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福爾摩斯探案全集第三輯:夏洛克·福爾摩斯回憶錄
- (英)柯南道爾
- 16814字
- 2022-11-08 09:52:02
第一章 賽馬“銀色閃電”
“華生,我恐怕得去一趟?!币惶煸绯?,我們一同坐下來用早餐時,福爾摩斯這樣說。
“去一趟!去哪兒啊?”
“去達特穆爾,金斯皮蘭。”
我對此并不感到意外,真的,但唯一奇怪的是,整個英國上上下下都在熱議這樁奇案,而福爾摩斯卻還沒有介入。我的這位同伴一整天都腦袋垂著,雙眉蹙著,在室內走來走去,一次又一次往煙斗里塞入最濃烈的黑煙草,無論我說什么他都置若罔聞。報刊零售商給我們送來了當天的各種報紙,他也只是瞥一眼就扔到一旁。然而,盡管他沒吭聲,但我十分清楚,他正在仔細思考這樁案件。能對他的推理能力構成挑戰的,唯有公眾關心的那個問題,即韋塞克斯杯馬賽中的大熱門奇怪失蹤和馴馬師慘死一事。所以,當他突然說要去案發現場時,我并不感到意外,反倒覺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如果不礙事,我很高興與你同行?!蔽艺f。
“親愛的華生,你能一起去,那可求之不得。我想,一定不虛此行,因為本案已有跡象表明,它絕對不同尋常。我想,我們剛好來得及到帕丁頓車站趕火車,路上我會與你詳談此案的。請帶上你的雙筒望遠鏡?!?/p>
就這樣,過了一個小時左右,我便坐在了飛速駛向??巳氐幕疖嚨念^等車廂里。夏洛克·福爾摩斯上車就埋頭看他在帕丁頓車站買的一疊當天的報紙,旅行帽遮著的面孔透出機敏、熱切的神情?;疖囻傔^雷丁站很遠了,他才把手里最后一張報紙塞入座位底下,掏出香煙盒遞給了我。
“車速真夠快的??!”福爾摩斯說,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手表,“我們現在的時速是每小時五十三點五英里?!?/p>
“我沒注意那些里程碑?!蔽艺f。
“我也沒有,但這條鐵路線上的電線桿間距是六十碼,簡單計算一下就清楚了。我猜想,你思考過約翰·斯特雷克遇害和‘銀色閃電’失蹤的事件了吧?!?/p>
“我已經看過《電訊報》和《紀事報》上面的報道了。”
“這樁案件需要使用推理藝術過濾所有細節,而非尋找新的證據。本慘案很不尋常,毫無破綻,關系到很多人的切身利害,頗令我們費腦傷神的,得處心積慮,仔細揣摩,精心構想。其中最為棘手的問題是,要把主要的事實,即確鑿無疑的事實,從那些分析家和記者添油加醋后的東西中分離出來。這樣,我們就有了堅實可靠的基礎。我們的責任是,看看可從中得出什么推論,以及事關整個謎案走向的關鍵點何在。禮拜二晚上,馬匹的主人羅斯上校和負責此案的警探格雷戈里兩人都給我發來電報,邀請我參與本案調查。”
“禮拜二晚上啊!”我激動地說,“今天已經是禮拜四早晨了。為什么你昨天不動身呢?”
“親愛的華生啊,因為我犯了一個大錯誤。恐怕,那些僅僅通過你的回憶錄了解我的人不會想到,我也常常會犯錯誤的。事實上,我不相信,這匹英國最出色的賽馬會久不露面,尤其在達特穆爾北部這樣人煙稀少的地方。昨天,我每時每刻都在等待它被找到的消息;希望聽到有人報告說,拐走賽馬的人就是殺害約翰·斯特雷克的兇手。但是,到了第二天早上,我發覺,除了那個年輕人菲茨羅伊·辛普森被捕的消息外,事情一點進展都沒有。我覺得應該采取行動了。不過,從某些意義上說,我覺得昨天的時間也并沒有浪費?!?/p>
“那么,你已經有判斷了?”
“至少,我已經掌握了該案的一些主要事實。我來一一向你列舉。我覺得,厘清一樁案件的最好辦法,就是把它陳述給另一個人聽。如果不把我們現在的狀況說清楚,那我們怎么能夠合作好呢?”
我向后一仰,靠在背上的椅墊上,噴出一口雪茄煙。福爾摩斯身體前傾,瘦長的食指在左手掌上指指點點地數落起來,大致向我解釋了此次出行所涉及的事項。
“‘銀色閃電’,”福爾摩斯說,“有索摩密馬的血統,與其大名鼎鼎的祖先一樣,有著輝煌的紀錄。它現已有五歲了,在賽馬場上每次都為它幸運的主人羅斯上校贏得大獎。在此次災難性事件發生前,它是韋塞克斯杯馬賽最大的熱門,下注的賠率是三比一。然而,它一直是賽馬者的最愛,從未讓他們失望過,所以即便這樣的賠率,還是在它身上押了很大賭注。因此,顯然會有許多人出于自身最大利益的考慮,期望能阻止‘銀色閃電’參加下個禮拜二的比賽。
“當然,人們都知道,上校的馴馬場坐落在金斯皮蘭,因而采取了各種防范措施以確保愛馬的安全。約翰·斯特雷克曾經是羅斯上校聘用的騎手,后來因為太胖不適宜擔任騎手,這才退役做了馴馬師。斯特雷克給上校做了五年騎手,七年馴馬師,對馬滿腔熱忱,兢兢業業。在他手下只有三個養馬人,因為馴馬場也不大,總共只有四匹馬。一個養馬人每晚都住在馬廄里,其余兩個則睡在閣樓上。三個小伙子人品都很好。約翰·斯特雷克已經結婚,住在離馬廄兩百碼左右的一座小別墅里。他沒有孩子,請了一個女仆,日子過得很舒適。周圍鄉村人煙稀少,唯有北面約莫半英里外有幾幢別墅,那是塔維斯托克鎮的承包商建造的,供殘疾人士和那些想來呼吸達特穆爾純凈空氣的人居住。塔維斯托克鎮則在其西面兩英里處,再橫過一片曠野,差不多也是兩英里的距離,是個更大的馴馬基地,叫梅普利頓,歸屬于巴克沃特勛爵,但由賽拉斯·布朗經營管理著。那片曠野地的其他三面都是不毛之地,只有一些流浪的吉卜賽人在那里棲息。上個禮拜一晚上,慘案發生時的狀況大致就是這樣。
“當晚,那些賽馬照常訓練,飲水。九點鐘,馬廄就上了鎖。兩個養馬人去了馴馬師的住處,在廚房里吃了晚飯,而第三個養馬人內德·亨特留下來看守。九點過幾分,女仆伊迪絲·巴克斯特把他的晚飯送往馬廄,里面有一盤咖喱羊肉。她沒帶飲料,因為馬廄里面有水龍頭。按照規定,值班的養馬人不能喝其他的東西。因為天色很暗,那條小路又穿過曠野,女仆便提了一盞提燈。
