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來,莫聽瀾還以為自己是做了一場夢,直到他迷迷糊糊走進客廳,看見站在書架前的人時,才知道一切都是真的。
他家來了個公主。
阮眠眠站在書架前,手里捧著本花花綠綠的書,莫聽瀾認出是《青鸞》,這是他之前為了拍戲特意買的。
他有些好奇,問她:“你看得懂嗎?”
阮眠眠合上書,塞回書架。
“字形雖與我朝不同,卻也相差無幾,能大致猜個意思,不過滿紙鬼怪之說,皆是妄言,不若封了了事。”
“那可不行,這本書粉絲可多了。小說啊,就圖個看得高興,誰還管妄不妄言?”
動不動就說要打人五十大板,現在又想封書,屈打成招與文字獄她兩樣都占全了,這大晁來的公主以后怕不是個暴君?
莫聽瀾一邊在心底吐槽,一邊走到廚房,給自己泡了杯脫脂牛奶,想了想,給阮眠眠也泡了杯。這一次,她依然是等莫聽瀾先喝了自己才喝的,不過喝下第一口她秀氣的眉頭就皺了起來,然后默默把杯子放桌上了。
看來是不喜歡。
莫聽瀾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正想坐下,卻看見阮眠眠臉上立即劃過一絲不贊同,他只好捧著杯子站起身:“得得得,你坐,我站著,行了吧?”
阮眠眠不說話,但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神色。
莫聽瀾喝了口牛奶,潤了潤嗓子,這才說:“那個……嗯,我昨晚考慮了一下,咱們今天,還是得去趟警局。咳,殿下,你別看我人模狗樣的,其實我已經有一陣沒工作了,入不敷出就不說了,咱倆一男一女,你長期在我這兒住著,這個著實……嗯,有點不方便。你還是跟我去警局,這次可千萬別沒事兒皮一下,說什么私生女的話了,我把你這事兒一說,說不定政府還能把你當個特殊人才引進,最近這幾年人才落戶都有政策優惠的,像你這樣兒的那是稀缺人才,指不定就分套房了……”
他一邊嘴上跑馬,心底卻連連哀嘆,這說的都是什么鬼話。
其實這事兒他也知道做得不對,人家一古代姑娘,穿過來人生地不熟的,他二話不說拉警局去,聽上去也太無情無義了。
但他沒辦法,養個人可不是那么簡單的事兒,養了就得負責,這輩子都不能拋棄她,她才十八歲,書得繼續讀吧?但一沒身份證二沒戶口本,學籍還是個大問題,上了學,還得考大學,上大學了,他還得提防著哪個臭小子一不留神兒拐走她,大學畢業后,工作就來了,之后就是嫁人生子,他說不定還得預備份嫁妝呢。
這些事兒,哪樣不費心神?莫聽瀾覺得自己還沒活明白呢,可不敢再攤上一個姑娘的人生。
阮眠眠不知道聽懂他說的話沒,沉默著不吭聲。
莫聽瀾強行使自己的目光從她身上移開,并且不斷在心底默念我負不起責、負不起責,這樣反復數遍,他才終于把那陣強烈的愧疚感壓了下去。
吃了個潦草的早餐,莫聽瀾就帶著阮眠眠準備出門,換鞋的時候,董申打來電話,他一手接起,一手握上門把。
“老董,什么事兒,我在家啊。”
董申在那頭跑得直喘,語速飛快道:“莫聽瀾,你給我在家老實待著,千萬別出門!”
可是已經遲了,就在他話音落地的同時,莫聽瀾已經扭開了門把。
一剎那,無數閃光燈在門口亮起,他家門口或坐或站,有十來號人,在他開門的那一瞬間,仿佛喪尸上身似的,紛紛舉著相機朝他撲來,把他和身邊的阮眠眠拍了個高清特寫。
“莫先生,聽說您有一個私生女,就是您身邊的這位小姐嗎?”
“莫先生,請問您結婚了嗎?莫太太在里面嗎?”
“莫先生,請問這位小姐是不是您的同居女友?這位小姐,您成年了嗎?”
一個女記者撲到阮眠眠跟前,手舉著錄音筆,險些要碰到阮眠眠的下巴,莫聽瀾連忙將她隔開,又將阮眠眠推回房子里,等自己想要進去時,卻不知道被誰扯住了衣服,一時之間動彈不得,閃光燈幾乎閃得他眼睛都要瞎了。
莫聽瀾一手擋住眼,一邊拼命掙脫想往家里走,衣服卻被記者們扯掉,差點露出膀子。
這下董申不會說他當街裸奔卻沒人拍了,這么多人在拍呢,他敢保證明天的頭條就是他。
就在這僵持不下的時刻,突然電梯傳來“叮”的一聲,從里面走出一名穿著黃色小馬甲的男子,男子頭上還戴了頂黃色頭盔,上面有個不正經的兔耳朵,正是某團專送外賣員。
外賣小哥提著兩大塑料袋盒飯,一路披荊斬棘擠進眾記者中間,一邊高聲嚷著:“讓讓!讓讓啊!這兒有湯,小心別燙到啊,哎哎哎,湯要灑了!要灑了!快快,給我讓條路出來!”
記者們聽他嚷得情真意切,生怕自己被湯淋到,連忙往旁邊站了站,給他騰出條路來。
外賣小哥一看莫聽瀾就道:“哎,你怎么出來了?我不就晚點了十分鐘,至于在門口等嗎?還給我老板打投訴電話,走走走,咱倆進去說。”
說完他就把莫聽瀾推進房子,然后二話不說關上了門,留下一大堆記者在門口面面相覷。
送外賣的正是董申,進門后,他坐在椅子上直大喘氣。
“哎喲喂,累死爹了。”
莫聽瀾看他這一身打扮,忍不住笑出了聲。
“你這哪兒來的衣服?”
