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信箋

天徹底地冷了。

烏云密布了天空，陰沉了幾日，到了下半夜，飄飄悠悠地下起了雪。

再到了上午，地上就有了半尺厚的雪。

北風凜冽，刮在窗子上，是呲啦的響聲。

嬌嬌捧著刻鳳紋金絲手爐，看著錦心撥了撥龍鳳呈祥紋鎏金熏籠里的炭。

她道：“等下再燒一盆炭，我要跳跳舞。”

東暖閣屋里炭火很足，暖氣洋洋的。

嬌嬌穿著毛茸茸的大襖子，不覺得冷。但是跳舞，她不能穿得太臃腫，那樣就跳不起來了。

錦心應了一聲，道：“主子，那先開會窗子，通一會兒風。”

嬌嬌道：“好！”

錦心打開了半扇窗子。

嬌嬌往外一瞧，雪很大，紛紛揚揚的，外邊已經是一片白茫茫。

又是快到年末了。

這宮里的日子平時過著覺得慢。

但一天天下來，回過頭再去看，她倒覺得時間挺快的，仿佛是扎眼的工夫，這一年就快過去了。

宮人們已經給窗子添上了金箔窗花，各種各樣的花紋，都是吉祥如意的念想。

銀簪正坐在腳踏板上，繡著香囊。

她將繡了一半兒圖案舉起來，笑道：“主子，花草的圖案果然也挺好看的！”

入目都是龍鳳紋，明黃艷麗，富貴團圓。偶爾換個青碧的配色，瞧著也新鮮些。

嬌嬌道：“繡好了，看看放點其他什么香吧！”

沉水香濃郁，嬌嬌想聞點別的香味。

她想了想，道：“要放梅花冰片、桂花、玫瑰花、茉莉花干。”

錦心接話，笑道：“好！回頭等張院判來了，再請他看看，保管做得很香！”

香料這種東西，經手的人多，可以做手腳的地方也多，給張院判看過以后，錦心才敢拿給嬌嬌用。

雖然說一直都有眾人盯著，不會有什么事，但錦心也不敢馬虎。

嬌嬌道：“嗯！我想聞花草的清香。”

這時，蘇玉的徒弟高福帶了兩個小太監過來道：“給主子請安！皇上今個有事，中午就不回來用膳。讓奴才給主子帶了一套南邊進貢的泥人給主子把玩。”

貢品里頭有什么新鮮的玩意兒，皇帝總會留出一份來給嬌嬌。

兩個小太監端著托盤，托盤里各有一個惠山泥人，是一男一女兩個圓滾滾胖乎乎的彩色娃娃，憨態可掬，又富貴喜慶。

嬌嬌瞧著果然笑起來：“怪可愛的。”

她拿過來，在手里摸了摸，娃娃表面很光滑。

高福笑道：“主子，皇上晚上過來用膳的。”

臨近節下，皇帝越發忙碌。

他常常是早上很早就走了，夜里很晚才能回來。

銀簪在嬌嬌身邊的日子久了，也敢說上幾句話了，笑道：“主子，皇上這些天天天送您東西，您看看，要不要回皇上什么禮呢？”

高福也拱拱手。

嬌嬌若有所思。

來而不往非禮也。

嬌嬌收了皇帝那么多東西，確實應該回他的禮。

但她從頭到腳都是皇帝所贈，也不知道回什么好。

嬌嬌想了想，道：“高公公，我寫幾個字，麻煩你帶過去。”

高福就等著嬌嬌這句話，趕緊道：“好！”

于是，錦心磨墨，銀簪鋪好信箋。

嬌嬌提筆，然后她對著空白的紙犯了難。

她要寫什么好呢？

嬌嬌不是才女，書讀了一些，但不能算精通。

摘錄別人的句子，好像顯得她沒誠意。但是要她自己寫的話，總只能寫一些相思的字眼，又覺得俗氣。

可想了有一會兒，她也想不出什么新鮮的詞兒。

到底還是她的書讀得太少了。

最后，嬌嬌提筆寫道：“雪映宮花日，香幽綿相思。且看天向晚，錦繡只新詞。”