“伊迪絲·巴克斯特走到離馬廄不到三十碼遠的地方時,有個人從暗處出現,把她叫住了。她上前用提燈一照,借著昏黃的燈光,只見此人衣著打扮像個紳士,身上穿著灰色花呢套裝,頭上戴著一頂毛料帽子,腳上穿著一雙帶綁腿的高筒靴子,手上拿著一根粗重的圓頭手杖。然而,她印象最深的是,他的臉色煞白,神情緊張。她覺得此人年齡怕會已超過了三十歲了。
“‘您能告訴我這是什么地方嗎?’他問了一聲,‘要不是看到您的燈光,我還以為自己要在曠野里過夜了。’”
“‘您是在金斯皮蘭馴馬基地旁?!驼f。
“‘啊,真的!真是運氣!’他大聲說,‘我知道,每晚只有一個養馬人睡在這里。也許,您手上拿的就是他的晚飯吧。我相信,您不會不樂意賺錢買件新衣服的,對吧?’他從背心口袋里掏出一張折好的白紙:‘今晚將這個交給那個養馬人,您就能有錢買件最漂亮的衣服啦。’
“此人嚴肅的樣子把她給嚇壞了,因此她趕緊從他身邊跑過,來到每天遞食物進去的窗口。窗戶已然打開了,亨特坐在里面的小桌旁邊。伊迪絲剛開口告訴他所發生的事情,就見那個陌生人又走了過來。
“‘晚上好,’說著,他探頭往窗戶里面望,‘我想和您說句話,’那個女孩信誓旦旦地說,她發現,他說話時,手里握著的那張小紙團露出一角來了。
“‘您來這里有什么事?’養馬人問。
“‘我是來讓您的腰包充實點,’對方說,‘您這里有兩匹馬要參加韋塞克斯杯馬賽,一匹是“銀色閃電”,另一匹是貝阿德。把可靠的內幕消息告訴我,我不會讓您吃虧的。因為體重的原因,貝阿德能在五弗隆的距離里超出“銀色閃電”一百碼,這是真的嗎?你們馬廄的人都把賭注押到貝阿德身上了,是嗎?’
“‘這么說,你是個該死的賽馬探子!’養馬人大聲說著,‘我來讓你看看,我們金斯皮蘭是怎樣對付你們這種人的。’他躍起身子,沖到馬廄另一邊把狗放出來。姑娘轉身就往家里跑,一邊跑,還一邊回頭看,只見那個陌生人正探頭往窗戶里面望。然而,一分鐘后,當亨特牽著獵狗沖出來的時候,那人已經走了。亨特繞著房子轉了一圈,也沒發現那人的蹤跡?!?/p>
“等等,”我問,“小馬夫牽著狗跑出去時,他沒有鎖門嗎?”
“問得好,華生,問得好啊!”我的同伴低聲說,“我意識到,這一點非常重要,于是昨天發報給達特穆爾方面,了解這一情況。養馬人出門前把門鎖上了。我還要補充一點,那扇窗戶很小,不可能爬進人去。
“亨特等其他兩個馬夫回來后,便派人向馴馬師報信,告訴他事情的經過。斯特雷克聽到匯報后,情緒激動起來,不過他好像不大明白這究竟預示著什么。然而,他心里隱隱約約地感到有些不安。凌晨一點,斯特雷克太太醒來時,發現他在穿衣服。在妻子的詢問下,斯特雷克回答說,由于心里掛念著賽馬,所以睡不踏實。他打算到馬廄去看看是否一切都安然無恙。他妻子聽見雨珠吧嗒吧嗒地打在窗戶上,請他別出去,但他不顧妻子的勸告,披上了大雨衣,離開了家門。
“斯特雷克太太早上七點醒來發現,丈夫還沒有回來。她急忙穿好衣服,叫上女仆,一起去馬廄。只見馬廄的門敞開著,里面,亨特在椅子上蜷縮成一團,完全不省人事,賽馬所在的馬廄空空如也,馴馬師也不見了蹤影。
“睡在馬房上方存放馬料的閣樓里的兩個養馬人也立刻被叫了起來。他倆都睡得很沉,晚上什么動靜也沒聽到。顯然強效麻藥的藥效還在,無論怎樣叫也叫不醒亨特,兩個養馬人和兩個女人只好任由他睡,自己則跑到外面去找尋失蹤的人和馬。他們原本還希望是馴馬師出于某種原因把馬拉出去晨練了,但當他們登上房子附近的丘陵向四周的荒野張望時,失蹤的賽馬蹤跡全無,但他們發覺了一樣東西,使他們感覺到了悲劇的發生。
“在離馬廄大約四分之一英里遠的地方,斯特雷克的大衣掛在金雀花灌木叢上,隨風飄動。再過去一點,荒野上有個凹形的洼地。在洼地的底端發現了那個遇難馴馬師的尸體。他的頭因受到重物猛擊而被砸碎,大腿上受了傷,有一道長長的刀傷,傷口邊緣齊整,明顯是某種非常鋒利的兇器劃傷所致。然而,斯特雷克顯然也做了激烈的抵抗。他右手拿著一把小刀,刀柄上有凝固的血跡。他左手緊握著一條黑紅相間的絲綢領帶。女仆認出,這正是前一晚上到馬廄去的陌生人所系的領帶。亨特從昏迷中醒過來,也很肯定這條領帶就是那個人的。他同樣確信,也就是那個陌生人站在窗戶邊上的時候,在他的咖喱羊肉里放了麻藥,致使馬廄無人看守。至于那匹失蹤的賽馬,在發生命案的洼地底部的泥地上發現了很多證據,足以表明:打斗發生時,那匹馬也在現場。但從那天早晨起,它就不見了蹤影了,盡管高價懸賞,而且在達特穆爾的所有吉卜賽人也在密切留意,但沒有任何有關那匹馬的消息。最后一點就是,經過化驗證明,養馬人吃剩下的晚飯里含有大量的麻醉劑,但同一天晚上在斯特雷克家的人也吃了同樣的菜,卻沒產生任何不良的結果。
“以上就是本案的主要相關事實,里面不存在任何主觀臆測,盡可能就事論事,不帶任何感情色彩?,F在,我再概述一下警方在此案偵查過程中所采取的行動。
“接手調查此案的格雷戈里警探能力很強。如果他再多點兒想象力的話,肯定會在事業上平步青云的。他一到現場,馬上發現并逮捕了那個疑犯。找到疑犯并不困難,他就住在我前面跟你提到的那些別墅里。他的名字,好像叫菲茨羅伊·辛普森,出身高貴,受過良好教育,曾在賽馬場上揮金如土,但現在只能靠在倫敦體育俱樂部里小賭為生。檢查他的賭注記錄本,發現他先后下過五千鎊的賭注,賭‘銀色閃電’輸。辛普森被捕后,主動交代了他到達特穆爾是想刺探有關金斯皮蘭的賽馬的情況,也想了解第二熱門馬——德斯巴勒的消息。德斯巴勒是由梅普利頓馴馬場的賽拉斯·布朗負責訓練的。對于頭天晚上的事,他并不否認,卻聲稱他并無不良企圖,只不過是想獲得第一手情報罷了。把那條領帶擺在他面前時,他臉色蒼白,根本無法解釋它為何落在被害人手里。他的衣服都是濕的,說明那天晚上下暴雨時,他在外面。他的手杖末端裹著鉛制的包頭,用來反復敲擊,完全可能成為大兇器,造成馴馬師死亡的可怕傷口。但另一方面,辛普森身上沒有傷,而斯特雷克刀上的血跡說明,襲擊他的兇手上至少有一人身上有傷。簡單說來,情況就是這樣。華生,如果您能給我一點啟發,那我將感激不盡?!?/p>
我興致勃勃地傾聽福爾摩斯陳述,他說得清清楚楚。雖然我已經熟悉了主要事實,但我還是不大明白其重要性,還有其相互間的聯系。
“有沒有可能,”我提示說,“斯特雷克身上的傷口是在大腦受創后,掙扎過程中被自己的刀劃傷的呢?”
