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影猛然扭頭，卻見洛清瑤側(cè)身躺著，正安靜凝視自己。

平靜的眸子，緊閉的薄唇，柔和的臉頰，安靜中的少女失去了高冷與靈動，卻多了一絲神秘。

陸影復(fù)雜的盯著她“大信的階級分化很嚴(yán)重吧？”

少女點點頭，青絲在被子上沙沙作響“我目送過很多人離世，他們每個人，都能自成一部悲劇。”

迎著陸影疑惑的目光，她聲音微弱“在北疆，我曾去過一處震后廢墟。

在瓦礫磚巖中，一官員和男童被壓在了一起。兵丁們救出了官員，所有人都圍在他周圍，為官員療傷。

但沒人理會那被壓著的孩童，當(dāng)我挖出他的時候，他已經(jīng)斷了氣。

在東部，我住過一間破廟。

每天都會有一對姐弟來求拜，祈禱讓弟弟考上進士。

直到有一天，廟中只剩下弟弟來了。他說自己在書院得罪了一個公子，為了湊錢保護他，姐姐主動簽了賣身契，被送去了青樓。

在中部山脈，我見過一個獵戶。他勇武過人，能獵殺猛虎，但他的手臂是斷的。

原因很簡單，他得罪了富商，為了不讓全家被牽連，他自斷一臂以求謝罪……”

洛清瑤娓娓道來，面色平靜，好似一位神的使者宣讀著詔書，一卷帶著血的詔書。

陸影聽著這些話，不禁想到了東市爛泥巷中的那些流民。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聽著陸影的嘆息，洛清瑤不禁愣了一下，一幕幕荒謬卻真實的畫面再度映照在眼前。

她一時間有些哽咽，說不上話來。

陸影坐起身，斜靠在床榻上，背對著少女默默哼著戲曲。

“六月飛雪千古冤

血濺白綾三年旱

何時借得屠龍劍

斬盡不平天地寬……”

六月飛雪，血濺白綾。當(dāng)年學(xué)習(xí)這首曲子時，師傅告誡他戲曲不只是一場表演，更是一個人曾經(jīng)的生命。

陸影唱著唱著，緩緩閉上了眼。垂簾外是絲竹樂聲，鶯歌燕語。垂簾內(nèi)是清唱淡哼，相坐無言。

陸影獨自唱著，洛清瑤也安靜聽著，飄蕩的熏香中，只剩下穿越古今，連接著兩個世界的曲調(diào)。

“孤凄凄，離開了望鄉(xiāng)臺

晃悠悠，按院署中冤魂來

血和淚，銘心刻骨三長載

三長載，仇恨未報心兒碎……”

一曲唱完，余音不絕。陸影沒有帶長生拂塵，他不知道這種余音回響是什么狀況。

但不等他深思，身后便傳來了掌聲。

洛清瑤悄悄抹了下眼角，桃花眼有些微紅，如四月的桃岸紅池。

“抱歉，聽你唱的戲，想起了一些事情。”

“戲曲本就是讓人產(chǎn)生共鳴的。”陸影不以為意，遞過一方手帕。

“你唱的戲和茶樓里的不一樣，他們像是在耍雜技，你卻像在講故事。”

“謬贊了，如果你想聽可以隨時叫我，我去帝都給你唱。”

陸影故意做出夸張的行禮動作，模樣有些滑稽。

洛清瑤噗嗤一笑“我可不敢。對了，你唱戲的時候眼神很清澈，教你戲曲的人對你一定很好吧？”

陸影猶豫一瞬“是爺爺交給我的，他是個很慈祥的長輩。”

“你們陸家……很和睦吧？”洛清瑤探出腦袋，有些猶豫，又些害怕。

“我和家人的關(guān)系都很好。”除了陸啟。

“真好。”少女羨慕而惆悵的望著他“可惜皇族無親情，我是體會不到這種感覺的。”

陸影默默望著少女，一句話沒說。

他明白，洛清瑤八面玲瓏，更是能識破人心。但越是這種聰明的少女，就越會體驗到人間冷暖。

因此她對陪伴的人很挑剔，她寧可去獨自看這個真實的世界，也不愿意呆在宮中體驗虛假的親情。

正當(dāng)陸影惆悵時，后者忽然向他眨眨眼。

“言歸正傳，兩日后就該進入神山古墓了，你身懷柱國將軍的傳承玉佩，卻沒有同伴來保護你。”

