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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千古罵名

正午時分,周遭霧氣散去,她從山頂向下望去,年節的氣氛還沒過,市井街巷中不少還掛著紅綢,燃著鞭炮。

大街小巷熙來攘往,一副清平安定的盛世景象。

寧扶蕊很喜歡這樣的風景,便忍不住附在周惟卿耳邊道:

“待我死后,你便把我葬在這里。”

周惟卿轉頭朝她望過來,眸光深邃。

見她把生死說得這般坦然,毫無留戀的模樣,他心下一緊,壓著唇角沉默不語。

寧扶蕊并不介意他這冷漠的模樣,反而漫不經心地一笑。

“來都來了,我去看一下劉郎君。”

說罷,她便邁著輕快的步子,向山林的另一邊走去,留著身后二人面面相覷。

扎西瞥了一眼周惟卿,輕哼一聲跟了上去。

青山之間,山巒層疊,連綿起伏。

而她攀爬了半日,竟然一點兒也不覺得累。

她來到另一座峰,只見那座碑旁邊還立著一個十分簡陋的,破爛的木牌。

寧扶蕊心下一凜,忽然想起那對怨侶……

心下忽然有些動容,她緩步走上前去。

那石碑端端正正,上面刻著劉期歸的名字,字跡規整肅穆。

而一旁的木牌上面則沒有姓氏,只用血書了一句話:

【別問何時歸期】

字跡飄然翩躚,如騰云駕霧,似乎一不留神,就要隨著風飄走了一般。

清風徐徐拂過發梢,她愣愣地看著這一幕,久久不能緩過神來。

心底涌上些許復雜的情緒。

她不能說千鴻人傻,只能說她有著這個時代的女性特有的孤勇與貞烈。

如若換做她,她是絕對不可能為了一個人就輕易尋死的,再愛也不可能。

她安靜地祭拜了二位,周惟卿跟在她身后,望著那木碑若有所思。

寧扶蕊回頭望去,他低垂的眉目瞧不出什么異樣,但是她能聽到他茫然的心緒。

她早就看出來了,他的自毀傾向很嚴重,如今的想法也跟千鴻很相似。

世間所有事物在冥冥之中都有一個定數,既然她救了他,她便希望這個人能好好活下去。

所以她教他學會愛人,帶他領略世間的愛意。

好在這個世界心地善良的人很多,他也確切地學會了怎么愛一個人。

有愛便有希望,有希望便能活下去。

周惟卿發現她一直瞧著自己,那雙清亮的杏眸里蘊含著溫柔的關切。

她說:“周惟卿,你要好好活下去。”

“我的書院要拜托你來照顧,這天下還有那么多人沒有書讀。”

“還有花,那桂花樹才剛剛種下去,你可要照顧好它。”

聽到這些話,周惟卿端直的脊背有一絲僵硬,忽然不知道要以何面目來面對寧扶蕊。

周遭陷入寂靜,扎西不明所以地望著二人。

寧扶蕊說的話跟他阿爹死前說的話很像,可是她為何要說這個?

望著她滿頭的銀絲,扎西臉色霎時有些發白。

不會是他想的那樣,不會的……

寧扶蕊拍拍手指上的土,輕松地朝二人笑道:“事兒都辦完了,咱們回家!”

走在下山的路上,寧扶蕊胡亂揉了揉扎西的頭發,對周惟卿笑道:

“他毛手毛腳的,嘴巴還笨,若是朝堂上惹出什么事還要拜托你多照顧。”

周惟卿淡淡地瞥他一眼,墨玉般的眸子隱在睫羽底下,不知在想什么。

“切,”扎西不耐煩地撇開她的手,“誰要他照顧,我才不稀罕呢!”

他看見裝模作樣的人就煩,看見周惟卿特別煩!

寧扶蕊笑笑沒說話。

扎西直覺不對,扯了扯她的衣角:“你要去哪兒,你又要出遠門嗎?”

寧扶蕊抬眸望著蔥郁幽深的竹林,幾縷陽光照下來的地方覆蓋著濃密的綠青苔。

“我要回家。”

“你家不就在汴京么?”

寧扶蕊抬眸望著他,眼中閃過一絲不舍,很快又被心中的釋然所代替。

她勾著唇角,毫不留戀地往前邁去。

走著走著,她又覺得不夠,便大步地跑起來。

高束的頭發在空中飛揚,層疊的裙擺也隨著她的動作舞動,像只翩躚靈動的蝶。

“哎——你等等!”

寧扶蕊回了一趟自己家,將家里收拾得干干凈凈。

她拿出自己的小盒子,里面只放著他繡的第一個香囊。

她又從衣袋里拿出他送自己的懷表,一齊放了進去。

“我家里沒有什么值錢的玩意兒,”她干干地笑了兩聲,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這些就是我最珍貴的東西。”

寧扶蕊捧著盒子,眸光晶亮,像捧著一個易碎的珍寶。

那香囊早就褪色發白,但她一點兒都不嫌棄,還要對著他笑說,那是她最珍貴的東西。

她來到周惟卿面前,悄聲道:“待我回去了之后,你便將它們跟我葬在——”

周惟卿聽得手指不住地發顫,他終是沒忍住,將她緊緊地圈攬在懷中。

力度大到像是要將她揉進骨血里。

帶著清苦墨香的懷抱令人貪戀,她垂下眼,心跳強烈悸動。

她蹭了蹭他的肩膀,問道:“你知道了嗎,看不到這些東西我可是要哭的!”

他低低地應了一聲:“嗯。”

第二日,寧扶蕊早早起了床,準備寫直冤狀。

她拿來紙筆,又翻出父母的書信,一筆一劃地在紙上認真寫著。

“元景二十年,吾父寧侑率軍出征……”

她顫抖地寫下他的生平。

在寫下這些東西的時候,她還能感覺到原主魂魄中強烈的哀切。

曾經滿門風骨的將門,男丁全數戰死域外,埋骨黃沙,還要落得個千古罵名。

而那真正通敵叛國之人卻逍遙數十年,還要把手伸向百姓,起高樓建大廈,日日窮奢極欲,貪求無厭。

因著真相過于鮮血淋漓,她每寫一段,都要緩一會兒。

眼淚止不住地從眼眶里涌出,滴落在紙上,暈染了一片片墨跡。

一張寫不好,她便寫第二張、第三張……

從清晨到日暮,她一直坐在這方木椅前,直至桌面上堆滿了紙張,手臂也微微顫抖。

到最后,寫到枉死之人時,她直接棄了手上的羊毫。

她一邊翻閱軍牌,一邊割破手指,用自己的血來書寫。

她想,她既然穿成了將門女,便要活得像個將門女,絕不能辱沒這些忠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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