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賬本

蘇玉走了過來，行禮。

他看了嬌嬌一眼，上前走到皇帝身邊，在皇帝耳邊低聲道：“皇上，楚王殿下說有要事求見。”

皇帝點點頭：“叫他到御書房等。”

到了夜里，宮門下了鎖，外頭的人非召不得入內。

楚王現在住東宮，在戶部那邊當差。

他沒有私下里求見過皇帝。

每隔十日，楚王規(guī)規(guī)矩矩地遞牌子進來，向太后、皇后請安。

而且請完安，他從不逗留，很快就走了。

其余時間，楚王都不進宮。

但東宮他也很少待。

那里就是楚王睡覺的地方。

平時楚王會跟在太子后面上朝，但從不發(fā)表意見，只是在那里站著，就像個木頭一樣。

下了朝，他就在戶部里頭坐著。

一開始，戶部的官吏上上下下都很緊張，小心翼翼圍著他轉。

但日子久了，他們發(fā)現楚王就是坐那翻翻戶部的檔案，不去插手部里的事，甚至大半天都不吭一聲，也就隨他去了。

等到了傍晚，其他官員走了，楚王也就走了。

他會微服去茶館里喝茶，酒樓里吃飯，也不和其他人多聊天，就是找個包廂在那坐著。

等耗到了夜里，楚王才回東宮休息。

官吏們一般十天輪流休沐一次。

他到休沐日就一個人出去晃蕩，風花雪月，吟詩作賦。

日復一日，周而復始，楚王就這樣過了幾個月。

皇帝冷眼旁觀瞧著，心里有數。

楚王這徐徐圖之的勁兒，不亞于當年的自己。

只是，他倒要看看楚王能不能做到一擊即中？

皇帝對嬌嬌笑道：“我們先回去吧！”

嬌嬌道：“皇上你又有事忙啊？都這么晚了，不能明天再處理嘛？”

皇帝摸了摸嬌嬌的頭，目光溫柔，笑道：“不能啊！嬌嬌，乖乖地在家里等我回來哦！”

嬌嬌輕輕地點點頭。

皇帝笑著牽起嬌嬌的手往回走。

嬌嬌很奇怪，問道：“皇上既然是有事要處理，怎么不趕著回去呢？”

皇帝笑了：“再急的事也要穩(wěn)著做。”

嬌嬌道：“嗯嗯。”

她知道，皇帝肯定心里裝了很多大事。

不過，事情再多，他絕大多數時候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反正，再忙，皇帝都是能從容應對的。

兩個人慢慢地走回去。

皇帝一直送嬌嬌到東暖閣外頭，才慢慢地踱步到御書房里。

御書房里，熏爐生暖。

楚王站在屋中央，額頭上已經沁出了細密的汗珠。

皇帝坐定。

楚王行禮：“兒臣叩見父皇！”

皇帝道：“何事深夜求見？”

楚王從袖子中取出一本賬本，雙手舉過頭頂，道：“父皇，請您過目。”

蘇玉接過，然后遞給了皇帝。

皇帝翻了翻，樂了。

果然，楚王是有備而來。

皇子們都是親兄弟，但也都是有想法的。

皇帝臉上不顯，只是看著賬本。

楚王很緊張，極力掩飾著，讓自己看起來更加鎮(zhèn)定一些。

他道：“父皇，兒臣閑來無事看看戶部的檔案，發(fā)現里頭有很的疏漏。戶部每年各地上報國庫入庫的銀兩累計，和現有銀兩不符合。”

楚王一邊說，一邊留意著皇帝的神色。

他看不出皇帝的意思。

但箭在弦上，他必須發(fā)了。

楚王接著道：“兒臣又得知，戶籍地上的人口應該多于實際有的人口。因為我朝對縣府均有戶數人口要求。一旦低于戶數，會削減相應的撥付，減少相應的官吏設置，甚至會撤府入縣、撤縣入鄉(xiāng)。此外，還有別的理由。人口增多、賦稅增長，都是官員升遷的政績。”

皇帝也在一直留意著楚王的神色。

果然，楚王開始了。

皇帝這些早知道。

但治大國如烹小鮮，牽一發(fā)而動全身，有些事情不可能一蹴而就。

楚王道：“我在街頭聽到幾句童謠，送君金玉又滿堂，安得萬珠鑲高梁。葉兒黃，張燈結彩柳樹上，江南一個鄒，千里運來富貴花，照得金陵陽。”

這幾句話，都把世家大族全都串在了一起。

其中最主要的是宋國公宋家和安國公安家。

宋國公宋家是皇后的母家。

而安國公安家是太后的母家，當今皇帝的安貴妃也是出自安家。

皇帝的后宮是世家女的天下。

所有誕下皇子或者撫育皇子的后妃均出自世家大族。

三朝皇帝的后宮都是這樣的情況。

就連皇帝在生母早逝后，也是由如今的太后，從前的安皇后撫養(yǎng)。

世家大族之間互為姻親，雖然也有爭斗，但在大事上大體上同仇敵愾的。

可皇帝并不愿看見世家大族如此地連為一體。

世家龐然大物，與大華江山無益。

但世家大族經營數代，勢力盤根錯節(jié)，也不可能連根拔起。

于是，皇帝多年來在各縣辦官學，大興科舉，提拔寒門子弟。

邊境用兵，鼓勵武將。

慢慢地熬下來，皇帝終于讓世家大族沒有他剛登基時，那么權勢熏天了。

畢竟，皇帝還需要這幫世家大族去做事，既用且防罷了。

而世家大族呢，也很識趣，適當性地收了些爪牙。

彼此之間，都能過得下去。

楚王，到底是年輕了一些，鋒芒畢露。

而且，他的目的性也很明顯。

當然，楚王是瞅準時機的。

畢竟，現在太子和世家走得太近了。

太子，將來的天子，可不能只是依靠世家一方。

他看出來皇帝很不滿意太子這一點，便果斷出手了。

但是楚王呢，急于求成，也是不好的。

帝王心術哪有那么簡單。

皇帝道：“凡事，要有證據。”

楚王有備而來，道：“這些賬本就是鐵證。而且父皇只需要派人查探。就可以得到驗證。”

皇帝揭開了燈罩，將賬本付之一炬。

楚王愣了，道：“父皇！”

皇帝笑了笑，道：“慢慢來吧！東宮旁邊還有處空宅子，朕已經命人打掃出來了，賜為楚王府。”

楚王張了張嘴，最終跪下來，行禮：“兒臣叩謝父皇。”

皇帝道：“有空多進宮來。太后跟朕說了幾次了。等開春秀女來了，她要辦個百花宴。你挑一挑，選個心儀的女孩子。”

楚王終于笑了出來，道：“全憑父皇做主。”

皇帝瞇了瞇眼，笑容不改，道：“你的婚事可以全憑你的心意。楚王妃嘛，你喜歡就可以了。”

言下之意是，楚王的婚事不是國事，沒有那么重要。

楚王一凜，立即下拜：“兒臣謝過父皇。”

等楚王走后，皇帝在御書房坐了坐。

他撫摸著龍椅上的龍頭，然后起身，往東暖閣走去。

皇帝的喜怒哀樂不隨心，笑不是真的笑，怒耶未必是真怒。

回到嬌嬌那，他的心稍微得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