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臭的風從暗巷吹來，一點一點打在二人身上。

“少爺，我們接下來去哪？就在這里等那個韓明回來嗎？”

烏鴉低著頭，神色有些復雜，因為他猜到韓明不可能帶著錢回來。

“繼續看看東市吧。”陸影搖搖頭，轉身向后走去。

“少爺，東市大道在那個方向……”

陸影回頭，笑望著烏鴉“我沒走錯，我要帶你看的是真正的東市。”

“真正的東市？”烏鴉雖然嘟囔，但還是聽話的跟著陸影前去。

路過了酒樓，穿過了集市，走過了猴場，經過了戲臺。

兩個穿著干凈布衣的少年，一路向偏僻的東北角走去。

在那里，是東市最黑暗的地方，是罪惡的交易所，是流民的垃圾場。

陸影站在暗巷口，攥著手中的拂塵忽然猶豫了。

“少爺，這就是真正的東市嗎？”

“要看清一個人，就要看見他最黑暗的地方。”陸影忽然哽了一下“要看清一座城，就要尋找它最骯臟的地方。”

說罷，陸影搖搖頭，領著烏鴉向暗巷中走去。

沒走兩步，惡臭便撲面而來。

起初是破碎的磚瓦，隨后是被風吹走的垃圾，再向深處，是貓狗的尸體。

走著走著，陸影和烏鴉停了下來。因為在腳邊，已經開始出現人的尸體了。

烏鴉小聲道“少爺，這些應該是流民的尸體，也有那些逃債者的尸體。”

陸影點點頭繼續走著，按理說，再向前走就會出現活人了。

果然，還沒經過拐角，一陣陣蒼老虛弱的聲音便傳來。

“今年的谷子全荒……”

“沒事，只要在這里住上一個月，官府抓黑戶的兵就會收手。”

“那他們不抓我了，天南城也不留我。”

“唉，這大信第三大城，竟然容不下幾個百姓……”

聽著這些聲音，烏鴉不禁壓低了聲調“少爺，這些人都是外村的……”

陸影抬手，示意烏鴉不用說了。

而自己則走向了一對靠墻而坐的老夫婦。

花白的頭發，爛了的補丁，滿面灰泥，手指龜裂。

見到衣著干凈的陸影，老頭沒好氣的哼了一聲，老婦卻笑著踉蹌起身。

“這里太臟，你一個大家少爺怎么來到這里了？”

陸影搖搖頭，扶著老婦坐在地上“請問我有什么能幫助的嗎？”

“你能幫助？你能殺了府尹還是殺了那個狗屁陸家？”沉默的老頭忽然不滿嘟囔。

“哎呀，你別聽他瞎扯，我們就是個流民，是前些天從村里來的，沒有住處又不識路。”

老婦笑著拍了拍陸影的手背，雖然滿身貧苦，但她眼中卻有空洞的慈祥。

烏鴉皺著眉走到陸影身后，直率的性子張口就問。

陸影猛然回頭，想用眼神阻止，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二老，那你們的兒子呢？他們怎么不來接你們？”

老婦的手悄然一顫“死了，我們是來參加他的葬禮的，而且收一收他經營的攤位。”

陸影狠狠瞪了眼烏鴉，深吸一口氣“需要我幫你收拾攤位嗎？”

老者忽然冷笑“收拾？不勞煩你這個公子嘞！”

“攤位早就有大商販家族來收拾了，陸家見我兒子死了，二話不說劫走了攤位，給了那大商販。”

聽到這些話，陸影和烏鴉都愣了一下。

陸影沒在行商閣見過這種文書，烏鴉常侍奉家主，也沒聽過這種報告。

那只有一個可能，這件事被下面人私了。

這個下面人，就是韓明！

“烏鴉，去買六個饃給這老者。”陸影面無表情起身，對著二老鞠了一躬。

老頭愣了一下，扭過頭去。老婦連忙起身，眼含淚光。

陸影什么都沒說，因為他不知道說什么。

說自己代表陸家，能接受你的責罵？還是說自己會懲戒韓明，為你們報仇？

盯著烏鴉遠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周圍的墻根。

數十上百人，都是和這二老一樣，被東市壓迫，被‘陸家’壓迫。

陸影獨自離去，沿著腥臭的巷道一步步走著。

不知為何，他心中燃起了一股仇恨，想要將陸啟碎尸萬段。

“很諷刺吧？為什么得知陸啟想殺我時，我沒有恨，現在我卻這么恨他呢？”

