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倆最近怎么樣?”
林話不防寥寥會這樣問,臉上的笑意霎時頓住了。
四目相對了五六秒,林話動了動嘴皮,強顏歡笑:“還是被你看出來了?”
“我們倆都多少年的朋友了?再說了,你朋友我都認識,你會對哪些人說私密的事,我還是心里有數(shù)的。你有些話不方便跟家人說,能說的就那一兩個。”
“你就是其中之一。”林話苦笑了一下,張了張嘴,還是沒說,估計是不知道怎么開口。
林話撐在桌面上的雙手,反復互相抓著,因為用力,手背上的青筋浮現(xiàn)在粉嫩的皮膚之下。眼中有微微熒光,只是熒光中,盡是糾結與猶豫。
寥寥看著這樣的林話,不忍催她,只是安靜地起身給她添上茶水。
“寥寥……”林話的聲腔細微發(fā)顫,“你……你能不能……能不能讓你男朋友給李楠提供一份工作?”
林話閉著眼睛,翹起的眼睫毛微微顫動。
寥寥關切地問:“發(fā)生什么事了?他不是在商場做文職嗎?”
林話睜開眼,眼里都是無奈:“5月份就被辭退了。”
“那去年大半年他沒找工作嗎?”
“找了……他一開始被辭退沒告訴我,后來我下班去商場找他,才發(fā)現(xiàn)他被辭退大半個月了。”
又是瞞著!負債累累的時候瞞著,沒工作了也瞞著。
“我姐夫推薦他到地產公司做銷售,但是你也知道,這幾年房地產不景氣,老板不可能養(yǎng)著沒業(yè)績的員工……沒做兩月也被辭退了。”林話眼中的熒光越聚越多,成了一汪池水。
“后來他自己面試了一家電商公司,做了兩個月也被辭退了……上次我們一起吃飯,他問你男朋友工作的事,根本不是替我堂弟問的,是替他自己問的。”
說到這里,林話眼中的池水,從眼角傾斜而下。
寥寥扯了張紙巾給林話。
林話接過,壓了壓眼角,繼續(xù)道:“去年11月中旬到今天1月6日,他一直沒找到工作。”
寥寥鼻子發(fā)酸,她真的太心疼林話了。但是有些話她還是硬著心腸說了:
“話話,我真的很心疼你,因為你是我的好朋友,但是有些話我得給你說清楚。”寥寥強迫自己冷靜,條理分明地表達,“第一,我雖然是季涼風的女朋友,但是我完全不清楚他公司的具體業(yè)務,就算日后我們結婚了,我也不會插手他公司的業(yè)務。第二,就我看到的,我們學校的安保每天6點鐘都要起來跑操,上次季涼風也說過進他公司的人都要按當兵的規(guī)格訓練一年,李楠能吃得了這份苦嗎?第三,如果李楠訓練不合格,或在工作中表現(xiàn)不好,季涼風辭退他,會不會影響我們之間的友情?”
寥寥這番話說得很慢,說完她還喝了口茶,給林話思考的時間。
喝完茶之后,寥寥繼續(xù)到:“如果可以的,我會跟季涼風說一下,但是按季涼風的性格,他只會照章辦事。”
照章辦事,與所有員工一樣,不會徇私舞弊。
林話沒想過這些,她只是想給自己的丈夫找份工作,快過農歷新年了,再沒有工作,李楠怎么回老家見父母親人?拿什么錢過年?
想到這里,林話的臉色一寸一寸地變白:“那就照章辦事,一視同仁。”
“話話,李楠他有什么特長嗎?他擅長什么?他能否回到他以前的領域?”
林話搖頭:“我不知道他的人生規(guī)劃是怎么樣的?他沒告訴過我。至于以前的廣告行業(yè),他抹不下面子。”
“面子重要還是生存重要?飯都吃不上了,還在乎那勞什子的面子?面子能當飯吃嗎?”寥寥說得有些急。
“我也這樣勸過他……可是沒用!”
寥寥明白的道理,林話又何嘗不明白?李楠又何嘗不明白?可是李楠明白是明白,但是他就是不去做、不去改變。
“元旦前一周,我們吵架了……可能是去年一年他太不容易了,也可能是我那天心情不好,說話比較難聽吧……他……他……”
寥寥看著林話吞吞吐吐、難以啟齒的樣子,心里一驚:“他對你怎么了?”
