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福爾摩斯探案全集第六輯:恐怖之谷
- (英)柯南道爾
- 11字
- 2022-11-08 09:51:10
第一部 伯爾斯通莊園慘案
第一章 警示傳來
“我總覺得……”我說。
“我應該這么干。”夏洛克·福爾摩斯說,情緒很急躁。
我相信自己是個很有忍耐性的人,但我承認,自己說話時被冷嘲熱諷,無端打斷,心里不爽。“說實在的,福爾摩斯,”我語氣嚴厲地說,“你有時候令人受不了。”
他一門心思在想自己的事,對于我的不滿情緒,沒有立刻做出回應。他一只手撐著頭,早餐一動沒動擺在前面,目不轉睛地盯著剛才從信封里面拿出來的一張小紙條。接著又拿起信封,舉到光亮處,仔細地研究起其外觀和封口來。
“這是波爾洛克的筆跡,”他若有所思地說,“波爾洛克的筆跡,我雖然先前只見過兩次,但我可確信這是他的。希臘字母‘e’的上端寫成了花體,很好辨認。但是,如果真是波爾洛克寫的,那說明一定有大事情了。”
他這是在自言自語,而不是說給我聽,但他這么一說,我倒是來了興趣了,自己不愉快的心情也隨之消失了。
“波爾洛克到底是什么人啊?”我問了一句。
“華生,波爾洛克是個假名字,只是代表某個人的身份而已。但是,其背后隱藏著一個足智多謀而又神秘莫測的人物。他先前來過一封信,坦率地告訴過我,這不是他的真名,要在偌大一個幾百萬人口的城市尋覓到他的蹤跡,那是白費力氣。波爾洛克非同小可,不是因為他自己,而是因為同他接觸的那個大人物。你就想一想吧,引水魚之于鯊魚,豺狼之于雄獅——想一想任何微不足道的東西伴上了令人望而生畏的東西:還不僅僅是望而生畏啊,華生,而是陰險惡毒——極度陰險惡毒。據我所知,他就是個這樣的人。你聽見我說過莫里亞蒂教授的事吧?”
“那位鼎鼎大名的科學家罪犯,其名聲在罪犯賊人當中聲名卓著,如同……”
“別讓我害臊,華生。”福爾摩斯咕噥地說,語氣中透著不滿。
“我想要說的是,如同他在公眾中默默無聞一樣。”
“聰明!絕頂聰明!”福爾摩斯大聲說,“沒想到你學會了隨機應變,巧言敷衍啊。華生,看來我得小心提防點才是。但是,把莫里亞蒂稱作是罪犯,從法律的角度來說,那是對他的誹謗——但其中也包含著榮耀和奇妙!一個曠世奇才,最了不起的陰謀家,一切罪惡活動的組織者,黑社會的智慧中樞,那種智慧足可以影響國家民族的命運——他就是這么一種人!但是,普通大眾對他毫無懷疑之心,從未受到任何人的批評指責,為人處事,低調自謙,令世人稱道,所以,就憑著你剛才說的話,他就可以把你推上法庭,說你損害了他的名譽,罰你一年的年金予以補償。《小行星力學》這部書在純數學領域內到達了罕見的高度,據說科學評論界無人提得出批評意見。他不就是該書的那位鼎鼎大名的作者嗎?如此這般的人物是可以中傷毀謗的嗎?惡語傷人的醫生和受到毀謗的教授——這就是你們各自得到的名頭啊!就是那么個天才人物,華生。但是,只要我不被無名鼠輩搞垮,總是會有出頭的日子的。”
“但愿我看得到啊!”我情緒激動地大聲說,“可是你說的是波爾洛克那個人。”
“啊,對——所謂的波爾洛克是整個鏈條中的一環,距離那個大的連接處不遠。波爾洛克這一環并不十分牢靠——這是我們私下里說說啊。根據我的判斷,他是整個鏈條中唯一的薄弱的環節。”
“但是,有了薄弱環節,那就沒有什么鏈條是牢固的了。”
“一點沒錯,親愛的華生!因此,波爾洛克至關重要。他仍然懷有起碼的正義感,加上耍些小伎倆,時不時地給他十英鎊鈔票,對他加以鼓勵,他已經有一兩次給我提供了有價值的情報了——之所以說很有價值,那是因為可以事先預見到犯罪,并且加以提防,而不需要等到犯罪行為出現之后加以懲治。我毫不懷疑,如果我們掌握了密碼,我們就會知道,此信說的是什么內容了。”
福爾摩斯再一次把信紙鋪在一直空著的盤子上,我站起身,身子向著他傾了過去,眼睛盯著那些稀奇古怪的文字看,內容如下:

“你看出了這些文字是什么意思嗎,福爾摩斯?”