陸影不知道在和誰說話，不知不覺間，走到了一堆垃圾前。

準確說，是垃圾堆上趴著的‘尸體’前。

這也是個老者，雖然黑發黑須，但是眼中的滄桑似乎不下百年。

最關鍵的是，他要病死了。

“放在平時，我會怎么做？”陸影盯著手中的拂塵，默默問自己。

平日里，他肯定會置之不理。因為多一個人知道長生之謎，陸影就多一分危險。

但現在……

陸影搖頭自嘲“看來我被情緒和仇恨左右了。”

在發現周圍并無任何目光后，陸影取出拂塵，背對著老者揮動。

同時，口中哼唱著《老來難》“老來難，老來難，勸人莫把老人嫌……”

拂塵散發出淡淡熒光，將那掙扎的老者安撫平靜。

漸漸的，一股生機從老者體內凝聚。

陸影收起拂塵，等待烏鴉跑來。他在老者醒來之前，面無表情的向巷口走去。

忽然間，身后傳來老者的吶喊“你是陸家的？”

面對提前醒來的老者，陸影身子一僵，沒有回頭“我不是。”

“你說謊！”

“我說的是實話。”的確，他是個穿越者，并不是陸家的人。

老者忽然咳嗽一陣“陸家該死！你們從陰影中來，遲早會被陰影所吞噬！”

陸影面無表情，嘴角忽然勾起淡淡的笑。他沒有回頭，直到走到巷口。

“少爺，用我去殺了他嗎？”

陸影盯著眼神堅毅的烏鴉“為什么要殺他？”

烏鴉低下頭“因為他侮辱陸家。”

陸影搖搖頭，盯著滿是胭脂味的紅木青樓問“我以前不知道家族的情況，剛才那老者的話是什么意思？”

烏鴉沉默一瞬“可能是因為陸家曾經的霸道。

曾經陸家的很多資源，都是從官府手中強行買來的，而沒有經過百姓的同意。”

“那現在霸道的家族，怎么開始變得低調了？”

“屬下不知，可能是因為陸家開始勢微。家主是個聰明人，懂得開始蟄伏，為陸家留后路。”

陸影點點頭，滿腦子都是老者方才的話。

陰影……

忽然間，他想到昨天晚上，陸啟也是用陰影溶解了一個頭顱。

“烏鴉，陸家是不是擁有與陰影有關的禁忌？”

烏鴉猛然僵住，他盯著陸影，忽然結結巴巴“少爺，難道你見到陸啟大人做的惡事，是關于家族禁忌？”

“我不知道，只是覺得很像。”陸影皺眉“你知道什么？”

烏鴉盯著陸影，眼中似有哀傷。忽然他跪在陸影面前，語氣堅決。

“少爺！如果這件事真是關于禁忌！屬下懇求你不要調查！”

“為什么？”

“因為這是家主的意思，家主不想讓少爺卷入這場漩渦！”

陸影沉默一瞬“如果我執意要調查呢？”

烏鴉沉默一瞬“如果少爺執意，屬下以為可以先扳倒陸啟大人，這樣可以獲得家族地位。

等到少爺可以利用地位自保后，再來調查這件事。”

陸影默默盯著少年，這個比自己小兩歲，涉世不深的孩子不可能懂得這些。

所以他肯定是轉告了爺爺的話……

爺爺，陸家真的有這么危險嗎？

陸影再度盯著烏鴉“我問你，你真的不知道家族禁忌的事嗎？”

“屬下不知！這些話都是家主讓我轉告少爺的！”

陸影嘆息，盯著漸漸下沉的血陽“我知道了，我會暫時放棄調查陸啟的罪行。

但是我會通過別的辦法，將陸啟扳倒。”

“少爺想用什么辦法扳倒陸啟？”烏鴉很聰明的變了稱呼。

盯著升起燈火的市場，陸影搖頭“我說過，陸啟有詐，我也有。而這個韓明，就是我們的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