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妖怪忽然咯咯地笑出聲來:“無論我找誰,只要告訴他去見雪光圣女,他一定興高采烈地去,百試不爽,唉,只有你不上當,你當真是天下最奇怪的男人。”
謝云霆又問:“你又如何能夠從畫里面冒出來?”
“這個么還是靠皇甫先生幫忙。”
“你以為我會信你?”
“我把你當作朋友,對朋友,我總是實話實說的,再說了,我現在還有必要騙你嗎?”
俗話說,將死之人,其言也善,更何況是她。
她的確沒有必要再欺騙他。
謝云霆沉思著,忽聽小妖怪輕聲嘆息道:“屈指一算,你我分別已有十三日,可再見到你,你卻如同對待犯人般審我。你就沒有其他有趣的事情跟我說說嗎?”
謝云霆苦笑道:“與你分別之后,我整天忙著查案子,一刻不閑。我這個人你也知道,就只知道查案子,實在是個很無趣的人。”
小妖怪又道:“你可還記得在走之前我曾經說過的話?”
謝云霆當然記得,立刻一字字道:“你說我們會分別,但很快就會再見面。”
小妖怪幽幽道:“想不到你這個呆子卻也不呆。”
謝云霆又道:“這個呆子正在納悶。”
“納悶什么?”
“納悶為何我會來到這里?陰陽兩隔,為何還能聽到你?”
那聲音忽然俏皮道:“你遠道而來,不見面非待客之道,想不想見我?”
謝云霆眼前立刻浮現那具女尸,被水浸泡面目全非的女尸,目中滿是悵然之色,道:“還請木蘭賜見。”
伴著他的話音,一片輕紗似隨著如水的月光灑落。
當然就是小妖怪。
她穿著一襲碧色衣裙,挽著流云般的秀發,又輕又軟的紗衣如云似霧,俏生生地飄然而至。
謝云霆驚聲道:“你究竟是人是鬼?”
小妖怪咯咯笑道:“你仔細看看,人才有影子,鬼沒有影子。”
謝云霆低頭望去,訥訥道:“鬼沒有影子,你……是鬼?”
小妖怪在月下轉了個圈,輕紗似花影,人如同仙子般輕盈魅惑,卻又嗤嗤笑道:“再看看你自己有沒有影子?”
低下頭那一刻,謝云霆很吃驚,他的下巴沒有掉下去,但他張大嘴,半天都合不攏,驚聲道:“我是人是鬼?”
2
荒山,冷月。
凄清的月光照著陰森森的木屋,屋子里面燃著火。
謝云霆醒來的時候,懷中摟著金毛狗躺在火塘邊上。
火塘上燒著水,水壺中冒出熱氣,熱氣中透出酥油茶的香味兒。
有個人正靜靜地坐在對面,托著腮幫子正凝視著他。
看到他忽然睜開眼睛,蘇心鈺立刻把視線移開,起身倒了一碗酥油茶,擱在火塘邊的石凳子上。
“你終于醒了,喝口水吧!”
謝云霆發現蘇心鈺說話的時候,臉居然紅了。
她實在是一個面冷心熱的人。
隨即就輪到謝云霆臉紅了。
他的人躺在地上,身下墊著羊毛氈子,上面蓋著蘇心鈺的棉襖。
柔軟的棉襖下面,他的人竟然赤條條的。
這回他不但臉紅彤彤的,就連說話都結巴起來,“你……我……一個晚上……”
他的確感覺到什么,不但前面暖洋洋的,后背也暖洋洋的,周身都暖洋洋的,就像泡在溫泉池子里。
而且還很香,正是蘇心鈺身上的幽香,比鮮花的芬芳還要香。
以至于他竟然很舒服。
蘇心鈺立刻打斷了他,淡淡道:“我說過,我能幫你。”
謝云霆記起在迷園最后說的話,驚聲道:“是你救了我的命?”
“若不是我跟你一道進去,你恐怕也跟慧覺和尚一樣,成了冰人。”
謝云霆再次感到全身發冷,同時立刻明白了,這一夜蘇心鈺溫暖他是為了救他,他喃喃道:“冰人?”