“不是可能,而是很可能,”福爾摩斯說,“如果那樣的話,有利于被告的一個重要證據就不存在了?!?/p>
“還有,”我繼續說,“一直到現在,我還不了解警方是如何看待這樁案件的?!?/p>
“我擔心,我們的推論和他們的完全相反,”我朋友接話說,“據我所知,警察們認為,菲茨羅伊·辛普森把養馬人麻倒后,用他事先想辦法配好的鑰匙打開馬廄的門,牽出了那匹馬,顯然打算將其綁架走。那匹馬沒套轡頭,所以辛普森一定給它套上了一個。隨后,門也沒關,把馬牽走了。在曠野上,他可能是遇到馴馬師,也可能是被馴馬師追上了,接下來自然是一番爭執。辛普森用自己那根沉甸甸的手杖擊打馴馬師的腦袋,而自己卻絲毫未被斯特雷克自衛的小刀所傷。之后,有可能是盜賊把馬牽到某個秘密的地方藏了起來;也可能是他們搏斗時,那匹馬掙脫韁繩跑了,現在正在荒野上流浪。在警察看來,案情就是這樣的。盡管這種可能性并不大,但目前尚未有更好的解釋。無論如何,我一旦到了現場,就要著手調查此事。在此之前,我真不知道如何才能再作進一步的推理?!?/p>
我們到達塔維斯托克小鎮時,已是傍晚時分了。小鎮位于寬闊的達特穆爾荒原上,好似盾牌上的飾扣一樣。車站已經有兩位紳士在等候我們,一位身材高大,面容清秀,頭發和胡須又長又密,一雙淡藍色的眼睛顯得非常銳利;另一位身材不高,卻非常機警,全身上下非常整潔,身穿一件禮服大衣,腳蹬一雙有綁腿的高筒靴,長著絡腮胡子,戴著一副眼鏡。后者就是著名的體育愛好者羅斯上校;另一位則是英國偵探界聲名鵲起的格雷戈里警探。
“福爾摩斯先生,很高興您能來,”上校說,“這位警探先生一直在盡力破案,不放過任何疑點。但是,我不僅希望能為我們的馴馬師報仇,還希望能找回我的愛馬。”
“案情有新進展嗎?”福爾摩斯問。
“非常遺憾,我們沒什么進展,”警探說,“外面有輛敞篷馬車在等著。您一定想在天黑前到現場去看看吧,我們上車后可以一路交談?!?/p>
一分鐘后,我們一行人坐上了一輛寬敞舒適的四輪馬車,車子嘎嘎作響地穿越德文郡的這座古老而又典雅的城市。格雷戈里警探一路上說的都是案子的事,滔滔不絕地發表自己的看法,而福爾摩斯只是偶爾問一句,或者是插上一句話。羅斯上校背靠著椅背,雙臂交叉,帽檐往下拉遮住了眼睛,平靜地坐在旁邊,而我則饒有興趣地傾聽兩位偵探的對話。格雷戈里的推理居然和福爾摩斯在火車上所預測的一模一樣。
“現在菲茨羅伊·辛普森已經落入了法網,”格雷戈里說,“我敢肯定他就是我們要找的兇手。與此同時,我也承認,我們沒有直接的證據,而且現有的證據有可能隨著調查的進展而被推翻。”
“您對斯特雷克的刀傷是如何看的?”
“我們得出的結論是,他倒地時自己劃傷的?!?/p>
“我的朋友華生醫生在來的路上也提出了這樣的看法。若真如此,情況對辛普森就不利了?!?/p>
“確實,辛普森手里既沒有刀,又沒有受任何傷。然而,證據對他卻很不利。他完全有理由使那匹馬失蹤;他有麻倒養馬人的嫌疑;他肯定當晚下暴雨時外出了;他有一根粗重的手杖,而且他的領帶也是在被害人手中發現的。我確實認為,我們有足夠的理由起訴他?!?/p>
福爾摩斯搖了搖頭說:“一個聰明的律師完全可以把這一切推翻。為什么他一定要把馬從馬廄中牽走呢?要是想傷害它,為什么不在馬廄內動手?你們找到他配的那把鑰匙了嗎?哪家藥店賣給他粉狀麻藥的呢?最關鍵的是,他對那一帶一無所知,能把馬藏到哪里?更何況是那樣一匹名馬呢?他要女仆給小馬夫一張紙條,他自己對此是如何解釋的呢?”
“他說那是一張十英鎊的鈔票。在他的錢包里確實找到了一張這樣的紙幣。但您所提到的其他疑問并不像看起來那樣難以回應。他對這個地方并非一無所知。每年夏季,他都要到塔維斯托克鎮住兩次。麻藥也可能是他從倫敦帶來的。那把鑰匙,用過以后,可能就被扔掉了。那匹馬也許是在荒野上的某個低洼處或廢棄的礦井里?!?/p>
“對于那條領帶,他說了什么?”
