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道骨，鶴發白須。一身月白布袍的城主掃了眼陸影，卻只是點點頭并未理會。

相反，他盯著夢令，露出了耐人尋味的笑“方才下人稟報，說這些長老言辭激進。

聽到這話我連忙放下星圖趕了過來，沒想到小毛孩你已經在偷聽了。”

瞥了眼城主，夢令小手捂著耳朵，沒好氣嘟囔“老妖精，別叫我小毛孩！”

“你叫我老妖精？”城主一愣，繼而撫須微笑“兩年未見，那私藏的云州瓊漿已經釀熟了。

本想著你若尊稱我一次，我就送你……”

“康親王大人！說這話就見外了……”

城主的話還未說完，便見夢令兩眼笑成了月牙，禮敬有加的叫了起來。

“叫的好，再叫一遍讓我聽聽。”

“康親王……”

“好！再叫一遍！”

“老妖精你給我適可而止！”

“哈哈哈哈！”城主甩了甩衣袖，很是隨意的摸了摸夢令頭頂，轉而盯著陸影。

“陸影，王族長老們現在在誹謗斷命司，我該不該管？”

盯著笑意猶存的城主，陸影抱拳愣了一瞬，沒有立即回答。

疑慮在心中盤旋：難道他這個問題是在試探我？

我和這些王族根本就不是同一層次的人，對這涉及黨政的問題裝傻充愣就好。

況且現在還不確定你會不會反水，我都自身難保了，哪有時間摻和你的事情？

眨眨眼，陸影沉聲抱拳“弟子不知！”

似乎對陸影的反應早有預料，城主的眼中閃過一絲欣慰，點點頭看向夢令。

“夢將軍，你怎么看？”

凝視著實木巨門，夢令摩挲著下頷，大眼中盡是凝重。

“這件事你必須要表態，不能放任這幫長老繼續說下去了。”

城主皺眉“但他們主要是在非議斷命司，而并非皇族。”

“那也要管！”夢令小臉凝重“斷命司是陛下的寶劍，我們也都是陛下的人，這件事不該坐視不管。”

“而且……”夢令小手忽然指向陸影“而且你要保護他，就要在王族長老面前占據話語主動權。”

沉默間，兩道目光一同籠罩著陸影，一如陰云，一似陽光。

良久，城主點頭“你說的對，是該挫一挫王族的銳氣。”

說罷，便見到他抬起枯瘦的手，對殿門輕輕一拍。

砰！

頓時，冰藍色的魂氣噴薄而出，好似凜冬中的臺風，咆哮著將還帶著防御陣法的巨門掀開。

木門在風暴中化為碎渣，方才還吵鬧的大殿頓時鴉雀無聲。

深邃的目光在每個長老身上掃過，城主似笑非笑道：

“諸位長老，沒想到宴席還未開始，你們便已開始高談朝局了！”

“城主大人說笑了！”

長老們盯著地板上破碎的殿門，紛紛抽了下眼角，起身行禮道：

“城主大人，我們方才只是在討論斷命司，并無其他意思。”

“并無其他意思？”城主冷笑，矗立在殿門口并未進入。

“既然并無其他意思，為何討論討論著，就牽扯到陛下頭上了？難道我再晚點來，你們就要叛國了？”

面對盛氣凌人的城主，長老們對視一眼，只能避其鋒芒。

沒辦法，即便八王族和朝廷本就不和，但面對皇族話事人之一的城主，他們還是要給予尊重的。

大殿內死一樣的沉默，門外的一陣風都清晰可聞。

望著城主犀利的鬢角，陸影不禁在心中感慨：沒想到長得仙風道骨，說話卻這般蠻橫。

終于，在半柱香時間的沉默下，南宮氏的長老率先站出來表態。

“方才的話題是我們激進了，老朽代表南宮市向皇族致歉。”

對視一眼，其余的王族也紛紛服軟。

“陸氏無意討論，還望康王殿下勿要責怪。”

“鄭氏……”

望著服軟的諸王族，城主一手負在身后，一手抬于胸前“既然長老們已經知錯，那本王就不再追究。

希望各位記住！這場宴席是皇族用來招待八方會議的，請諸位不要僭越！”

