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個逃犯活下來了……

陸影盯著卷宗上那行狂放的字體，抬手揉了揉鎖緊的眉心。

“這線索太亂了，根本看不出什么啊……”

“少爺，家主請您過去！”

敲門聲忽然響起，烏鴉推開了竹門，發出了吱嘎吱嘎的響聲。

“爺爺找我有什么事嗎？”陸影立即蓋住卷宗。

“家主說，現在在審判陸啟，想讓你一并過去。”

烏鴉疑惑望著陸影蓋住的卷軸，忽然想起什么“家主還說，如果少爺覺得身子不方便動，就不需要來。”

“算了，我還是去吧。”

陸影咬住一條繃帶，如骨折的病人，將自己的手臂吊在脖子上。

吱嘎——

竹門被烏鴉輕輕推開，陸影盯著這扇門，若有所思。

“少爺，你現在已經不是之前的落魄少爺了，也該換一個好點的房間了。”

陸影平靜搖頭“我這個人戀舊，不需要換，反正不知道還能住多久。”

“不知道……住多久？”烏鴉咀嚼著陸影的話，滿臉疑惑的跟了上去。

……

審判庭還是先前的布置，壓抑的青石板，深灰色的銅柱，以及令人沉默的審判椅。

家主正坐在椅子上，深邃的眼漠然無神，手中的茶早已涼透。

而一身白衣的陸啟，則正跪在正廳。神色陰冷，腰板挺直。

“家主，陸影少爺已經落座了，現在可以開始審判了。”

一名穿著家族審判袍的中年人走來，對家主嚴肅的鞠了一躬。

家主掃了眼身邊的陸影“開始吧。”

“遵命！”審判者轉身面向陸啟，猛然攤開手中的卷軸。

“經過家族審斷，罪人陸啟如今犯下罪行共計七條！”

“第一！陸啟拉幫結派，收攏東市各大富商，為自己牟利！

此乃結黨營私之罪！”

“第二！陸啟抓捕流民，男子賣為奴，女子抓為妓！此乃死罪！”

“第三！陸啟謀害陸家陸影，意圖謀殺滅口！此乃謀殺之罪！”

……

隨著一條條罪責的宣布，這位白面書生的另一面被緩緩揭露。

下人們聽著這些罪責，不禁都退了幾步，幾名陸啟的貼身侍女更是嚇得面色慘白。

但此時的當事人，卻依舊神情自若的跪在原處，好似在聽戲。

“陸啟！你可知罪？”

宣判結束，審判者居高臨下的盯著陸啟，聲音好似銅鐘。

但陸啟只是漠然抬頭，盯著家主，雙眼空洞無神。忽然間，一縷發絲從額頭滑落。

“罪人陸啟！你可知罪？”

陸啟并未理會審判者，而是依舊執著的盯著家主，似乎在他的父親身上，有一道束縛自己的枷鎖。

審判者皺了下眉，加大聲音“罪人陸啟！你可知罪！”

陸啟有些不耐煩的皺眉“不知。”

此話一出，滿堂皆驚。

陸啟抬起滿是胡茬的面龐，不甘的盯著家主，忽然冷笑“陸家家主，您怎么不說話了？”

這是陸啟頭一次沒叫父親。

家主盯著滿面滄桑的兒子，口中淡淡講道“現在是審判時間。”

陸影聽著爺爺和陸啟之間的對話，捧著茶杯悄悄皺眉。

“審判時間？”陸啟忽然冷淡一笑“好！既然是在審判，那我就說！我不知罪！”

“陸啟！證據確鑿！你為何不知？”審判者攥著桃木杖，滿眼怒火。

“證據確鑿？”陸啟不屑的掃了眼陸影，拖動著全是燒傷的身體猛然站起“你敢確定證據不是他編造的？”

“人證物證都經過證實，何來編造？跪下！”審判者猛敲地面。

“何來編造？哈哈哈哈……”

陸啟沒有跪下，反而狂笑著轉了一圈，在恐怖的笑聲中，他轉身盯著家主“老頭，你怎么不說兩句？”

“你要我說什么？”家主神色淡然，啜飲著涼透的茶水。

“說什么？”陸啟語氣森然。

他瞪著眼睛，一步步走向家主，當走到五步距離時，鐵鏈猛然收縮，抻著他向后拖拽。

但陸啟不知哪來的力氣，竟然和魂氣控制的鐵鏈僵持住了。

他嘴唇顫抖，眼角也在顫抖，最后他的整個面龐都在抽搐。

“你就在等待我被審判的這一天吧？你幫陸影收集我的罪證，就是為了讓我快點從你眼前消失吧？”