“他……打了我一巴掌,還推了我一下,我撞到了斗柜。”林話眼淚撲簌簌地掉。
寥寥一聽,臉都白了,她起身坐到林話的身邊:“她打你哪里了?你撞什么地方了?傷著沒有?”
寥寥邊問,邊用紙巾擦林話臉上的淚痕。因為淚水,林話的妝容有些花。
她們的卡座靠里面,人不是很多,但還是引起了服務員的注意。
“有什么需要幫助的嗎女士?”一個個子嬌小的女服務員上前詢問。
寥寥回答:“不用了謝謝。”
“好的,有需要您找我,我隨叫隨到。”服務員笑容標準,但是也包含著關心。
服務員走了,林話也止住了眼淚。
“讓你看笑話了。”林話不好意思。
“這怎么會是笑話,你是我的朋友!”寥寥摸著林話的手臂,很是著急“你快告訴我,你傷哪里了?”
林話撥開寥寥的雙手:“他打了我一巴掌,在左臉,現(xiàn)在已經沒事了……我當時撞到恥骨了,已經擦過藥酒了,現(xiàn)在還有一點點淤青。”林話摸了摸右邊的腰側。
寥寥看了看林話肉嘟嘟的圓臉,薄薄的妝容下沒發(fā)現(xiàn)傷痕才放心不少,但是剛落下的心又揪了起來,很是氣憤:“他這是家暴!!”
顧及到場合,寥寥壓低了說話的聲音,因為壓低了音量,也同時壓抑住了體內的憤怒,憤怒宣泄不了,臉被憋得通紅。
“工作不順利就沖你撒氣?你又不是他的出氣筒!你說話難聽就能打你?你長這么大,叔叔阿姨都沒打過你吧?誰給他臉了!真不是個東西!”
寥寥的小臉被憤怒憋得臉紅脖子粗,眼睛濕紅,眼角懸淚。
“走!!帶我去找他!我非得撕了他!他算什么男人!打老婆的男人都是沒品的!”寥寥說著就去拿包,一副要去打架的模樣。
寥寥最瞧不起家暴男和媽寶男了,一個偏執(zhí)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一個毫無主見凡事只知道叫媽。
“別!別去!”林話拉住了寥寥,“我當晚就回娘家了。”
寥寥長吐一口濁氣,大衣下的胸脯起伏不定——被氣的,通紅的臉色就像漲起的潮水,慢慢退卻。寥寥冷靜下來,問:
“你告訴家里人了嗎?”
“沒有,我不敢告訴他們,他們本來就因為李楠工作不穩(wěn)定對他有些小意見,我再一說,我家里人肯定對他意見更大。”
“那你告訴李楠父母了嗎?總得讓他們知道他們兒子什么德行吧?”
“沒,他們年紀也大了,身體也不好,我怕他們跟著受累。”
“你到現(xiàn)在還替他考慮?他都對你動手了!!”寥寥低低地吼著,就像護崽地母獅子。
“那我能怎么辦?你告訴我該怎么辦?事情已經發(fā)生了,我不想讓我們的關系變得更僵、更難看!”林話壓著音量,咬著牙低吼,眼眶里不斷滾落粒粒淚珠。
寥寥被林話這番話咽住了嗓子眼,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林話用右手手背擦了擦下頜的眼淚,語氣平和:“我那一瞬間也想過要離婚,可是他后來跪下來求我,說他錯了,他再也不會對我動手了……”
“所以你信了?”寥寥覺得不可思議,林話這樣高知的女性也會妥協(xié),“林話,你家庭條件不錯,你工作也不錯,你學歷也不錯,你為人更是熱情、細心、周到,在培訓機構,家長信任你、認可你,學生喜歡你。你在怕什么?你不知道家暴只有零次和無數(shù)次嗎?!”
說到后面,寥寥語氣有些急、有些氣、有些沖,頗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意思。
“我知道!但是我愿意給他一次機會,就一次。”林話擦干眼角和臉頰上淚,說道:“寥寥,你人長得漂亮,條件又好,如果我是你,我也可以決絕地離婚,但是我不是你啊!”
“從小到大,我都是在別人的嘲笑聲中長大的,他們都叫我‘肥妹’,初中的時候,我身體發(fā)育,學校里的男生、社會上的小混混都色瞇瞇地盯著我的胸部看……”
“我大學的時候喜歡了一個男生,他以我胖拒絕我了,就連李楠都是在我減肥成功的時候追求我的,你以為我不知道他追求我的原因是什么嗎?不就是因為我是莞城本地人,家里有房有車嗎?”
