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我和材料員小李跟隨管農業的副鎮長老陳下鄉視察荔枝樹掛花的成色和長勢。我們來到產優質荔枝的橋西管理區。橋西管理區是著名的荔枝之鄉，既有成林成片的老荔枝，又有漫山遍野的新荔枝，大部分是桂味、糯米粒、妃子笑等優良品種，近年來又引進了白蠟、水東、三月紅等早熟荔枝，使荔鄉的荔枝品種更齊全，早、中、遲熟的搭配更合理了。荔鄉的三月，是荔花盛開的時節，荔林的早晨，連空氣也是甜絲絲的。我們穿行在荔枝林間，觀察每棵荔枝的掛花情況。老陳原先是農村的支部書記，后來到省農業大學進修兩年，當了副鎮長后，整天在各農村管理區里跑，鎮里每一畦農田、每一個果園和每一口魚塘的情況他都了如指掌。他一邊察看，一邊對我說：“今年是反常氣候，反常的花勢，那些起梢的荔枝又長出了新的荔枝花，這樣大面積的先出蕊后出花現象，許多六七十歲的果農都說沒見過。三月多一樹花，七月多——籮荔果哩！”我和小李抬眼四望，果然看到那些滿枝嫩葉的荔枝，像小山般隆起一簇又一簇苗壯的荔枝花。“你知道哪些是真花，哪些是假花嗎？”老陳扯著一簇盛開的荔枝花考我，我搖了搖頭。他指著一朵朵米黃色的小花告訴我，有兩條鯉魚須的是真花，像小花灑的是假花。我只知道荔果好吃，卻不知道荔花還有真假之分呢。“花是假的，有什么用？”小李問。哈！原來小李也不懂。“用處大著呢，假花也叫雄花，沒有雄花的花粉，真花是不能結果的。”哦，假花不假哩！我發現每簇荔枝花下那幾片樹葉上，都沾著一攤攤水漬。老陳告訴我，那是荔枝蜜，這幾天天氣好，荔枝花盛開，花蜜都流淌出來了。我用手指沾了沾米黃色的小花，挺膩手，放在舌頭上舔一舔，有點荔枝的香甜來。小李干脆把一簇荔枝花放進嘴里品嘗，連聲說：好甜，好甜！老陳笑著警告他：“小心，別讓采蜜的蜜蜂把你的舌頭刺腫了！”小李驚得忙松開手，吐了吐舌頭。這時，我才發現荔枝花叢中有許多蜜蜂飛來飛去，蜂足上沾滿黃色的花粉。嚶嚶嗡嗡，沸沸揚揚，群蜂的歡呼聲打破了荔枝林早晨的寧靜。呵，無盡的荔枝林，盡是蜜蜂的世界。“走！請你們賞蜜糖去！”老陳習慣地一揮手，帶著我們向荔枝林深處走去。荔枝林深處，隱隱露著幾個塑料布搭成的大帳篷。老陳說那是“蜜佬屋”，是蜜佬們經營“甜蜜事業”的地方。走進帳篷，看到四周荔枝樹下疏落有致地放著一百多個或新或舊的蜜蜂箱。每個蜂箱的小小出口處，蜜蜂們熙熙攘攘，進進出出，十分繁忙。小李蹲在一個蜂箱口前，任進出的蜜蜂在他身前身后飛來飛去，挺認真地說：“這是一間間小糖廠，廠里有成千上萬的工人在勞動，跟我鎮‘三來一補’工廠一樣，也是勞動密集型哩！”我和老陳都給他逗樂了。我們的笑聲驚動了帳篷邊的姑娘，姑娘正起勁地用水清洗搖蜜機筒。見我們走過來，忙抬起頭，用濕漉漉的手擦起額前的短發，露出一雙水靈靈的眼睛，抿嘴一笑，現出兩只深深的酒窩。老陳問她：“甜妹，準備打蜜糖呀？”“等你呢！打完蜜糖還未天光哩，你說，是不是發神經！”姑娘說完，又勾下頭洗搖蜜機筒。咦，大清早，姑娘在發誰的脾氣呢？“早哇，陳鎮長！”一個高高瘦瘦的后生哥從帳篷里走了出來，兩手各提著一大罐蜜糖，挺沉的。