“很明顯,這是要傳遞秘密情報呢。”
“但是,沒有掌握密碼,拿到秘密情報有何用啊?”
“因為有很多秘密,我很容易看懂,如同看報紙上那些私事告示欄的那些其真實性值得懷疑的內容一樣容易,如此粗糙拙劣的伎倆會愉悅心智,而不會令其煩膩。但這次可就不同了,它顯然是某部書籍一個頁碼上的文字。不弄清楚是哪本書上的哪一頁,我簡直就束手無策。”
“但為何出現‘道格拉斯’和‘伯爾斯通’呢?”
“很顯然,因為那個頁碼上沒有這兩個詞。”
“那他為何不指明是哪本書呢?”
“你天生機敏聰慧,親愛的華生,你的朋友們為此而感到高興。你一定知道,密碼和情報是不能同時放在一個信封里面的。萬一信件出現了誤投,那事情就糟了。像現在這樣的情況,一定要兩封信出現了差錯,才會造成損失。我們的第二個郵件早該到了,如果下一個郵件不給我們寄來一封解釋性的信件,或者更加有可能的是,查到那些數字的那本書,那我就會感到納悶了。”
福爾摩斯的預料應驗了,幾分鐘之后,負責跑腿的比利進來了,手里拿著我們等待中的那封信。
“字跡完全相同,”福爾摩斯打開信封時說,“還真的署了名。”他展開信時,興致勃勃,補充著說,“瞧,我們有進展啦,華生。”不過,他瞥了一眼信件的內容之后,眉頭緊鎖了起來。
“天哪,真是令人失望啊!華生,恐怕我們信心滿滿,原來卻是一場空啊。我相信波爾洛克不會有什么事。信的內容是這樣:
尊敬的福爾摩斯先生:
此事我不能再深入下去了,危險性太大——他懷疑上了我。我看得出來,他懷疑上了我。我剛在這個信封上寫好地址,想要把密碼的解碼給您寄去,他便出現在我身邊,挺突然的。我把它遮蓋了起來。如果讓他看見了,那可是夠我受的。但我從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懷疑的目光。請把那封密碼信燒掉吧,因為現在對您沒有什么用處了。
弗雷德·波爾洛克
福爾摩斯坐了片刻,一邊盯著爐火,一邊把信件在手指間纏繞著,眉頭緊鎖。
“實際吧,”他最后說,“可能并沒有什么事情,只是他心虛罷了。他知道自己是個叛徒,所以就會從別人的眼睛里看到譴責的目光。”
“我猜想,那個別人就是莫里亞蒂教授吧。”
“一點不錯!只要那幫人當中的某個人提到‘他’,就知道指的是誰了。他們的心目中總是有個飛揚跋扈的‘他’。”
“但是他能怎么樣呢?”
“哼!這可是個大問題啊。你面對著一個歐洲一流智慧的人物,所有的黑暗勢力都是他的后盾,這時候,什么樣的可能性都存在。不管怎么說,朋友波爾洛克顯然是被嚇蒙了——請你把信件上的字跡和信封上的字跡比較一下就知道啦。他告訴我們說,信封上的字是那位可怕的人物到達之前寫的,字跡清晰有力。而另外的字跡則潦草模糊。”
“那他為何又要寫信呢?何不干脆扔下不管了呢?”
“因為他擔心,我會就此事追問他,結果有可能給他帶來麻煩。”
“毫無疑問,”我說,“那是當然的。”我拿起了原先的那封密碼信,皺起眉頭看著。“想想看,這么一張紙條上可能隱藏著一個重要的秘密,可是沒有人能夠破譯得了,人都會急瘋啊。”
夏洛克·福爾摩斯把沒有嘗過一口的早餐推開,點燃了味重難聞的煙斗,這可是他沉思默想時不離手的東西。“我猜想啊!”他說著,仰著身子,眼睛盯著天花板,“說不定有些細節,你這個擁有馬基雅弗利式智慧的人給忽略掉了。我們就從單純推理的角度來看待這個問題吧,此人是依據一本書編成的密碼,我們不妨從這一點開始。”
“這可是模糊不清的一點啊。”
“那我們就看看,能否把范圍再縮小一點。我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上面時,似乎就顯得不是那么不可能了。關于那本書,我們有什么線索沒有?”