“殿下的意思是，想要我加入你們？”

“嗯，陸影，和我們一起吧，我和夢令會保護你的。”

陸影復(fù)雜的盯著少女“抱歉，我有應(yīng)對危機的準(zhǔn)備，而且我不想再招惹齊氏。”

但洛清瑤卻抿著唇，淡淡搖頭“你錯意了，我不會讓你幫我們對抗齊氏的。”

“殿下自愿幫助我？”陸影皺眉。

洛清滛點點頭“你知道，能和我說上話的人少之又少，我不愿意你就這么輕易消失。”

少女的眼中毫無猶豫，純凈的好似無風(fēng)水潭。陸影盯著這雙眼，看不出半點謊言。

看來今晚誤打誤撞，結(jié)交了兩名源境高手。

陸影不禁在心中松了口氣，如果有她們保護，自己就不需要動用長生拂塵另請高明了。

“能和殿下聊天，是我的榮幸。”

“不要叫我殿下，叫我的名字就好。”少女望著陸影，桃花眼溫柔的笑著。

陸影呼吸一滯“現(xiàn)在不早了，抓緊時間睡吧……洛清瑤。”

少女乖巧的點點頭，側(cè)著身子，就這樣面對陸影閉上了眼。

青絲垂下，香氣婉轉(zhuǎn)，陸影望著那絕美清麗的睡顏，怎么也閉不上眼。

忽然間，她抿了抿唇好似鼓起勇氣，閉著眼對陸影輕聲問道：

“陸影，你真的不認(rèn)識我嗎？”

第三次這么問了……

陸影清晰記得，在車上剛見到她時，她便這么問過自己兩次。

而且在第二次確定自己不認(rèn)識后，她似乎有難掩的失望。

我雖然長得不賴，但至于讓她這么失望嗎？

陸影側(cè)面回答“你不是公主殿下嗎？”

聽著這個回答，洛清瑤沉默了下來，沉寂的睡顏沒有任何表情，好似真的睡著了一般。

“洛清瑤？”陸影輕輕叫道。

少女咬著唇，忽然自嘲的笑了笑“是啊……我是公主殿下。”

說罷，她便翻身背對著陸影，再也不說話。直到陸影沉沉的睡過去，也不見她任何的動作。

第二日天明，陸影聽著窗外街市的聲音，揉著眼醒來。

“洛清瑤，現(xiàn)在官府應(yīng)該不通緝……”

剛要回頭叫她，陸影卻發(fā)現(xiàn)那床上已經(jīng)空無一人，而自己的身上，則多加了一層繡紅色的被子。

是昨夜她蓋過的，上面還留著一縷青絲。而在自己的枕邊，也擺著一個青金色的卷軸。

陸影將發(fā)絲纏繞在指尖，湊近聞了聞，一股淡淡的梔子花香。

盯著發(fā)絲，陸影呆愣了好久才回過神來。

他將松開指尖，又將那標(biāo)注著‘五行墮月術(shù)’的卷軸收起，不禁奇怪問道“我在想什么？”

“這位公子，打擾了。”

忽然間，房門被輕輕推開，一名衣著暴露，頭戴金飾的少女走了進來，對陸影妖嬈一笑。

看過了洛清瑤的絕色，陸影對這名女子沒有絲毫感覺。

“我沒有叫服務(wù)，你是不是走錯房間了？”

但少女只是規(guī)規(guī)整整的行屈膝禮“公子的確沒有叫服務(wù)，但是有人托來叫公子下去。”

“有人叫我下去？那人叫什么名字？”

“奴婢不知名字，但知道他是一名公子，姓陸。”

“陸……”

陸影已經(jīng)知道是誰在找他了，他點點頭，指尖劃過身上的繡紅被，起身向外走去。

“他在哪？”

“在樓下的街口等您。”

當(dāng)陸影順著安靜的樓梯走出青樓時，卻見到街邊正擺著很多販賣早點的攤位。

而一身書生灰衣的陸星庭端坐在那，神態(tài)優(yōu)雅，氣質(zhì)超然。在一眾平民中，他活生生將豆?jié){油餅吃出了西餐的格調(diào)。

陸影想起了他的謊言，皺眉走了過去“你找我？”

陸星庭放下豆?jié){，淡然一笑“陸兄，聽說陸平關(guān)那個糙漢將傳承玉佩贈予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