乎沒有了,像是被人一片片隔了下來,有的地方已經露出了森森白骨。血跡也已經凝固,偶爾殘存著的一點點肉,也都已經變色發臭了。
腹腔中的內臟有的已經被掏走,只剩下一截腸子還在,此刻也已經被拖到身體外邊,混著血跡沾滿了泥土。
那女人抱著這樣一具尸體驚恐地哭喊著。偶爾有一兩只鳥落下來,堅硬的嘴在他尸體上啄兩下,又被女人揮手趕走。
羅子俊看著這一幕大驚失色,連退了兩步,語無倫次地問這是怎么回事。
王植嘆了一口氣,伸手搭在羅子俊的肩膀上,仿佛想要傳遞給他一些勇氣。羅子俊緩緩地抬起頭來,看著王植悲憫的目光問道:“外公……這是怎么了?”
王植說道:“潭州大旱多年,老百姓早就餓的不成樣子了。朝廷一直不予理會,他們沒有食物,所以只能……只能自相殘殺,以人肉為食?!?
萬雪嬌聽后心中一痛。而韓梅跟萬思雅母女兩個,哪里承受得住這樣的情形,早已經轉身不敢再看,那尸體慘烈的樣子卻已經牢牢刻在她們腦海中,又聽到他原來是被人吃了,腹中一陣翻騰,不由得對著樹根嘔吐起來。
羅子俊看著眼前這一幕恐怖的景象,回想起當初執政的那幾年。他也曾聽說過潭州的災情,可是當時他并沒有在意。
高居廟堂,錦衣玉食,當時的羅子俊哪里知道連年災害的慘痛。當初朝廷中的大臣們滿懷悲憫向自己回稟潭州之旱時,自己又是怎么做的呢?
羅子俊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老百姓靠天吃飯,哪能年年風調雨順大獲豐收?今年有旱災,明年不就好了?”
“哪朝哪代沒有過旱災?天下如此之大,一個小小的潭州,還用得著天天來報嗎?”
“這點小事也來煩朕,你們自己看著辦吧!”
羅子俊不知百姓疾苦,只隨意打發了眾臣??墒?,皇上不下令,誰能自作主張撥糧救濟災民呢?
眼見潭州百姓一個個都餓死病死,當地的官員也只能束手無策。
而羅子俊依然在宮中日日享用著精美飯食瓊脂玉露,一頓飯雖然吃不了多少,卻還是滿滿地擺上一大桌。各種精致名貴的菜式應有盡有,羅子俊吃的心滿意足,又何曾想過潭州的百姓,竟然已經淪落到吃人了。
想到這些,羅子俊后悔不已,為自己從前的行為感到愧疚難當。那段錦衣玉食的日子,那時不以為然的態度,此刻都變成了一把把利劍,刺進了羅子俊心中,痛苦難言。
萬雪嬌知曉羅子俊心中所想,內心也是苦澀不已。她不忍看羅子俊陷入深深的自責痛苦中難以脫身,便寬慰道:“雖然以前沒能為潭州的百姓盡力,但是我們現在已經到了這里,就好好為百姓們做點事吧。過去的都過去了?!?
羅子俊點點頭,朱臣又催促道:“想必潭州的知府已知道咱們要來的消息了,不如先去見他,安頓下來,再說別的事吧?!?
潭州知府早已經接到了羅子俊到達潭州的消息,此刻已經帶了手下,在官道上等候多時。
羅子俊等人剛走到這里,知府便迎上前來倒身下拜,恭恭敬敬地說道:“卑職潭州知府李惟生拜見燕王?!?
羅子俊沒想到潭州知府竟已經在這里等著了,倒吃了一驚,忙請他起身,又問道:“李大人怎知我等今日到此?”
“呃……”李惟生遲疑了一下,忙又接話道:“方才聽到百姓們說,有幾位樣貌不凡的生人到了潭州,正與百姓們說話。卑職便猜著是您了,忙帶了手下在此處恭候。未曾遠迎,還請燕王恕罪?!?
“李大人客氣了。”羅子俊說道,“不知道可有住處安排,也好讓我們先安頓下來,稍事休息?!?
“有有有,若燕王不嫌棄的話,我已經在自己家中為各位打掃好了房間,此刻已經命人準備飯菜了?!崩钗┥碚埖溃罢埜魑幌壬像R車?!?
羅子俊等人坐上了馬車,車夫便一路疾馳,往知府家中走去。
一路上,羅子俊記掛著城中難民之事,便不斷的跟李惟生打聽一下具體的情況。又說了自己剛到時候看到的景象,說到那個被人吃了肉的中年男子時,不禁情緒激動,難以自控。
那潭州知府聞言,也是一聲連一聲的嘆息。
“潭州這幾年來連年大旱,不用說糧食,就算是小草都干死了。前幾年百姓們還能挖點草根充饑,現在草根都被挖沒了,又只能啃樹皮。”李惟生說到這里,眉頭緊皺,“那樹皮吃了以后雖然暫時餓不死了,可是久而久之腸胃不適,上吐下瀉。百姓們苦不堪言?!?
羅子俊聽著,內心酸楚不已。
李惟生繼續說道:“最近實在是沒有吃的了,越來越多的百姓被餓死。后來,那些被餓死的人,就被還活著的人割了肉來煮著吃。反正人都死了,雖然這樣很殘忍,可總比所有的人都餓死要強吧?!?
羅子俊心里明白,看潭州如今的情形,李惟生的話其實是有道理的。只是他心里實在不能接受老百姓吃人肉的事情,如此慘烈,簡直聞所未聞。
“燕王,可能您聽了不能接受,可是潭州現在的情況,已經是山窮水盡了。這段日子瘟疫肆虐,每天都有很多百姓死去。”李惟生愁眉不展,看著馬車外荒蕪的風景,深深嘆著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