家主沉默望著陸啟，不喜不怒。

見他這淡然的模樣，陸啟忽然紅著眼，咆哮道“為什么！為什么！

為什么我做什么你都不愿意睜眼看我一眼？

當年是你告誡我們兄弟五人，在陸家中就是弱肉強食！我都聽進去了！

但是現在，他們四個全都走了，只有我站在了最后！

但是為什么！為什么最后你卻不愿意理我？”

陸啟眼中不斷的閃爍，雙眼猩紅好似嗜血惡魔，他用咆哮在乞求，用憤怒在哭泣。

但家主只是將茶杯放下，神色依舊平淡，微微垂下眼簾。

“你到現在……都不愿意看我！”

陸啟徹底崩潰了，他嘴巴張得老大，卻只能發出無聲的咆哮。

“我只想讓你贊賞我！我只想讓你覺得我有能力繼承陸家啊……

家主大人！我以為將市場經營好，你就能肯定我的能力，但你卻不愿理會！

我以為你只是不愿意夸獎，所以就開始觸犯家法。

但沒想到……就算作惡多端，你也不愿意看我！

為什么？你說話啊？”

到最后，陸啟的聲音已經哽咽到停不清話了，他懸空跪著，如一個木偶般任由鎖鏈拖著自己離開。

家主眼中閃過一絲不舍，閃過一絲后悔。

但很快，那雙犀利的眼便如刀割向陸啟“我確實教導你們能者為王，卻從未教導你殘害兄弟。

從一開始，你就走上了極端。”

“我沒有！我沒有！”陸啟忽然惡狠狠的盯著家主，眼中盡是仇恨。

“都怪陸影！要不是他我就能成為家主了！要不是他……”

先前直安靜的陸影盯著這一幕，忽然沉默著起身。

他神色平淡的向家主鞠了一躬，隨后又向執法者鞠了一躬，從后者手中拿過門檻粗的桃木杖。

“都怪陸影，都怪陸影……”

陸啟盯著地面，依舊在瘋癲的喃喃自語著，卻不知危險已經來臨。

陸影拖著桃木杖，走到陸啟的面前。

他深吸一口氣，當著所有人的面，猛然舉起木杖，用盡全身的力氣對著陸啟的肩胛骨砸下。

砰！

骨頭斷裂的聲音響起，陸啟猙獰著趴在地上，口吐鮮血，但嘴中依舊喃喃自語。

陸影皺眉，再度舉起木杖，又猛然兩下。

砰！砰！！！

血珠飛濺，染紅了沉重的青石地板。

陸啟渾身蠕動，好似重傷的蚯蚓。他絕望的盯著陸影，眼中盡是麻木。

陸影拄著桃木杖半蹲下來，一把抓起陸啟的頭發，將他的頭提起。

他的眼眸里，是冰與火的交融。

“上個月初，東市街口有一個斷了腿的孤兒，幾乎要餓死。

他對我說，自己的父母是被陸啟大人所殺，而自己也是被陸啟命人扔到馬車下，碾壓而死。

而陸啟的殺人原因，只是為了泄憤。”

“十五天前，一名從青樓跑出來的女子，想要回到家鄉，但卻被人抓住斬斷雙腿。

原因只是陸啟大人怕這名女子泄露自己所做的事情。”

“二十天前……”

陸影攥著頭發的手愈發用力，一件一件事平靜的說著。

這些事都是普通的百姓疾苦，沒有涉及任何的家法國法，但每一件事都如銀針，平淡的刺痛著每個人的心。

說到最后，陸影猛然站起，拽著陸啟的頭發強行讓他站起來。

鮮血從斷裂的發絲下滲出，陸影深吸一口氣，正色怒問。

“你剛才對這些罪責，難道一概不知？”

“你自己都做了什么？難道你不知？”

“你縱容自己的手下干了什么？你難道不知？”

“天南城那么多流亡百姓，他們因為你受了多少苦，你難道不知？”

陸影哽咽一瞬，深吸一口氣。

“每當你經過街道，見到那些被你殘害的百姓時，你難道什么都不知！”

他滿眼血絲，幾乎是吼出了最后一句話。

盯著陸啟，陸影從牙縫中一字一頓吐出“陸啟！如果你為了一己私欲而殘害他人。

我寧可讓陸家毀滅！也不愿意讓你依舊自在活著！”

一席話，滿堂寂靜。

陸啟盯著陸影的眼睛，那雙眼睛像極了年輕時的家主。

那時的家主告訴他們，要善待百姓。即使陸家是天南城的霸主，但仍要謙卑。

幾乎破碎的身體一點點垮下去，陸啟如癱倒的布偶，無力趴在地上。

這一刻，他的眼中似乎有什么東西，破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