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死去的十年以后,殺死他和他的妻子、兒子、女兒的那個墓穴依舊平靜地聳立在深山老林里。
此刻,他站在墓穴前,昔日破舊的洞口更加破敗不堪了,嵌在石縫里的門框被白蟻咀嚼得像海棉,深褐色的漆也被歲月洗成了淺褐色。洞口的門只是輕輕掩著,但又仿佛只要不將其打開,沉封在過去的回憶和洞穴里各種詭異可怖的生物便不會再出現。
門的背后,有他十年前最大的噩夢,門的背后,有他思念十年的已逝的妻子兒女的亡魂。門很快被打開了,視野覆蓋的首先是黑暗,更往近走便看見凌亂的朦蔓,冰冷的幽藍的火,像是開在骷髏身上的花,讓他看見了那一副副可怖的嘴臉,從他們喉嚨深處伸展出來的藤蔓,附著的黏稠的汁液,使人發自內心的惡心。扭動著的纏繞在石壁上的藤條像是爪魚的蠕動的觸手,在過往的記憶里,那些觸手和膝舌如同拉扯木偶的絲線,如同掛置尸體的白菱,如同肆意舞蹈的刺鞭…佐以隱藏在藤蔓下的幽涼的目光,戲謔的笑容,便是他過往記憶,最暗最冷最深刻的詩篇。
然而今日,在他的面前,那些面目猙獰的怪物的臉卻變得松弛,昔日暴虐的藤條變得溫順,他平靜地走過,像一帆船隨風穿過千山。
他只是徑直地走著,沒有去殺死這些丑陋的怪物,對于他們,他早已沒有仇恨,只有厭惡,以及對自己當初無能為力的深沉的悔意。
為了復活,他拋下了他的家人,那些他深愛著的家人,他再也不能同他們一起死去了。
死去的人已經死去,活著的人要好好活著。
他要看到盡頭的四口棺木了。一口是他的,一口是他妻子的,一口是他兒子的,還有一口是他女兒的。一一打開,看著十年前的自己的未腐的臉龐,思戀十年的已死的妻子的面頰,昔日愛玩鬧的淘氣的兒子的臉頰,以及可憐的還未來得及學會說話的女兒的面孔。
面孔勾起了他的記憶,永遠只屬于過去的那個時代的記憶。
視線從棺木轉向了石壁。
“死去的人終將死去,活著的人已不再活著。”墓穴的石壁如此鑿刻著。他看著上面的文字不解,感到迷惑,隨著思考深入,迷惑變成了悲哀。
“扭曲的不是文字,而是事實。”
未來的歷史早已寫下,過往的預言一一成真。
他和死去的自己相見,與死去的親人重聚。在窺見真理的同時,他看見了自己作為一個人在高聳的命運的絞刑架下的卑微和悲哀。
命運已讓他與平靜的幸福漸行漸適了。
是屈服于命運的無常而茍延殘喘嗎?
他沉思著,悲哀的目中閃出一抹明亮:
人生無限悲涼,我們終將一無所有。
但我們要做的,不是消極地等待死亡,
而是在能擁有的時刻,
恣意狂放!
ps:死去的人終將死去,活著的人已不再活著。是這篇小小說寫作的核心。弄懂了這句話,就懂得了這篇小說,當然主題是結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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