“他承認是他的領帶,卻說他弄丟了。不過,此案又有了一個新情況,可以說明是他把馬從馬廄中牽走的?!?/p>
福爾摩斯側耳傾聽著。
“我們發現的一些腳印表明:禮拜一晚上,有一伙吉卜賽人在距兇案發生地不到一英里的地方扎營。禮拜二他們就離開了。于是,假如辛普森和吉卜賽人間有某種協議,斯特雷克追上他時,辛普森不是有可能再把馬交給吉卜賽人嗎?那匹馬現在不就在他們手中嗎?”
“這當然有可能?!?/p>
“我們正在荒原上搜尋這些吉卜賽人。我也查過了塔維斯托克鎮周圍十英里以內的每個馬廄和小屋?!?/p>
“我了解到,還有一家馴馬基地靠得很近,對嗎?”
“對啊,我們當然不會忽略這一情況。他們的馬——德斯巴勒是這次賭馬中的第二大熱門,‘銀色閃電’的失蹤對他們有利。據說那個馴馬師賽拉斯·布朗在這次賽馬中下了很大的賭注,他與那個死去的斯特雷克關系并不好。不過,我們已經檢查了他的馬廄,他與此事并無關聯?!?/p>
“辛普森這個人和梅普利頓馬廄間有無利益關系?”
“沒有任何關系。”
福爾摩斯向后靠在馬車椅背上,兩人談到這里就停了下來。幾分鐘以后,我們的馬車停靠在路旁一座小別墅前,紅色的磚墻、凸出的房檐,顯得非常勻稱。再往前走不遠,穿過一個圍場,就是一幢長長的灰色瓦房。在瓦房周圍是低矮起伏的荒原,上面長滿了枯萎的蕨類,把整個荒原染成了古銅色,一直延伸到天邊,點綴其間的是塔維斯托克鎮的尖塔和西面不遠處的幾棟房屋。那就是梅普利頓馬廄。我們跳下了馬車,唯有福爾摩斯仍然仰靠在座椅上,雙目凝望著前面的天空,完全陷入了沉思。我過去碰了碰他的手臂,他這才猛地起身,從馬車上跳了下來。
“對不起了,我做白日夢了。”福爾摩斯轉身對羅斯上校說。羅斯上校有些訝異地望著他。只見福爾摩斯的眼中閃過興奮的光芒,一幅激動難遏的樣子。根據以往的經驗,我確信,他找到了線索,但我不知道他是如何發現線索的。
“福爾摩斯先生,也許您現在就想到案發現場去看看吧?”格雷戈里說。
“我想,我還是先在這里稍微停一下,搞清一兩個細節問題。我猜,斯特雷克的尸體已經運回到這里了吧?”
“是的,放在樓上,明天驗尸。”
“羅斯上校,他為您干了好多個年頭了吧?”
“我一直認為他干得很出色?!?/p>
“警探,我想您已經把他遇難時口袋里的物品列了一個清單吧?”
“如果您想看,我去起居室拿給您看?!?/p>
“求之不得?!蔽覀凈~貫而入,來到前廳,圍著中間的一張桌子坐了下來。警探打開了一個方形錫盒,把里面的一小堆東西擺到我們面前:一盒火柴,一根兩英寸長的蠟燭,一支用歐石楠根制作成的ADP牌煙斗,一個海豹皮做的煙袋,里面裝著半盎司切得長長的板煙絲,一塊帶金表鏈的銀懷表,五個一英鎊的金幣,一個鋁制鉛筆盒,幾張紙片,還有一把象牙柄小刀,精美、堅硬的刀刃上刻有“倫敦韋斯公司”字樣。
“這把刀很特別,”福爾摩斯說著,一邊拿起刀上下打量,細細端詳了一遍,“這上面有血跡。我想,應該是現場所看到的、死者手里的那把小刀。華生,你對這種刀一定很熟悉吧。”
“這是醫院用來切除白內障的手術刀?!蔽艺f。
“我也是這么想來著。刀刃很精致,是用來做很精密的手術用的。奇怪啊,一個人大雨天出門怎么會帶上這樣的小刀。特別奇怪的是,這種刀還無法折疊放進口袋里?!?/p>
“我們在尸體旁發現了一個軟木圓鞘,是用來套在刀尖上的,”警探說,“他妻子告訴我們,這把刀原本放在梳妝臺上。他出門時,把它帶在身上。這刀根本不能用來防身,但當時也找不到更合手的了。”
“這很有可能。那這些紙是怎么回事呢?”
“三張是干草供應商開出的收據,一張是羅斯上校發給他的指示,另一張是女性服飾店開出的三十七鎊十五先令的賬單,由邦德街的萊蘇麗爾太太開出,給威廉·德比希爾先生的。斯特雷克太太告訴我們,德比希爾先生是她丈夫的朋友,他的信件有時會寄到這里來?!?/p>
“德比希爾太太出手闊綽啊,”福爾摩斯看了看賬單說,“二十二幾尼一件的衣服是相當昂貴的。但是,似乎該看的全在這里了,我們現在可以去案發現場了。”
我們從起居室出來時,有個女人正在過道等著我們,她一個箭步上前,用手拉住了警探的袖子。女人很消瘦,面容憔悴,但充滿著渴望,明顯是近日發生的恐怖事件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跡。
“您抓到他們了嗎?您找到他們了嗎?”她氣喘吁吁地說。
“沒有,斯特雷克太太。不過,這位福爾摩斯先生已經從倫敦趕來幫助我們了,我們一定會盡最大的努力?!?/p>
“我肯定,不久前在普利茅斯一次公園里的聚會上見過您,斯特雷克太太?!备柲λ拐f。
“不可能,先生,您弄錯了?!?/p>
“哎呀!怎么回事?我可以對天發誓。您那天穿著一件鴿灰色的絲綢衣服,上面還有鴕鳥毛鑲邊。”
“我從未有過這樣的衣服,先生。”女人回答說。
“啊,那就當我沒說,”福爾摩斯說,道過歉后,他就隨著警探到了外面。穿過荒原不遠,我們便來到發現死尸的洼地。大坑旁邊長著一叢金雀花,那件大衣原本就掛在上面。
“我知道,當晚并沒有刮風?!备柲λ拐f。
“對,但雨下得很大?!?/p>
“既然如此,那大衣就不會是風吹到金雀花叢上的,而是有人把它掛在那里的?!?/p>
“不錯,是有人把它放在金雀花叢上的?!?/p>
“這就有意思啦。我發現,這塊地上有很多腳印??梢钥隙?,從禮拜一晚上以來,有很多人來過這里。”
“我們在這旁邊放了張席子,我們都站在席子上?!?/p>
“太好了?!?/p>
“我這個袋子里裝了一只斯特雷克穿過的靴子,一只菲茨羅伊·辛普森的鞋子和‘銀色閃電’的一塊馬掌鐵?!?/p>
“尊敬的警探,您比我高明!”福爾摩斯接過袋子,下到低洼處,把草席往中間的位置挪了挪。接著,俯身趴下,探出身子,雙手撐著下巴,仔細檢查眼前被踐踏過的泥土。“咦!”福爾摩斯突然開口說,“這到底是什么?”是一根燃燒了一半的蠟火柴,上面裹了一層泥,乍眼看去,像是根小木棍。
“真沒想到,我怎么就沒注意到呢?”警探神情懊惱地說。
“它埋在泥里,看不到。我之所以看見,是因為我在找它?!?/p>
“什么!您是預料到能找到它嗎?”
