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擂上“獨斗”一樣，擂下的規矩，也是“獨押”。

但人是活的，錢卻是死的，不能夠“合縱”、也沒辦法“連橫”。金燦燦的寶錢一旦離了手，入了箱，就會變成一道道死了的墨痕，也會變成一根根跳動的細線，將場下賭徒的心懸掛起來，狠狠的勒著，不停的甩動。

領齊鳴來的伙計正是這勾心懸絲上的其中一個。因著“贏家通吃”的規矩，只一文的押注，卻有著為他贏來盤中全部四十四個一文的希望。

況且此刻，這希望不僅有，還很大！

天知道自己是撞了哪門子的福星鴻運——在島邊一攔，就攔著個魁首種子、驍勇強人！

那盤中的四十四文、分賞的五十六文，攏共百文的可期之利尚未入袋，卻早已經將他的心思塞得沉沉甸甸。

他一雙眼睛眨也不敢眨的緊追著擂中的連番變化、法術神通；脖子之下卻又像泥雕木塑一樣，根本無暇動作。

見巨石天降、鐵鏈鎖身，他背流冷汗，見齊鳴披堅、全然無恙，他又高聲喝彩。

黑劍斬過，巨石開裂，鐵索斷絕。可齊鳴來不及停歇，又得閃過飛射來的金丸，刺開當頭罩下的紅綢。

“哎呀，扔歪了?！苯庠獗傅煤埽窇鹬噙€抽空欠身施了個禮：“沒傷著小哥吧？”

齊鳴沒搭理她。

往近的說，從自己接住各路神通的那刻，解元菱的肚兜就為他備著了；

往遠了論，從踏入這圓擂的時候起，旁的修士就都是眼中釘、攔路虎。

或是一時的盟友，終是要除的對手。“扔歪”的紅綢，或早或晚，總會過來，齊鳴沒有半點意外。

擂下的墨筆書生灰頭土臉，一口一堆地吐著嘴中沙石，喉嚨雖然沒空，卻并不耽誤他好為人師，手中毛筆落墨，自有冥冥聲音替他開口言說。

“這擂場如戰場，向來少不了爾虞我詐、合縱連橫……聽得懂嗎？”

當學生的郎太穢連漢話都說不明白，哪里懂這酸詞，當即干脆搖頭。

“爾虞我詐簡單，就是你騙我、我騙你，合縱連橫就有趣了——合眾弱以攻一強則為合縱，事一強以攻眾弱謂之連橫?！?

書生頓了頓筆，他怕對方仍不明白，便接著寫了個問句：

“狽為什么要爬在狼背上？”

“推短，炮不動?！崩商x自己就是野狼得道，當然清楚這狼族中的稀罕異類。

天賜了聰明靈智，奸猾狡詐，是修妖的好種子；可偏又生來雙腿短小，行動不便，是荒野中的大廢物，非得架在狼背上，才能夠奔跑。

“狽借狼腿追兔子，就算得連橫?！?

眼見對方恍然，書生又動筆發問：“尋常來說，一虎一狼哪個厲害？”

小狼妖實誠：“虎?！?

“如果是一群狼與一頭虎，又是哪方厲害？”

“狼！”

“這就是合縱?！?

雙拳難敵四手，惡虎也怕群狼。

獨斗擂妙就妙在，亂就亂于——宵小合縱。

誰都有眼睛，誰強，誰有望，誰在前頭，都看得見。

誰都想要贏，沒本事，沒好法寶，卻不等于沒有希望。

須知道，“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的道理。

更還有，“火焱昆崗，玉石俱焚”之結局！

他墨筆遙遙一指擂中齊鳴，憑空勾畫道：

“誰強，誰就是眾矢之的。”

“誰有望，誰就得孤家寡人。”

“誰在前面，就要扯誰的后腿！”

冥冥話音未落，擂上齊鳴的落腳處就忽地探出一雙黑乎乎的手掌，將要扯腿。

但就在臟手將握之際。那穿云紋靴的腳忽然一抬，恰恰避過，又忽地一落，直踩而下。

“咔！”

裘新知的腕骨，就在一聲淹沒于轟鳴咒唱的小小脆響中，折了。

透過夜色，這聲音傳到了書生的耳朵里，在這之前，他還看見了齊鳴眼中一閃而過的金芒。

默默地，他在新開的“齊他”盤口中，在“齊得龍”的名下，壓下了幾枚寶錢。

“布是碩，惡虎難地群狼嗎？”郎太穢見狀皺眉呲牙，他順著對方的意思，剛在“他人”之下押了寶錢，可這錢到箱子里還沒落定，卻看見書生變了卦。

不同于“合縱連橫”是拿猛獸舉例，這一課的“爾虞我詐”當真是親身示范。

“嗯？”是人疑問，也是狼低吼。

“話是這么說沒錯，”筆尖不好意思地在空中頓了頓，“可這老虎要是成了精，怕是多少狼來都不好使啊。”

何況，那惡虎都還不是單打獨斗——另有一員猛將與之為伴。

周毅達。

與齊鳴不懼歸不懼，但確實沒得選、有一文只能押一文不同，周毅達的“先來”不是他囊中羞澀，而純粹是他自找、自愿的。

只因他所修持的，是一門愈戰愈勇、越斗越強的斗戰法；是一道沙場得道，血疆開悟的兇煞術。

所以需得以先戰養后戰，于斗中作精進！

看他初時，雖以一敵二，不落下風，但仍只是一般“先來”的水準，斗敗二人后，也該漸漸衰弱了。

可再觀此刻，他那周身朦朧金光已經凝結，化作堅實鎧甲；手中金瓜棒槌竟然開花，生出猙獰獠牙。

招式開闔間煞血騰騰，哪有半點疲憊跡象？

戰鼓隆隆、喊殺陣陣，他一人雙錘，竟打出了千軍萬馬的陣勢！

莊鴻羽當下糾結得很。

不退吧，那場上兩尊兇神，他哪里是對手？趁早投降，還能省得受傷。

可是退吧，自己為最最“后到”而壓下的百多枚寶錢，就都白白丟了。

猶豫間，云上鑼響，還沒來得及決定，背后就突然一腳襲來，將他踹入了擂中。

他媽的，來都來了！

入擂的一刻，他心突然一橫，念忽然發狠。二十三枚飛刀齊齊飛出，勾結成陣。

不打一定損失押金，打了說不定能撈到賞錢，這一來一回近千文的差距，值得他，拼一次!

就在莊鴻羽支棱起來，殺將進去的時候。書生皺眉，動筆發問：

“你往他背上弄了什么東西？”

小狼妖收回腳，向他誠實回答。還是那股子南疆口音：

“蠱，逆沒見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