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內，祖孫兩人在遺像面前沉默跪著。香爐上兩縷煙輕輕飄蕩，代替著兩人的嘆息。

家主再度開口問道“就算你會死，你也要知道這個秘密嗎？”

陸影盯著煙霧點點頭，忽然又搖搖頭。

“那我如果一直不知道這個秘密呢？我就會活下去嗎？”

“會，但你也會付出代價。”

“什么代價？”

老者猶豫一瞬“你能活下去，但整個家族都會滅亡。”

整個家族都會滅亡……

陸影想到了長生拂塵，如果失去了陸家庇護，那他很難再找到一個能稱之為家的地方進行自保。

陸影深吸一口氣“爺爺，告訴我這個秘密吧。”

“為什么？即便可能會死也要知道這個秘密？”

陸影抬起頭，扭頭盯著家主。目光平靜，卻有一股不可置疑的威嚴。

“如果我只是為了活命而活下去，我的人生還有什么意義？”

家主也抬起頭，滄桑的面容一瞬間老了很多。

“可你會死。”

“爺爺，即便是我死了，這也是我選擇的路。

只要認定這條路，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一直走下去，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有一線生機。”

陸影盯著家主的眼，一字一句平靜道來。

其實還有一個最關鍵的原因，也是陸影敢選擇接受的底氣，他沒有說出來。

那就是長生拂塵。

陸影已經猜測，這個秘密或許就是家族傳承，或是神秘功法。

而這個傳承，或許會將自己反噬而亡。

但小小一個陸家，似乎不可能擁有神物這種東西。

所以只要是神物之下的傳承，他就有把握用長生拂塵來壓制。

家主渾濁的眼閃了又閃，其中的情感從痛苦變成自責，從自責變成無奈，最后從無奈變作釋然。

“聽好了，這個舊事我只講一遍。”

陸影挺直腰板，洗耳恭聽。

“我們一脈在王族陸氏中，本是主流一脈。論到地位，根本不可能被排擠出帝都，到別的城池發展。”

“但有一次在陸氏祭典中，天降祥瑞，我們這一脈弟子的身體忽然產生異變……

也就是你看見的，能將影子凝聚成一個分身。”

話說完，家主忽然揮揮手。

只見在燭火下，他的影子猛然顫了一瞬，隨后那流動的影中竟然緩緩走出一位老者。

滿面溝壑，面帶笑容。

他和家主一摸一樣，或者說，就是家主的影之分身。

“影老先生。”陸影點頭致意。

“呵呵，我就是你們家族異變的產物，一道影分身。”

家主點點頭“經過陸氏的研究，他們發現影分身也可以修煉。

而且修煉后的威力極強，甚至可以越級挑戰。”

“越級挑戰？”陸影詫異盯著影老先生。

“不錯！你爺爺現在是源境，而我雖然和他同境界，卻可以輕松秒殺他。”影子笑呵呵的打趣著家主。

但家主只是漠然點頭“陸氏將它命名為影功法，并且開始研究。

而他們也深知，這種功法是個大殺器，又只有陸家人能夠修行，所以它對其他氏族的威脅很大。

一旦讓其他王族得知，那將會挑起戰爭。”

“所以……你們就來到了天南城隱藏？”陸影不禁問道。

家主點頭“在陸氏的安排下，我們來到了大信的南疆。

在他們的命令下，我們低調發展，同時只負責將影功法傳承下去。”

“為了讓我們在天南城立下根基，陸氏收買了數十人，他們都是天南城的官員，為利益幫助我們陸家穩定根基。”

“數十人……是他們！”陸影猛然想到，卷宗上陸啟所殺的那些人。

“就是他們……咳咳！你一定很好奇，我為何會下令殺了他們吧？”

“難道不是因為他們知道秘密？”陸影詫異問。

“不是。”家主盯著陸影“我不介意他們會知道陸家的秘密，但是會介意他們將秘密泄露。”

陸影一驚“難道其他王族知道這件事了？”

“紙是包不住火的，況且王族之間相互刺探，情報系統早就發展到對方枕頭底下了。”