“毫無線索。”
“啊,對啦,情況肯定還不至于那么糟吧。密碼信一開始就是個大數字,534,對不對?我們可以據此提出一個假設,534 是密碼所指的特定頁碼,所以說,我們所說的那本書就是一本大部頭的書,這樣就肯定有了范圍了。關于這么一部大部頭的書所屬的范圍,我們還有其他什么線索嗎?下一個符號是C2. 這個你怎么看,華生?”
“第二章,毫無疑問。”
“不一定是這么回事,華生。我可以肯定,你會贊同我的看法的,如果指明了頁碼,那章節的數目就無關緊要了。再說了,如果第五百三十四頁向我們指明才只是到達第二章,那第一章可真是冗長得令人難以忍受了。”
“指欄目 !”我大聲說。
“聰明啊,華生。你今天早晨可真是腦袋開竅啊。如果它不是指欄目,那我可被嚴重誤導了。所以現在看來,我們開始明白,有那么一本大部頭的書,每一個頁碼上分雙欄排印,每一欄的篇幅都很長,因為秘密信中有一個詞標明的是二百九十三。我們的推理是不是到了極限了呢?”
“恐怕是這樣的。”
“毫無疑問,你沒有公正評價自己。再來一次靈光閃爍吧,親愛的華生——再開動開動腦筋!如果那是一部非同尋常的書,那他已經就寄給我了。相反,在他計劃受挫之前,他并沒有打算把書寄給我,而是想到通過這封信件把線索告訴我。他在心里面就是這么說的。這似乎表明了,他認為本書我無須費什么周折就可以找到的。他手邊有該書——而且認為,我手邊也有。總而言之,華生,它是一部很普通的書。”
“你的說法聽起來確實有道理。”
“所以,我們把探索的范圍縮小到一部大部頭的書籍上,它分雙欄排印的,而且很常用。”
“是《圣經》!”我大聲說,喜形于色。
“好,華生,好啊!但是,我可以說,還不是十分好。即便我把這看成是對自己的贊揚,我也不會點出莫里亞蒂身邊的成員手邊不大可能有的書籍。此外,《圣經》的版本多種多樣,他也想象得到,兩個版本不大可能頁碼是相同的。很顯然,那是一部版式統一的書。他斷定,他書上的五百三十四頁同我書上的五百三十四頁是完全一致的。”
“但符合這一點的書籍不多啊。”
“一點沒錯。我們的希望就在這兒啦。我們探索的范圍縮小到了統一版式的書籍,而且是人人都可能擁有的。”
“《布雷德肖鐵路運行指南》 !”
“很難說得通,華生。布雷德肖的指南書用詞簡潔明了,但量很有限。要從中選擇詞匯來傳遞信息那是很困難的。我們排除掉布雷德肖的指南書。由于同樣的理由,恐怕詞典也要排除。那剩下的還有什么呢?”
“年鑒!”
“妙極了,華生!如果說你沒有一語中的,那我是大錯特錯了。是一部年鑒!我們來看看《惠特克年鑒》對不對得上。一部常用的書,頁碼數相符,雙欄目印刷,前面的詞匯量很有限,但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但到后面就繁雜起來了。”他從書桌上拿起了一本。“這兒第五百三十四頁,第二欄,我看內容很多,密密麻麻的,記述的是關于英屬印度的貿易和資源問題。把這些文字記下來,華生!第十三個詞是‘馬拉地人’。恐怕不是個很好的開頭。第一百二十七個詞是‘政府’,這個詞盡管同我們自己和莫里亞蒂教授扯不上關系,但至少含義明確。我們再來嘗試一下吧,馬拉地人的政府做了什么呢?哎呀!接下來的一個詞是‘豬鬃’。好華生啊,我們完蛋了!就這么完結了!”