“我想這不是不可能。”
福爾摩斯從袋子里掏出那幾只鞋靴,與地上的腳印逐個對比。接著,他向上爬到坑邊,鉆進蕨草和金雀花叢中。
“恐怕這里不會有別的痕跡了,”警探說,“洼地周圍一百碼的地上我都仔細勘查過了。”
“確實!”福爾摩斯說著,站起身來,“既然您這樣說了,我就不該再多此一舉了。但是,趁著天還沒黑,我想在這片荒原上走走,這樣我明天就能了解這里的地形。我想把這塊馬掌鐵放在我口袋里,希望能給我帶來好運。”
羅斯上校對我同伴這樣不溫不火、有條不紊的工作方法感到有些不耐煩,他看了看表?!拔蚁M乙黄鸹厝?,警探,”羅斯上校說,“有幾件事,我想聽聽您的想法。特別是,我們是否有必要告訴公眾,要把我們的賽馬的名字從參賽名單中刪除?!?/p>
“當然不必,”福爾摩斯大聲說,語氣斬釘截鐵,“我一定讓它如期參賽?!?/p>
上校鞠了一躬,說:“聽您這么一說,我倍感欣慰,先生。我們在已故的斯特雷克家等您走一圈后回來,一起乘車去塔維斯托克鎮。”
羅斯上校和警探轉身走了,我和福爾摩斯先生在荒原上慢慢走著。夕陽西沉,漸漸落到梅普利頓馬廄后面的地平線上了。我們眼前這片廣袤的平原斜斜地向遠處延伸,夕陽把它染成了金黃色。干枯的蕨草和荊棘在晚霞的映襯下,呈現出鮮艷的紅褐色??晌业耐閰s無心欣賞眼前壯美的風光,完全沉浸在深思中了。
“這樣吧,華生,”他最后開口說,“我們可以把是誰殺害約翰·斯特雷克的問題暫時擱置到一旁,集中精力尋找馬匹的下落。嗯,假定在慘案發生時或發生后,那匹馬掙脫韁繩跑了,那它會跑到哪兒去呢?馬是喜歡群居的。如果完全憑本能行事,它不是回了金斯皮蘭,就是去了梅普利頓。它怎么會在荒原上亂跑呢?要是這樣,它現在肯定已經被人發現了。吉卜賽人為何要拐走它呢?那些人平常一聽說有麻煩就會趕緊走遠些,他們不想招惹上警察。那樣一匹馬,他們根本無法出手。帶著一匹馬,他們不但要冒很大的風險,還將一無所獲。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情?!?/p>
“那么,它在哪里呢?”
“我已經說過了,它不是回到了金斯皮蘭,就是去了梅普利頓。不在金斯皮蘭,那它一定就在梅普利頓。我們可以按照這個思路想想,結果會是什么。正如警探所說的,這片荒原土質堅硬,而且非常干燥??墒?,越往梅普利頓走,地勢越低。你可以從這兒看到,那邊是一片長長的低洼地帶,禮拜一夜晚一定非常潮濕。如果我們的假設是正確的,那匹馬必然會從那邊跑過,我們就到那里去尋找它的蹄印吧。”
我們邊談邊大步往前走。幾分鐘后,我們來到剛才所說的洼地了。按照福爾摩斯的要求,我沿著右邊的堤岸走,福爾摩斯則沿著左邊的走。我走了還不到五十步,就聽到他忽然大叫了一聲,抬頭看見他在向我招手。在他面前松軟的土地上有一行非常清晰的馬蹄印。從他口袋里掏出的馬掌鐵與地上的蹄印完全吻合。
“你看看,想象力多有用啊,”福爾摩斯說,“格雷戈里缺的就是這種能力。我們先想象了所發生的事情,再基于這個假設采取行動,現在找到了證據證明我們是正確的。那就繼續吧。”
我們橫過了那片濕軟的洼地,走過四分之一英里干硬的草地后,地勢再次向下傾斜,然后又找到了馬蹄印。接著,有半英里的路程沒發現馬蹄印,只是到了梅普利頓近旁,我們才又發現了。是福爾摩斯先看到的,他站在那里指著馬蹄印,臉上露出勝利的喜悅。馬蹄印旁邊,一個男人的腳印清晰可見。
“在此之前,那匹馬都是獨行的?!蔽掖舐曊f。
“確實如此。先前是獨行的。咦,這是怎么回事呢?”
原來,兩種足跡突然轉往金斯皮蘭方向去了。福爾摩斯吹了一聲口哨,我們兩個人一直跟著腳印前進。福爾摩斯的眼睛緊盯著足跡,而我偶然往旁邊望了一下,驚奇地發現,那兩種足跡又折回去了。
“華生,這是你的功勞,”我指給福爾摩斯看足跡時,他說,“你讓我們少跑好多路,否則我們就踩著原來的足跡走回去了。我們還是按折回的足跡走吧?!?/p>
沒走多遠,就見一條通往梅普利頓馬廄大門的瀝青路,足跡到此就不見了。我們剛一靠近,里面就跑出一個馬夫來。
“我們這里閑人勿進?!蹦莻€人說。
“我只是有個問題想問問,”福爾摩斯說,把拇指和食指插在背心口袋里,“要是我明天早晨五點來拜訪您家主人賽拉斯·布朗先生,會不會太早了點?”
“上帝保佑您,先生,您那個時候肯定可以見到他,因為他總是第一個起床。不過他來了,先生,您自己問他吧。不,先生,不行,要是他看見我拿您的錢,我會被解雇的。如果您愿意,請稍等。”
福爾摩斯把剛從口袋里掏出的一塊半克朗金幣放回了原處。這時,一個面目兇悍的老人跨步從大門走了出來,手里拎著一根獵鞭。
“這是怎么回事,道森?”他大聲喊著,“不準閑聊!干活去!還有你們,你們來這兒到底有什么鬼事?”