家主咳嗽一聲，盯著從影中走出來的‘家主’。

“其實從陸氏對陸家的通信減少后，我就知道，陸氏要瞞不住了。”

“所以爺爺就開始清算了……”

“嗯，因為他們是陸氏安插在官府中的眼線，所以官府對他們也十分提防。

我便抓住這個機會，讓官府偽造證據，來通緝他們。

等到他們向陸家尋求庇護后，我便將他們集中起來，一并處死了。”

“可是他們不能向陸氏求救嗎？”陸影疑惑。

家主沉默的笑了下“他們的通信渠道，早就被我切斷了。”

“原來是這樣。”

陸影恍然大悟，他一直疑惑，既然沈自明的身世不一般，但為何十五年藏身垃圾堆，卻無人來救他。

原來他早已沒有辦法通知陸氏來。

望著陸影若與所思的模樣，家主咳了一聲“看來你有些事想要說。”

“是有一件事。”陸影緩緩坐下“跑掉的最后一人，名叫沈自明，他已經被我軟禁起來了。”

家主愕然一瞬，但隨即眼中閃過欣慰的光澤“做得好。”

一句輕描淡寫的表揚，沒有悔恨，沒有后怕。一切都說的毫無感情，好似五年前殺的，只是一群肉雞。

但對于爺爺的冷酷，陸影沒有絲毫意外，反而有些釋然。

如果一個家主只會慈祥的話，那他根本就不能領導家族稱霸一方。

陸影并不反感爺爺所做的這些，因為他理解，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不下狠手，那死的只會是陸家。

家主盯著陸影笑了笑，好似一個幸存者，站在廢墟之上露出滄桑的笑；

陸影盯著家主也笑了笑，好似一個農民，望著荒涼的土地露出充滿朝氣的笑。

擺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個已經陷入低谷的陸家。

陸影忽然想到了什么“那我沒有家族傳承，難道和您說我會死有關？”

家主收回目光“陸影，想知道你父親的故事嗎？”

“想。”陸影沉思一瞬，沒有多言。

提到父親，爺爺捋著胡須，終于露出了舒展的笑。

“你的父親，是陸家的天才，是和你一樣的天才。”

“八歲時，他在陸氏全族考核中斬獲第三名；

十三歲離開陸家，自己帶著商隊離開大信，前往敵國；

十七歲回歸大信，不但全身而歸，還帶著敵國的情報歸來；

二十一歲拜在大信國師的門下，成為他唯一的親傳弟子；

二十六歲娶妻，憑借一身本事成為斷命司大司命；

二十九歲生下你，前往邊疆征戰；

三十九歲……”

老者忽然無奈的笑了笑“三十九歲，在我的命令下回到家族，成為傳承之影的守護者。

四十三歲，在傳承之影的反噬下，身亡……”

半柱香未燒完，氤氳的香氣帶走了父親的一生。在寥寥幾句下，一個天才因為家族，自愿消亡。

陸影低下頭，如果沒猜錯的話，父親的身體根本承受不住傳承之影。

傳承之影，傳承之影……

陸影在心中一遍遍重復著。忽然間，一股冰冷的注視感從靈魂中傳來。

就好似有一只眼一直在心中緊閉著，當陸影默念傳承之影的名字時，它便受到召喚般，緩緩睜開。

“你一定好奇，傳承之影是什么吧？”

陸影點點頭。

“傳承之影是陸家的守護神，他保護著所有陸家人免受影功法的反噬。

但是它也是一柄雙刃劍。”

“傳承之影好似太陽，它會賜福修行影功法的陸家人，也會燒死供養它的守護者。

你的父親就是傳承之影的守護者，用自己的靈魂供養它。

在去年，他還是承受不住反噬，去世了。”

家主顫顫巍巍的抬手，對父親的畫像拱手：

“如果不是他，我們都會被影功法反噬而亡。”

陸影望著那蒙上灰的遺像，猛然問道“爺爺，既然父親走了……那傳承之影去哪了？”

“傳承之影并不是實物，而是類似于元神的存在。

當你父親死后，傳承之影就進入了你的靈魂，一直在沉睡。

而方才，當你意識到了傳承之影的存在時，它就已經被你蘇醒了。

所以現在，反噬已經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