即便是新句，也還是濃濃的胭脂味兒。

而且她的字跡只是學皇帝的，也沒有學得一模一樣。

這就是她的水平，也只能這樣了。

嬌嬌等墨跡干了，將信箋疊起來，遞給了高福，道：“麻煩高公公送到前殿去。”

高福滿臉笑容，雙手接過：“主子，奴才這就去辦。”

前殿距離東暖閣很近。

一溜煙的功夫，高福就到前殿，遠遠就瞧見東宮的幾個太監站在外頭。

高福停下了腳步，問在一邊當值站著的小太監：“誰在里面伺候？”

小太監道：“蘇公公在御前。”

就這說話的工夫，就聽見一陣重重的腳步聲。

高福抬起臉，就看見太子掀簾而出，臉上猶有不忿之色，快步走下了臺階，迅速地跪在了乾清宮前。

他高聲道：“兒臣跪求父皇收回成命。”

太子的背挺得直直的。

大雪紛飛中，他緋紅色的團龍長袍分外顯眼。

眾人都愣了。

高福很快就反應過來，在心底搖搖頭。

乾清宮的人，多少知道些內情。

太子到底是年輕，又一家獨大多少年，傲氣已經刻在骨子里的了。

有些事，太子既然做了，那就不可能有回頭路的。

要么不要做，要么一不做二不休。

怎么可能指望皇帝待他如初呢？

不多時，蘇玉就撐著傘，拿著披風快步走了過去。

蘇玉勸道：“太子殿下，快回去吧。皇上圣旨已下，宋國公世子確實是強搶民女，手上沾了人命啊！此事證據確鑿。”

宋國公世子是太子的表哥，自幼給他當伴讀，名聲素來很好，太子與他感情甚好。

而且太子打心眼覺得宋國公世子不像是干這種事的人。

退一萬步講，就算是人真做了，就憑著宋國公滔天的權勢，也可以想辦法抹平，怎么可能那么快就上達天聽！

這一切，倒像是做好的圈套。

太子沒搭理蘇玉，高聲道：“還請父皇徹查此事。”

蘇玉給太子撐了傘，吩咐跟太子來的那些太監：“你們還不快滾過來，伺候太子殿下回東宮去！這風大雪大的！”

太子抬起臉：“不準過來！”

那些太監們就真的停住了腳步。

蘇玉暗暗叫苦，這太子是牛脾氣上來了！

他也不看看這都什么局面了。

這都多久了！暢意園的事，太子也就是交一個小嘍羅來交差！他竟然不想辦法從暢意園的事情里摘出來，還要繼續和宋家牢牢捆綁在一條船上！

皇帝是在給他機會！

之所以，遲遲不發落，皇帝是存了看看的心思，想看看，還有沒有其他人摻和了，更想知道是不是有人做局，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即便太子存了取代的心思，皇帝不到萬不得已，并不想真的廢太子。

他千秋萬代后，本來就是想把江山留給太子的。

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

無論暢意園外頭的那一出，到底是誰鬧出來的。

宋家注定是要被打壓了。

外戚擅權，大權旁落，一直是帝王的大忌。

這當頭，太子意思一下求情就夠了，怎么能真心要來求情呢！

皇帝走了出來。

明黃色的身影一個人負著手站在高處。

他淡淡地道：“讓他跪！身為儲君，分不清大公和私情，是該讓冷風吹吹。”

然后，皇帝瞥了一眼高福，就往里走。

高福趕緊跟過去，把信遞了上去。

皇帝接過，打卡一瞧，陰郁的心情頓時好了不少。

到底還是嬌嬌乖巧可人！

她的心思就在他身上，想不到別的地方去。

諸事煩人，唯有嬌嬌能給他片刻的溫柔，些許的安寧。

皇帝將信小心翼翼地折好，塞進了袖子里。

這時，蘇玉走了進來，臉色很難看。

皇帝微微皺眉。

蘇玉彎著腰，艱難地道：“皇上，皇后娘娘往這邊來了！”

皇帝的臉色頓時鐵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