“我買的!怎么了?”董申沒好氣地瞪了莫聽瀾一眼,“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你說說你,我一天不看著你,你還爆出個私生女來了?”
莫聽瀾臉一紅,下意識地瞥了阮眠眠一眼,她可能是被剛才那陣仗嚇到了,看著愣愣的,還沒回過神來。
董申也看到了阮眠眠,狐疑道:“這就是你那個私生女?”
莫聽瀾被嗆得直皺眉頭:“什么私生女,你說話能不能把把門兒?我生得出這么大一閨女?”
這句話他都快說膩了!
“我看也不像,”董申摸摸下巴,轉頭以口型問莫聽瀾,“誰啊?”
莫聽瀾回了他“殿下”二字。
董申看莫聽瀾的眼神立即跟看智障差不多。
這不怪董申,換在昨天以前,要是有個人告訴莫聽瀾自己撿了個公主,他也得把人當智障。
董申無所謂地擺了擺手:“算了,她是誰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們要怎么告訴記者。”
“還要告訴他們?”莫聽瀾有些愕然,“讓他們自己散了不就行了?”
“說什么胡話呢?你讓他們得不到想要的新聞,他們回去就敢亂寫一通,比如你和未成年少女同居,你信不信?”
莫聽瀾按了按太陽穴,十分不解:“不是,我都糊成這樣兒了,誰還會看我的新聞啊?”
“愛八卦是人類的天性,隔壁家的狗愛上了小區里的流浪貓這件事都值得大談特談,更別提你還是明星了。你雖然糊,可你火過啊,還是有一小撮粉絲的。再說了,那些記者哪一個不是被主編催得頭發把把掉的資深社畜,他們聞著味兒過來,就指著你的新聞拿今年的年終獎了,還能好心放過你?且等著吧,他們不蹲個十天半個月絕對不會完事兒。”董申斬釘截鐵地下了結論。
莫聽瀾聽得就要心梗突發,一口氣堵著,最后發泄到董申身上。
“誰讓你昨兒晚上不來?你要來了我犯得著去警局嗎?我要不去警局,會碰上那倒霉催的余胖子嗎?”
董申驚訝地瞪大眼睛:“這姑娘就是昨兒晚上,你打電話說的那個啊?”
不然呢?原來董申就一直沒把他的話當真?
董申沖阮眠眠禮貌性地笑了一下,阮眠眠卻沒什么回應,她就這樣,什么人也不放在眼里,莫聽瀾對此已經習慣了。
董申卻一把扯過莫聽瀾的手臂,勾著他的肩膀小聲道:“要不,你勸勸這姑娘,讓她假裝是你表妹?”
莫聽瀾:“……”
要不怎么說董申和他能玩到一處去呢,這緊急公關,跟昨晚他在警局里的做法不謀而合。
“不能我去說嗎?”
“憑你一面之詞,那些記者人精似的,怎么可能會相信?到時候又一通亂寫,你喊冤的地方都沒有。”董申恨鐵不成鋼,打了他的背一掌,“你叫人小妹妹幫你個忙怎么了?”
站著說話真是不腰疼,莫聽瀾沒好氣地想,阮眠眠要是肯聽他的話就好了。
然而,萬萬沒想到的是,阮眠眠竟然說話了。
“可以。”
輕飄飄的一句話在背后響起,兩個勾肩搭背的大男人頓時驚愕地回過頭來。
“什么可以?”
“真的可以?”
莫聽瀾滿臉錯愕,董申則是喜上眉梢。
阮眠眠坐在桌邊,右手手指屈起,在桌上輕叩了幾下:“本宮可與你演這一出戲,但你拿什么來交換呢,莫聽瀾?”
她似笑非笑地看著莫聽瀾,說話調子慢悠悠的,很有韻味,個別詞還發音不準,喊他的名字時,尾音上揚,似乎還有些邊鼻音不分,“瀾”聽上去就跟“難”差不多。
莫聽瀾腦子“轟”的一聲響,只覺得心里有一小塊地方在迅速融化,跟沙漏里的流沙一樣,這感覺來得莫名又突然,他在那一瞬間幾乎有種茫然失措的恐懼感,直到董申撞了下他的胳膊,他才從恍惚中回過神來。
“嗯……什么?”
董申怪異地掃了他一眼。
阮眠眠直勾勾地盯著莫聽瀾,重復了一遍自己說過的話:“若成了你的表妹,想必你便不能送本宮去衙門了吧,表哥?”
說完,她竟然還笑了一下。
這還是自莫聽瀾見到她以來,她露出的第一個笑,盡管這個笑看上去不怎么真誠,甚至還有幾分威脅人的意思,但就像只伸出爪子耀武揚威的貓咪似的,漂亮極了。
莫聽瀾頓時有些哭笑不得:“你就是訛上我了是吧?”
阮眠眠不說話,眼睛亮晶晶的,閃著狡黠的光。
莫聽瀾哀嘆一聲,算了,栽就栽了吧,小時候他也沒少往家里領小貓小狗之類的,養個人,應該跟養小貓小狗,也沒什么區別的……吧?
“行,表妹,你幫我一把,以后……”
莫聽瀾本來想說“我養你”,但轉念一想,還是換了個更妥當的說法。
“以后你就歸我管了。”
阮眠眠一聽,下意識皺了皺眉。
她生下來就是金枝玉葉,很少聽到她“歸誰管”這種話語,這是僭越,是目無尊上,不說推去斬首,至少也是要被抄家流放的。
這小子,除了廢話不少,膽量也不小。
她盡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愣是從喉嚨里憋出一句“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