“像我這樣普通的長相,現(xiàn)在又復胖了,如果二婚,誰會看得上我?我家庭條件好又怎么樣?男人都是視覺動物!如果你沒有現(xiàn)在的長相,你以前的相親對象會對你滿意?你現(xiàn)在的男朋友會找你?現(xiàn)在社會的婚姻,有多少是純粹的?就連一見鐘情的愛情就是見色起意。”
“我好不容易談了戀愛、結了婚,你不是勸我分手,就是勸我離婚,你就這么見不得……你讓我放手,我真的做不到。我們之間也是有感情的。”
寥寥秀氣的眉頭緊皺成疙瘩,眉目間都是氣憤,因為憤怒而漲紅的臉此刻被林話的幾句話殺得一干二凈、片甲不留,她的小臉煞白煞白的,眼角懸掛著的淚珠一顆一顆掉落。
寥寥知道林話沒說完的話是什么——你就這么見不得我好嗎?
林話也反應過來自己的話有些傷人,盛怒之下的口不擇言最傷人。她剛想說話,就被寥寥舉起的右手打斷了。
寥寥吸了吸鼻子:“所以呢?就因為胖所以你就自卑?談戀愛的時候你狠不下心跟他分手,現(xiàn)在家暴了你狠不下心跟他離婚。既然你這么自卑,連自己都嫌棄自己,那你為什么不減肥?你為什么你改變自己?既然你覺得女性要有美貌才能在婚姻中有利,你為什么不去變美變漂亮?你一邊嫌棄著自己的外貌和身材,但是卻不去改變它?”
林話捂住臉,任淚水直流,她沒有反駁寥寥的話,因為寥寥說的她都知道。她就是這樣一個人,什么都知道,但是什么都不做。
其實在某些方面,她和李楠是一樣的。
“林話,我的存在讓你不舒服了是嗎?所以你才會說我‘見不得你好’?”寥寥眼眶子里流干凈了,又蓄滿了。她笑了一笑,眼眶里的淚水立刻滾落出來。
林話把手放下,淚眼朦朧地解釋:“沒有!我剛剛不是有心的……”
“我知道你不是有心的……話話,其實你發(fā)現(xiàn)了沒有,你和李楠談戀愛的時候也跟他提過分手,現(xiàn)在你也想過跟李楠離婚,這些都是你做過、想過的事情對嗎?但是我因為感同身受你的遭遇,我提出來的分手和離婚就是‘見不得你好’對嗎?”
這時,寥寥的手機響起了鈴聲。
寥寥沒接,繼續(xù)跟林話說:
“既然這樣,以后我就不給你提建議了,或者我們見面了,你也別跟我說你們兩口子的事了。你知道嗎?剛剛你跟我說你被打了的時候,我跟你一樣傷心、難過。我甚至很憤怒,因為他打的是我很好很好的朋友。”
說完,寥寥拿著紙巾擦干了眼淚,擤了擤鼻涕。
林話聽著寥寥的話,又難過又羞愧,她傷害了一個真心待她的朋友。這個朋友就跟她親姐姐一樣好,甚至有時候,有些事情她不好跟姐姐講的,她都能跟寥寥講。
桌上的手機鈴聲停了,下一秒又響了起來。
寥寥把擤過鼻涕的紙巾扔進桌上的小垃圾桶內,她拿起手機一看,是季涼風的來電。寥寥看了看手機右上方的時間,40分鐘的時間已經過去5分鐘了。
寥寥接通電話,還沒出聲呢,季涼風著急的聲音和“砰”的一聲關門聲就傳進了耳朵里。
“乖乖!怎么不回我微信不接我電話?你知道我有多著急嗎?你們吃完了嗎?你們在哪一桌?我馬上就能到店里。”季涼風的時間觀念很重,一分一秒都是精確的。
寥寥平復了一下情緒,說:“我們吃完了,你在門口等我,我就出來。”
“乖乖,怎么了?”季涼風的問詢聲很著急,他聽出了寥寥話中的異樣和哭腔。
“沒事兒!在門口等我,我就出來。”掛了電話,寥寥對對面情緒已經平復的林話說,“話話,季涼風來接我了,你要跟我一起走嗎?”
“不啦!”林話笑了笑,“我開車來的。你們先走,我等下再出去。”
“好。我們微信聯(lián)系。”寥寥知道林話不想其他人看到她的失態(tài),所以拿上包和菜單走向服務臺,“我來買單。”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