“想和您談十分鐘,好心的先生?!备柲λ箲B度和藹地說。
“我沒時間和游手好閑之徒說話,我們這里不歡迎陌生人。走開,否則我放狗咬你們。”
福爾摩斯俯身向前,在他耳旁低語了幾句。他猛地一跳,面紅耳赤起來。
“您撒謊!”他大聲說著,“無恥的謊言!”
“非常好。我們在這里當眾爭吵好呢,還是到您的客廳里談談好呢?”
“呃,您想進去就進去吧。”
福爾摩斯微微一笑?!拔也粫屇憔玫鹊模瑤追昼姸眩A生,”福爾摩斯說,“呃,布朗先生,那就悉聽尊便啦?!?/p>
過了二十分鐘,福爾摩斯和馴馬師出來了,紅色的晚霞已經散盡,天空一片灰暗。那么簡短的時間里面,賽拉斯·布朗已經判若兩人,我還從未見過同一個人前后有如此大的反差呢。他臉色煞白,額上滿是汗珠,雙手顫抖,手里的獵鞭有如在風中搖曳的樹枝。原本飛揚跋扈的神氣也一掃而光了,一臉阿諛奉承的樣子,站在我的同伴身旁,像條對著主人搖尾乞憐的狗。
“我會照您的吩咐辦,不會有半點紕漏?!彼f。
“不能出任何差錯,”福爾摩斯轉臉看著他說。見到他眼里的厲色,馴馬師畏畏縮縮地說,“啊,不會的,一定不會出差錯的,一定不會。我要先把它的樣子變回去嗎?”
福爾摩斯想了想,突然放聲大笑?!安?,不用,”他說,“我會寫信通知您。不要耍花招,嗯,否則……”
“哦,請您相信,請您相信!”
“好,我想我可以相信您。嗯,明天我會送信給您的?!备柲λ拐f完,轉身就要走,看都沒有看一眼布朗哆哆嗦嗦地向他伸出的手。然后,我們便向金斯皮蘭走去。
“我沒見過像賽拉斯·布朗這樣前倨后恭的人。”就在我們邁著疲憊的步伐往回走時,福爾摩斯說。
“這么說,那匹馬在他那兒?”
“他想要唬住我,可當我把他那天早晨干的事分毫不差地描述出來時,他相信我把一切都看穿了。當然,你注意到的那一種特殊的方頭鞋印,與他腳上的靴子完全吻合。還有就是,他的手下的人決不敢做這種事。鑒于他有第一個起床的習慣,我就說,他是如何如何發現一匹陌生的馬在荒野上徘徊,他又是如何走到那匹馬跟前,驚異地認出了它——它額頭是白色的,那匹馬因此而得名,于是感覺運氣臨頭了,因為唯有那匹馬才有可能戰勝他下賭注的馬。接著,我又敘述說,他開始是如何想把馬牽回金斯皮蘭,后來又如何心生歹念,想把馬藏起來,等到馬賽結束,說他如何把那匹馬牽回來,藏在梅普利頓。我把所有細節都描述給他聽后,他終于承認了,只求能夠保全自己的顏面?!?/p>
“但是,警察不是搜過他的馬廄了嗎?”
“呃,像他這樣的老手,有的是辦法把那匹馬偽裝起來?!?/p>
“他完全有理由傷害那匹馬,難道你不擔心他現在死活不把那匹馬交出來嗎?”
“親愛的伙計,他肯定會像保護眼珠子一樣保護它的。因為他知道贏得寬恕的唯一希望就是保證馬的安全?!?/p>
“羅斯上校給我的印象,可不像一個輕易寬恕別人的人啊?!?/p>
“這件事由不得羅斯上校。我自有辦法,現在可以擅自做主,跟他說多、說少都由我決定。這就是非官方偵探的優勢。華生,我不知道你是否發現,羅斯上校對我態度上有點簡慢。我現在就拿他來開開心。別跟他提馬匹的事兒。”
“沒有你的許可,我一定不會說的?!?/p>
“當然,這件事與誰是殺害約翰·斯特雷克的兇手相比,顯得微不足道?!?/p>
“你要去追查兇手嗎?”
“正好相反。我倆坐夜班車回倫敦。”
聽到我朋友這樣說,我震驚不已。我們到德文郡才幾個小時,調查剛有了一個良好的開端,他竟然要放棄,我百思不得其解。就在我們返回馴馬師寓所的途中,不管我怎樣追問,他都不肯向我吐露半個字。我們回到馴馬師的家,只見上校和警探在客廳等候著我們。
“我和我的朋友乘夜班車回倫敦,”福爾摩斯說,“呼吸了你們達特穆爾的清新空氣,真讓人陶醉啊?!?/p>
警探不由地睜大了眼睛,而上校則是輕蔑地撇了撇嘴說,“那您肯定是認為,根本無法抓住殺害可憐的斯特雷克的兇手了?!?/p>
福爾摩斯聳了聳肩。“這件事確實難度很大,”福爾摩斯說,“不過,我完全有信心,您的馬可以參加禮拜二的比賽,請您事先準備好騎手吧。能請您給我一張約翰·斯特雷克的相片嗎?”
警探從一個信封中抽出一張照片遞給了福爾摩斯。
“親愛的格雷戈里,我要的東西,您都備齊全了。請在此稍等片刻,我還有個問題要問問女仆?!?/p>
“我不得不說,對倫敦來的這位顧問,我相當失望,”我的朋友一出房間,羅斯上校便坦率地說,“他來了以后,事情沒有任何進展?!?/p>
“至少他已向您保證了,您的馬可以參加比賽?!蔽艺f。
“是啊,他是向我保證了,”上校聳了聳肩膀說,“但不等于幫我找到了那匹馬?!?/p>
我正要為我朋友說幾句,卻見他又走了進來。
“呃,先生們,”福爾摩斯說,“我已經沒事了,可以去塔維斯托克鎮了?!?/p>
一位小馬夫打開車門,我們上了四輪馬車。福爾摩斯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只見他身子前傾,拍了拍小馬夫的衣袖。
“你們馴馬場里的綿羊,”福爾摩斯說,“是由誰來照料的?”
“是我,先生?!?/p>
“最近您有沒有注意到,它們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嗎?”
