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小鳥”牌香煙
- 我的阿勒泰(馬伊琍、周依然、于適主演同名影視劇原著)
- 李娟
- 1059字
- 2022-11-07 15:12:39
我媽仗著自己聰明,在漢話和哈薩克語之間胡亂翻譯,還創造出了無數新詞,極大地誤導了本地牧人對漢語的理解。實在是可氣。
我穿了一件新衣服回家,一路上遇到的女人都會過來扯住袖子捏一捏:“呀,什么布料啊,這么亮?”
“是……”我想了又想,最后說出它的準確名稱:“絲光棉的?!?
“絲光棉?”
“對,絲光棉。但其實不是棉,是一種化纖?!?
“化……纖?”
“對,也就是過去說的那種料子布,腈綸啊滌綸啊之類?!?
“腈綸?滌綸?”
她便疑惑而苦惱地走了。
而我媽呢,會斬釘截鐵地回答:“塑料的!”
“哦——”立刻了然。
一個小伙子來店里買香煙,要“小鳥”牌的。我問了好幾遍,的確是“小鳥”,而且那兩個字還是發音極標準的普通話。
但是我在貨架上極其有限的幾種香煙里搜索了好幾遍后——
“我們沒有‘小鳥’煙。”
“有的!那里那里!”
我順著他指的地方一看,什么??!那是“相思鳥”!
一來“小鳥”和“相思鳥”在讀音上稍稍相近,二來煙盒上的確印了只小鳥,所以嘛……
再想想看,就憑我們這點哈薩克語水平,要想給鄉親們解釋“相思”為何物,并且還要解釋這“相思”何以與“鳥”聯系到一起……實在難于爬蜀道。
所以我媽雖然粗枝大葉、辦事輕率,總算還較能符合當地生產生活實際的。
但是又有一天隔壁小姑娘來買“砰砰”。
一頭霧水。
“什么東西?”
“砰!砰!”
“什么砰砰?”
“就是砰砰,砰砰砰!”
拿給她榔頭,搖搖頭;再給她拿一把釘子,仍然不是。
只好微笑著對她說:“我們家沒有鞭炮賣,也沒有核桃賣。”
“不是的!”小姑娘胳膊長,干脆自己把手伸進柜臺里取……原來是瓶子為手雷形狀的白酒……不用說,又是我媽的杰作。
早先在夏牧場的時候,她發明的詞匯“喀啦(黑色)蘑菇”,即“木耳”(阿爾泰深山森林里生長有野木耳),音節響亮,易懂好記,一直被當地人民沿用到現在,并且范圍越來越廣,幾乎橫跨了全地區六縣一市。
此外老人家還自作主張翻譯了“金魚”——“金子的魚”,“孔雀”——“大尾巴漂亮鳥”。
我們家賣煙除了“相思鳥”,還有“紅雪蓮”“青城”“哈德門”等等。對此我媽懶得再作創意,于是除“小鳥”煙以外,其他的煙一律被稱為“紅色煙”“綠色煙”“白色煙”及“黃色煙”。如果有兩種煙的包裝紙同為白色,則區別為“這邊的白色煙”和“那邊的白色煙”。
我媽還用奇怪的方法傳授給了當地牧民很多外來名詞,什么“抱窩雞”啊,“三開肩式西服”啊,植物的“休眠期”啊什么什么的。之所以說“奇怪”,是因為本來就很奇怪,這么復雜——甚至是這么深奧的事兒,她怎么就能干凈利落地讓人豁然而知呢?……更奇怪的是,牧民又不養雞,知道了“抱窩雞”又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