姑娘見后生仔出來，“撲”一聲把洗干凈的搖蜜機筒倒扣在地上，一聲不響地走進帳篷里。老陳悄悄地告訴我們，他們是從龍門縣來放蜂的，去年，后生仔同他的父親、叔伯們一起來放蜂，今年連新娘子也帶來了，正在度蜜月哩！后生哥瞥了一眼帳篷，笑著說：“鎮長，你來得巧，請你給評評理！”我們坐在荔枝樹下的長凳上，聽后生仔說他們兩口子的矛盾。原來，小兩口在打蜜糖的時間問題上產生了分歧，后生說要在凌晨零點打蜜糖，可以避開早上的霧水蜜，打出來的蜜糖成色純、養分大、水分少、貯存時間長。甜妹卻說要在下午三四點鐘時打蜜糖，那個時候打，可以比零時多打十幾斤蜜糖，別的蜜佬都是這個時候打的。“阿強，你的蜜糖幾錢一斤？”“十塊錢。”“別的蜜佬呢？”“也是十塊錢。”“誰的蜜糖買的人多？”“我的蜜糖打多少賣完多少，還要預約。別的蜜佬卻要挑著他們的蜜糖四處叫賣！”“這是因為你的蜜糖成色高，質量優，因而贏得聲譽，占領了市場。你的蜜糖供不應求，這是顧客對你的零點打糖的肯定。阿強，你是對的！”“阿甜，聽到沒有，鎮長說我對啦！”“鎮長也沒說我錯呀！我不是跟你一樣凌晨零點起來，你割蜜，我搖搖蜜機？”甜妹笑著從帳篷里走出來，圓圓的臉上綻開兩朵紅暈，這山里妹顯得更俏麗了。“甜妹，我還沒喝過你的‘新抱茶’呢！”“哎呀，光顧說話，忘了招呼你們了。鎮長，出門不方便，就以鮮蜜糖權當新抱茶吧！”甜妹說完，走進帳篷里。一會兒，甜妹雙手托著一個膠茶盤出來了，茶盤里放著三杯蜜糖。阿強接過茶盤，甜妹雙手捧給我們每人一杯，說：“請各位領導嘗嘗我們的‘零點荔枝蜜’！”好一個“零點荔枝蜜”！甜妹很詼諧，也很有創意！我吮著新蜜，看著和好如初的小兩口，心里甜絲絲的。多好的小兩口啊，他們寧愿少打點蜜糖，少一點收入，多一點辛苦，也要保證蜜糖高純度、優質量。他們的蜜月是美滿的、充實的，他們的思想境界更是崇高的！“打假辦”的同志應該來這里總結經驗，召開現場會！如川貝枇杷膏般稠粘的零點荔枝蜜，膩在喉嚨里咽不下去了，我從沒吃過如此香醇、如此濃烈的荔枝蜜。看見我貌似咽著的模樣，甜妹把一杯涼開水遞給我說：“同志叔，兌一點水再喝吧，我怕你喝醉呢！”“哈，我還沒喝就已經醉了，蜜不醉人人自醉嘍！”小李忙把涼開水兌進蜜糖里，用筷子不住地攪拌。零點荔枝蜜的清香和甜美，沁人肺脾；放蜂小兩口的熱情和真誠，令人感動。喝著這樣醇厚的新抱茶，真夠意思！這時，開來了一輛白色的面包車，從車里走下來幾個提著大罐小罐的中年婦女。阿強對我們說，她們是預約的客戶，今天不會空手而回。我們邊喝蜜糖水邊看小兩口賣蜜糖，只見阿強麻利地舉起蜜糖罐，就著大漏斗把濃稠的蜜糖徐徐地倒進小塑料罐里。那邊，甜妹在臺磅上過磅，收錢。不時有幾只蜜蜂飛過來，落在大罐小罐出入口邊，怎么趕也趕不開。小蜜蜂好像舍不得把這么好的蜜糖賣給人家似的，依依不舍地流連在芳香和甜蜜的帳篷間，有的干脆沖進倒懸著的蜜糖的瀑布里，進到顧客的罐里去了。看著這熱鬧的蜜事，忽然間，我想起我也要搖出“零點荔枝蜜”來，不是用搖蜜機，而是用我那心愛的墨水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