“啊,先生,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過有三只羊跛足了?!?/p>
我能看得出,福爾摩斯對此興致勃勃,只見他搓著雙手,咯咯地笑了起來。
“我可以大膽地推測,華生,非常大膽地推測,”福爾摩斯擰了一下我的手臂說,“格雷戈里,我建議您注意一下羊群中的那些奇異病癥。走吧!車夫?!?/p>
羅斯上校的神態和剛才一樣,依然絲毫都不信任我朋友的能力,但我從警探臉上的表情看得出,這話引起了他的高度重視。
“您確定這很重要嗎?”格雷戈里問。
“極其重要?!?/p>
“還有別的事情需要我注意嗎?”
“注意那天夜里狗的奇怪表現?!?/p>
“那天夜里,狗沒有不正常的反應啊?!?/p>
“這正是怪異之處?!毕穆蹇恕じ柲λ拐f。
四天后,我和福爾摩斯再一次乘火車趕往溫徹斯特,觀看韋塞克斯杯馬賽。羅斯上校如約在車站外接我們。我們坐著他的私人馬車,前往城外的賽馬場。羅斯上校一臉的嚴肅,態度極其冷漠。
“我的馬影子都沒看到?!彼f。
“我猜,您見到它時,應該能認得吧?”福爾摩斯問。
上校非常生氣?!拔屹€馬二十年了,還沒人問過我這樣的問題,”他說,“小孩子見了它白色的前額和斑駁的右前腿,都會認得出‘銀色閃電’?!?/p>
“賠率是多少?”
“呃,這件事是有些奇怪。昨天的賠率是十五比一,但今天的差距越來越小了,現在還不到到三比一?!?/p>
“嗯!”福爾摩斯說,“顯然,有人得到了消息。”
馬車到達看臺的圍墻外時,我瞥了一眼牌子上的參賽名單。上面寫著:
韋塞克斯杯馬賽:每匹賽馬繳納五十英鎊,馬匹四至五歲口為限,賽程為一英里五弗隆。第一名獲得獎杯另加獎金一千英鎊,第二名,三百英鎊,第三名,二百英鎊。
一、希斯·牛頓先生的賽馬:尼格羅;騎手:戴紅色帽,穿棕黃色夾克。
二、沃德洛上校的賽馬:帕吉利斯特;騎手:戴粉色帽,穿黑藍色夾克。
三、巴克沃特勛爵的賽馬:德斯巴勒;騎手:戴黃色帽,衣袖為黃色。
四、羅斯上校的賽馬:銀色閃電;騎手:戴黑色帽,穿紅色夾克。
五、巴爾莫拉爾公爵的賽馬:艾里斯;騎手:戴黃色帽,穿黃黑條紋上衣。
六、辛格利福特勛爵的賽馬:拉斯波爾;騎手:戴紫色帽,衣袖為黑色。
“我們已經把另外一匹馬撤出了比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您身上了,”上校說,“咦,那是什么?我的‘銀色閃電’嗎?”
“五比四賭‘銀色閃電’輸!”有個聲音在大聲吼著,“五比四賭‘銀色閃電’輸!五比十五賭德斯巴勒輸!場上是五比四!”
“它們按序號上場了,”我大聲喊著,“六匹馬全出場了?!?/p>
“六匹馬都出場了?那我的馬也參賽了,”上校大聲說,情緒激動,“可我怎么沒看見。沒看見我那種顏色的馬過去啊?!?/p>
“只有五匹馬過去了,這匹一定是您的。”
我的話音未落,一匹矯健的棗紅色馬從稱重圍欄沖出,從我們身邊慢步跑過,馬背上坐著的正是上校的那位有名的黑帽紅衣騎手。
“那不是我的馬啊,”馬主人大聲嚷嚷著,“那畜生身上沒一根白毛。您在干什么啊,福爾摩斯先生?”
“行啊,行啊,我們看看它跑得怎樣吧?!蔽遗笥巡粍勇暽卣f完,拿起我的雙筒望遠鏡看了幾分鐘?!疤袅?!起跑太精彩了!”他忽然喊了起來,“它們跑過來了,在拐彎!”
坐在馬車上,正好可以看到它們朝我們跑過來。六匹馬原本緊挨在一起,甚至一塊地毯就可以把它們全部蓋上,但跑到中途時,梅普利頓馬廄的黃帽騎手就跑到了前面。然而,還沒等它們跑到我們面前,德斯巴勒的沖勁已經消失殆盡了,而羅斯上校的馬卻突然發力,后來居上,領先對手六個馬身沖過了終點,巴爾莫拉爾公爵的艾里斯名列第三。
“不管怎么說,是我的馬贏了,”上校喘著粗氣說,一只手抹了一下眼睛,“我承認,自己仍然還是云里霧里沒弄明白。福爾摩斯先生,您不覺得,您一直就把我蒙在鼓里嗎?”
“當然,上校,我會把全部情況都告訴您的。我們一同過去看看那匹馬吧,它在那兒呢?!狈Q重圍欄只有賽馬的主人和他們的朋友們才能夠進去。我們走進去時,福爾摩斯接著說,“您只要用酒精清洗一下它的面部和腿部,就可以看到它就是您以前的那匹‘銀色閃電’。”
“您讓我激動得都喘不過氣來啦!”
“有個人把它偽裝成這樣的,我找到它后,便自作主張把它送來參加賽馬了?!?/p>
“尊敬的先生啊,您真是神了。這匹馬看起來非常健壯。它一生中還從未跑得這么好過。我還曾懷疑過您的能力呢,對此我萬分抱歉。您找回了我的馬,幫了我一個大忙。要是您能抓到殺害約翰·斯特雷克的兇手,那您就幫了我更大的一個忙了?!?/p>
“我已經做到了。”福爾摩斯說,語氣很平和。
我和上校表情驚訝地望著他?!澳サ剿?!那他在哪兒呢?”
“他就在這里?!?/p>
“這里!哪里呀?”
“此時此刻,就在我們中間。”
上校頓時氣得滿臉通紅?!拔掖_實認為,我應該好好感謝您,福爾摩斯先生,”他說,“可我不得不認為,您剛才的話不是拙劣笑話,就是在侮辱人!”
福爾摩斯笑了起來。“我向您保證,我并沒有說您是兇手,上校,”福爾摩斯說,“真正的兇手就站在您身后?!彼哌^去,把手放到那匹純種馬光滑的頸脖上。
“這匹馬!”我和上校兩個人同時大聲說。
“是的,就是這匹馬。假如我說它是出于自衛,那它的罪過就減輕了。約翰·斯特雷克完全不值得您信任。不過,現在鈴響了。我還要在下一場比賽中贏點。我們再找一個合適的機會詳談吧。”
當晚,我們返回倫敦時,乘坐在普爾門式車廂的一角,我的朋友講述了禮拜一晚上在達特穆爾馴馬場里所發生的事情,以及他破解案件的方法。一路上聽著他的敘述,我覺得旅途真是太短了。羅斯上校的感覺也和我本人一樣。
“我承認,”福爾摩斯說,“我原來依據報道所做的推理完全不對。要不是細節過多,掩蓋了其真實含義,這些報道里面還是有些線索的。我去德文郡的時候,也深信菲茨羅伊·辛普森就是真正的兇手。我當然知道,指控他的證據并不充分。我坐在馬車上,就在我們剛到馴馬師家門前時,我突然想到,咖喱羊肉在本案中意義重大。你們還會記得,你們都下了車,而我卻坐在車上,心里出神地想著事情。我是感到奇怪,腦子怎么會忽略這么明顯的一條線索呢?”