他說話時語氣輕松,像是在開玩笑,但兩道濃眉顫動著,表明深感失望和懊惱。我坐在那兒,無可奈何,內心難受,眼睛盯著爐火看。福爾摩斯突然激動地大叫了起來,打破了長時間的沉默。他沖向書櫥,從里面取出了第二本黃色封面的書籍。
“我們付出代價了,華生,因為太過時新了!”他大聲說,“我們走在時間前面了,所以吃了大虧。現在還是 1 月 7 日呢,我們就非常及時地拿到了新的年鑒。波爾洛克很有可能采用的是舊年鑒里面的信息。毫無疑問,如果他寫了解釋的信的話,定會告訴我們這個情況的。現在我們看看第五百三十四頁上能夠提供點什么。第十三個詞是‘會’,這樣就大有希望了。第一百二十七個詞是‘有’——‘會有’”——福爾摩斯目光炯炯,顯得異常興奮,一邊數著字數時,他細長的手指在顫抖著——“‘危險’。哈!哈!妙極啦!把這個記下,華生。‘會有危險——可能——非常——快——就降臨——到一個人身上。’接下來是‘道格拉斯’這個名字——‘富有——鄉下——現在——在伯爾斯通莊園——伯爾斯通——信任——緊急。’對啊,華生!對于純粹的推理及其結果你是怎么看的?如果蔬菜水果店里有桂冠那種東西賣,我定會打發比利去買的。”
福爾摩斯一邊破譯著密碼信,我一邊把內容潦潦草草地寫在膝蓋上的一張大稿紙上,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不可思議的文字看。
“他表達自己的意思時,用的是多么怪異而又雜亂的方式啊!”我說。
“相反,他做得奇妙無比,”福爾摩斯說,“如果你在單獨的一個欄目里尋找到表達自己的意思的詞語,別指望尋找到你所需要的每一個詞。一定得留下一些東西,讓對方動動腦筋想一想。信的意思再清楚不過了,某個惡人正在同一個名叫道格拉斯的人作對,不管此人是誰,正如上面所說的,他是個富有的鄉紳。他能夠肯定——‘信任’是他能夠找到的同‘確信’最接近的詞——情況緊急。這就是我們得到的答案——而且是經過了一點兒巧妙分析得出的!”
福爾摩斯就像是個真正的藝術家,即便因為他的成就并沒有達到自己心馳神往想要達到的高度而黯然神傷,但一旦事業有了起色,他還是會由衷地感到高興。比利把門推開了,領著蘇格蘭場的麥克唐納警官進入了房間,這時候,福爾摩斯還因為自己取得的成就而咯咯地笑著。
早在 19 世紀 80 年代之末,當時亞力克·麥克唐納還遠不像現在這么全國聞名。他很年輕,但是,由于在幾個交辦的案件中表現得出類拔萃,所以成了警察中備受信賴的一員。他身材高大,體格健壯,顯得格外有力量,寬大的前額,濃眉下一雙深陷而又炯炯有神的眼睛,無不透著聰明與睿智。他緘默少語,態度嚴謹,性格倔強,說話時帶著很重的阿伯丁口音。
福爾摩斯已經幫助他辦成功了兩樁案件,而自己唯一得到的獎賞就是,運用智力解決了問題之后帶來的歡樂。正因為如此,這位蘇格蘭人對他的非職業同事懷有深深的好感和敬意,他的這種情感表現在,每當自己遇到困難時,就會毫無掩飾地請教福爾摩斯。平庸之輩無法識別比自己高明的人,而有識之士才能立刻發現天才。麥克唐納在自己的職業上才華卓著,他很清楚,福爾摩斯的才華和經驗在整個歐洲可謂鶴立雞群,所以向他求援絲毫無辱于自己的身份。福爾摩斯不善交朋結友,但對這個身材高大的蘇格蘭人卻表現得很寬容,所以看見了他便面帶著微笑。
“您可真早啊,麥克先生,”福爾摩斯說,“但愿您萬事順利。您這一來恐怕又是發生了什么案件了吧。”
“如果您說‘希望’而不是說‘恐怕’,可能更加符合實際一些,福爾摩斯先生,”警官回答說,會心地笑了笑,“行啊,來上一口酒說不定可以驅走這早上的嚴寒呢。不,我吸煙,謝謝。我還得趕路呢,因為案件發生后最初時間是很珍貴的,這一點誰都不如您清楚。但是——但是……”
警官突然打住不說了,表情驚訝地盯著桌子上的一張紙看,就是我草草記下密碼信的內容的那張紙。
“道格拉斯!”他語無倫次地說,“伯爾斯通!這是什么東西,福爾摩斯先生?行啦,這簡直是變魔法啊!您到底從什么地方弄到這些名字的?”
“這是我和華生醫生偶然從一封密碼信中破譯出來的。但是,嘿——這些名字有什么問題嗎?”
警官驚訝迷茫,挨個打量著我們。“是這樣的,”他說,“伯爾斯通莊園的道格拉斯先生昨晚被人殘忍地殺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