說罷，他大手一揮，便見到一陣魂氣旋風刮來，將碎了一地的巨門渣宰吹出門外。

在滿地的碎渣中，城主徑自走向了主位。而陸影和夢令則是一前一后的跟了上去。

“我就站在門口吧。”掃了眼周圍的長老，陸影低頭輕講。

“你坐我旁邊，這樣我可以保護你。”夢令指了指那唯一的空席。

望著那安置在主位下方的空席，陸影嘆息“那相當于最高等級的客位了吧……”

但在夢令執拗的目光下，他只能硬著頭皮跟了上去。他雖然不想太過顯眼，但現在主要表現出半點退卻，齊氏絕對會變本加厲。

目送著陸影，無數長老都送來了各異的目光。

這些目光中有疑惑，有詫異，有嘲諷，亦有憐憫。

“看來你已經是這場宴席的主角了。”夢令環視四周，很自然的笑著。

陸影也警惕觀察著每一個席位，忽然一道熟悉的壯碩身影落入他的視線內。

陸平關。

因為他是陸氏派來天階弟子中唯一活下來的，自然會作為隨從進入正席。

只不過，他盯著陸影的目光倒是有些古怪。

沉默一瞬，陸影看向了壯漢的手心，那是一顆圓潤飽滿的蟠桃。

“是讓我逃嗎？”順著陸平關的目光，陸影凝視著齊氏的長老，那幾名老者的眼，好似打量獵物的獵人。

面無表情的搖搖頭，陸影掃了眼陸平關，繼續跟了上去。

或許認為陸影沒理解自己的意思，陸平關懵了。

他眼中閃過一絲焦急，忽然又取出了一個桃子，攥在手心幾乎捏碎。

桃汁流滿了手掌，溢散出淡淡清香，惹得滿堂注目。

但陸影卻頭也不回的坐在夢令身后，直接無視了陸平關。

“平關，你在干什么？”

望著滿地的蟠桃汁水，陸氏長老疑惑回頭，有些嫌棄的挪了挪身子。

“沒……沒什么。”尷尬的托著兩個碎桃，陸平關盯著圍觀自己的目光，不善于表達的臉上也寫滿了社死。

“興許是陸平關在陸氏受苦太多，從沒吃過這種桃子吧？”

齊氏長老半打趣著，引得哄堂大笑。

“齊泯！你勿要散播謠言，我陸氏何時虧待過天階弟子……”

陸氏長老吹胡瞪眼，齊氏長老針鋒相對。你一言我一語，席上數十道目光都從陸影身上被引開了。

微微松了口氣，陸影捏著拳環視四周，開始觀察著眾長老的席位。

齊氏長老正對著自己而坐，是僅次于夢令的席位。其次就是陸氏，南宮氏，宇文氏……

“這種座次應該是根據王族勢力劃分，齊氏和陸氏是最強氏族嗎？”

陸影眉梢閃過絲擔憂“最強兩大氏族都想弄死我，就算我能用壽命當籌碼，恐怕也不好對付。”

捏著懷里的一個竹筒，陸影擔憂的看向城主。

此時的他端坐在主位，不喜不怒，只有當目光掃過箕踞而坐的夢令時，才會變得些許自然。

“他有些古怪，看來要更小心了。”

殿內的爭吵漸漸退去，最終以城主的叫停收場。望著安靜的大殿，城主輕拍手掌“時辰已到，開席吧！”

話畢，穿著鵝黃長裙的宮女端著酒食，如一層流云輕飄飄的走了進來，將美酒佳肴擺在了所有席位之上。

“早就聽聞月城行宮中盛產美酒，今日一飲果然如天上瓊露！”

“老早就聞到酒香了，城主就是大方，竟然拿這種好酒招待！”

望著淡紅色的烈酒，王族的弟子們紛紛舉杯，情不自禁的開始贊賞。

但這種宮廷玉液已經無法引起夢令的注意，小女孩的注意點已經全被另一件事物吸引。

那就是宮女圓潤的屁股。

流著口水，夢令眨了眨水靈大眼，笑瞇瞇的伸手摸了一把。

“嘿嘿嘿~很有彈勁，如果在上一世我就把你直接抓走了……”