“我承認,”上校說,“即便到了現在,我還是沒有弄明白,咖喱羊肉怎么會有助于我們破案?”
“它是我推理鏈條中的第一個環節,粉末狀的麻藥絕不可能吃不出來。雖然味道不至于太難吃,但還是會被察覺出來。要是把它摻在普通的菜里,吃的人肯定能察覺,有可能就不會再吃了??о茄谏w這種味道的最佳食物。說那天晚上是那個陌生人菲茨羅伊·辛普森讓馴馬人一家吃了咖喱,這種假設絕對不成立。另一種假設是,說那天晚上他正好帶了粉末狀的麻藥,而那天又正好吃咖喱,掩蓋了麻藥的味道,這種巧合簡直荒謬透頂了。這種思路行不通。因此,辛普森就被排除在兇案之外了。這樣,我們的注意力就落到了斯特雷克夫婦身上。只有他們兩個人才能決定當晚吃咖喱羊肉。麻藥是在盛好送給小馬夫吃的飯后,再加進去的。因為其他人晚上也吃了同樣的菜,但沒有不良反應。那么,他們兩人中哪一位能接觸到那盤菜卻又不會被女仆發現呢?
“在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以前,我注意到狗沒有吠這件事,覺得這個情況非同小可。因為一個可靠的推論能說明其他問題。從辛普森出現這件事里面,我知道了,馬廄里有一條狗??墒?,盡管有人進馬廄把馬牽走了,但它竟然沒有出聲喚醒睡在閣樓里的兩個養馬人。很顯然,那條狗對深夜出現的那個人很熟悉。
“我已然確信,或者說基本確信,約翰·斯特雷克在午夜時分到過馬廄,把‘銀色閃電’牽了出去。那他為了什么呢?顯然,是心懷叵測。否則,他為什么要麻倒自己的養馬人呢?但是,我還是想不出他為什么那樣做。以前有過這樣的案子,馴馬師通過代理人押大量賭注,賭自己的馬輸,然后設計不讓自己的馬贏。有時是讓騎手放慢速度,有時會用一些更有把握、更為巧妙的方法。此案中用的是什么辦法呢?我希望,死者口袋里的東西會幫我找到答案。
“它們確實給了我答案。你們不會忘記死者手中發現的那把奇特的小刀吧。神志正常的人肯定不會拿它來做武器。正如華生醫生所說,這種刀是外科手術室做最精密的手術用的。當晚,那把小刀也是用來做一個精密手術的。羅斯上校,您在賽馬方面有豐富的經驗,您一定會知道,在馬后腿的肌腱上輕輕地劃一道傷痕,傷到皮下組織,這樣絕對不會留下任何痕跡。動過手術的馬會出現輕微的跛足,而會被人認為是訓練扭傷或風濕痛,但不會想到是有人弄了鬼?!?/p>
“流氓!惡棍!”上校大聲罵著。
“至此,對于約翰·斯特雷克為何要把馬牽到荒野上去這個問題,我們有了答案了。那匹賽馬性子剛烈,一旦被刀刺痛,肯定會大聲嘶鳴,睡得再死的人也會被喚醒。一定要在空曠的地方才能下手?!?/p>
“我瞎了眼了!”上校大聲說,“毫無疑問,為何他一定要帶上蠟燭,擦亮火柴?!?/p>
“毫無疑問。我檢查了他的遺物后,幸運地發現了他的犯罪手法,甚至連他的犯罪動機也找到了。上校,您見多識廣,應該知道人們不會到哪兒都懷揣著別人的賬單吧。我們大多數人都是自己管自己的賬。我據此立刻斷定,斯特雷克過著雙重生活,另外還有一個家。那份賬單實際表明,此案子牽扯到一個生活奢侈的女人。盡管您對下人很慷慨,想必他們也不可能有錢給自己的女人買件二十幾尼的外出服。我有意套斯特雷克太太的話,向她提及那件衣服,發現她對此一無所知。知道了這件衣服不是買給她的,我于是記下了服飾商的地址,帶上了斯特雷克的照片去那兒。我有種感覺,跑那么一趟能夠輕而易舉揭開德比希爾先生之謎。
“從此,一切都明朗了。斯特雷克把馬牽到坑洼處,這樣他點著蠟燭也沒人看得見。辛普森逃走時把領帶落下了。斯特雷克把它撿起來,也許是想用它來綁馬腿。走到坑洼處后,他繞到馬的后面,劃著火柴。見到突如其來的亮光,賽馬受了驚,出于動物的奇異本能,感覺到有人對它不懷好意,便尥起蹶子來,鐵掌正好踢在斯特雷克的額頭上。盡管當時下著雨,但為了干好這件精細活兒,斯特雷克已經把他的大衣脫掉了。就這樣,在他倒地時,小刀劃破了自己的大腿。我說清楚了嗎?”
“棒極了!”上校大聲說,“太棒了!就像您親眼看到一樣。”
“我承認,最后一點是個非常大膽的猜測。我突然想到,像斯特雷克那樣詭異狡猾的家伙,事先沒做些試驗的話,是不會去動手做這種精細的肌腱切割術的。他會在哪兒做試驗呢?我的眼光就落到綿羊身上了,于是我就詢問了一下,讓我感到十分驚訝的是,結果證明我的推測是正確的。
“回到倫敦后,我去拜訪了那位服飾商,她認出斯特雷克就是那個名為德比希爾的闊綽顧主。他有一個打扮時髦的妻子,她非常喜歡昂貴奢華的服飾。我敢肯定,就是那個女人讓他欠了一屁股債,結果使他走上了這條不歸路?!?/p>
“您還剩一件事沒解釋給我聽,”上校大聲說,“您在哪兒找到那匹馬的?”
“啊,您的一位鄰居拴住并照料了它。我想,我們在這一點上,沒必要斤斤計較。如果沒弄錯的話,克拉彭站到了,還有不到十分鐘我們就到維多利亞站了。您要是愿意到我們那里抽支雪茄的話,上校,我會很高興告訴您其他的細節。您會感興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