望著煞是可愛的小女孩，宮女五分惶恐，四分詫異，還有一分憋笑。

她抽了抽嘴角，施然行禮“大人如若喜歡奴婢，還請向城主大人求得批準。”

但夢令注意力全被那圓潤美玉吸引了，一手不夠，還要兩只手猥瑣的摩挲。

大堂上漸漸變得安靜起來，所有人都望著荒誕的一幕。

一個水靈可愛的小女孩，露著猥瑣的小虎牙，用比紈绔弟子還要熟練的手法輕薄一名宮女。

一些身處朝廷的長老自然的挪開視線，似乎習以為常，而其余長老弟子也是尷尬扭頭，唯恐觸怒這位大人。

盯著又犯病的夢令，城主咳嗽一聲“夢令，注意點！”

又拍了下宮女的屁股，夢令不情愿的喝起了酒“在朝堂上連昭帝都不管我，你一個親王倒是端起架子了。”

城主怒笑“朝堂上你都是恭敬有加，陛下如何管你？”

押了口酒，夢令撇嘴“除了在朝堂上，我可不愿意受這禮法限制！”

瀟灑自如，這很夢令。

城主見怪不怪，不再理會這個喝悶酒的小女孩。他端起酒杯，掃了眼陸影，隨后起身面向諸長老。

“今日八王會議結束，本城主持昭帝手書，代表陛下為諸位設宴！還望八王族能為陛下分憂！”

“謝陛下！”

眾長老起身回禮，向城主回禮。

陸影也跟著起身，以酒杯為掩護默默觀察。

但就在此時，他發現有些長老表現的不一樣。

陸氏長老恭敬回禮，卻全員只喝半杯酒，并未像其余長老一飲而盡；

齊氏長老行禮極為敷衍，提前飲酒；

而南宮氏的長老，卻將酒杯喝完后揣進了懷里。

這些動作都耐人尋味，除了能看出齊氏長老蔑視皇權外，陸影暫時還看不出另兩位的深意。

就在眾人飲酒，絲竹響起時，齊氏長老忽然將酒杯一甩，望著城主大笑道“城主大人，老夫有一請求！”

“講。”城主聲音平淡。

捋著胡須，齊氏長老眉開眼笑“因為我們齊氏來自苦寒的云中郡，所以我們人人尚武，在宴席上從來都是摔跤。

但現在身處行宮，我們自然要遵循禮法。這樣吧，齊氏有一場戲曲，意欲獻給諸位，還請城主準許。”

來了！

凝視著齊氏長老，陸影捏著酒杯的手僵住了。

城主掃了眼門外擅自等待的戲班，又看了眼隨意行禮的長老，云淡風輕的點點頭“準！”

“謝城主！”

似乎是計劃得逞，齊氏長老的聲音都變得高亢，他放肆的瞟了眼陸影拍拍手，門外的戲班魚貫而入。

一場粗獷奔放的武戲在正廳上演。

鑼鼓碾壓了編鐘，銅鈴壓制了琵琶，高亢的戲腔包裹了宮女的嚶嚶歌調，赤膊壯漢的拳法讓舞女無處安置。

霎時間，優雅的宮廷樂曲被戲曲完全取代。

城主抬手，命令宮女與絲竹停止，端著酒杯似乎很是欣賞這戲曲。

而在神態各異的眾長老中，齊氏長老則端著酒杯，遲遲沒有放下。

戲曲中添加了很多暴力元素，導致本是以唱為主的曲調變成了刀光劍影的舞蹈。

望著刀馬旦手中的匕首，又盯著齊氏長老手中的酒杯，陸影的掌心已被汗水打濕。

項莊舞劍？摔杯為號？難道他們真要在場上直接動手。

掃了眼手握短劍卻裝作暢飲的夢令，又看了眼主位上面色陰沉的城主。陸影心中開始泛起不安。

“不行，要提醒一下城主！”

陸影臉色一沉，開始在心中思考著話術。

咣當——

但就在此時，齊氏長老捋著胡須，對陸影古怪的笑著。

而他手中的酒杯也應聲摔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