蘇心鈺嫣然笑道:“嗯,冰人,還是尊躺在冰床上,全身赤條條的冰人。旁邊還有個和尚做伴兒,一點兒都不孤單!”
謝云霆失聲道:“慧覺已經死了?”
蘇心鈺冷笑道:“不但有尊和尚冰人,還有尊美少女冰人,我們的確不枉此行,慧覺和尚和拉孜卓瑪都在那里陪你。”
謝云霆輕聲嘆息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找到就好,入土為安,他們的家人朋友可以將他們安葬。”
蘇心鈺卻嘆了口氣,幽幽道:“也許讓他們永遠留在里面會更好。”
“為何?”
“卓瑪的家人不該看到卓瑪,和尚的朋友也不該看到和尚。”
謝云霆明白她的顧慮,“人來的時候,赤條條地來,走的時候,赤條條地走,又有什么可難為情呢?”
蘇心鈺又嘆了一口氣,終于道:“赤條條的和尚跟赤條條的卓瑪抱在一起,和尚死前很幸福,卓瑪死前也很幸福,是該還是不該呢?”
“和尚和卓瑪他倆抱在一起?”謝云霆喃喃道:“如果能跟自己最心愛的人永遠在一起,又何嘗不是一件幸事。”
只是和尚為何會跟卓瑪在一起?
謝云霆沉思著,忽然道:“他們的面皮可還在?”
“還在。”
“他們的心也還在?”
“沒了,已經被人取走。”
謝云霆皺起了眉,道:“取走心的人便是幕后主使。”
謝云霆又道:“你可曾做過一個夢?”
這回輪到蘇心鈺臉紅了,她不但臉紅,而且還嘆了一口氣,道:“我猜想,我們在同一個夢中。”
“同一個夢?!”
“我在夢中忽然驚醒過來,發覺那不過是幻境罷了,我猜想那道笛音可以惑人心智,把人引入幻境,從聽到笛音的那一刻起,我們在不知不覺中,就已經被迷惑了。”
謝云霆思索著,道:“既然是幻境,我們看到那片開滿花的山坡是不是真實的?”
“不是。”
“冰天雪地和枯樹呢?”
“也不存在。”
“那我們到底在什么地方?”
“那只是個冰穴,除了冰還是冰。”
“那你又是如何發覺的?”
“就在徐玉嫣用匕首刺入心房的那一刻,我注意到,她用的是右手。”
謝云霆苦笑道:“她的確不可能用右手,我居然被迷惑了。”
“此局專為你而設,當局者迷,你身在局中,愛之深,痛之切,一時間定然入局最深。”
謝云霆舒了一口氣,看來都是噩夢,還好只是個夢。
徐玉嫣既沒有死,也沒有發瘋!
他坐起身,接過蘇心鈺手中遞過來的袍子,袍子已經用火烤過,熱乎乎的。
他居然在蘇心鈺的眼皮子底下,好整以暇地穿好衣袍。
金毛躺在腳邊依然呼呼大睡,他將那碗酥油茶喝下,整個人又滿血復活了。
謝云霆沉思著,又問道:“你是如何救了我?”
蘇心鈺道:“我醒來后,發現我們已經走下山坡,而你竟然浮在水面上。”
“浮在水面上?”謝云霆苦笑道:“可是我并不擅泳,如何能浮在水面上?”
蘇心鈺瞪大眼睛,又道:“不但如此,你動也不動地仰面浮在水面上,眼睛直愣愣的,就像個死人。”
謝云霆嘆了口氣,道:“我們兩個大人,居然會著了那個傻孩子的道!”
蘇心鈺搖了搖頭,卻道:“的確是小孩,卻不傻,而且還是個女孩子!”
謝云霆皺起了眉,愕然道:“那就是個男孩子,又怎會是個女孩子?”
他暗暗覺得自己又被忽悠了!
蘇心鈺淡淡道:“而且還是你熟悉的女孩子。”
謝云霆熟悉的女孩子屈指可數,他已經猜到是誰了,但依然感到難以置信。“小妖怪已不在人世。”
蘇心鈺冷笑道:“我看你不但有女人尋死覓活地纏,還有女鬼纏,真是艷福不淺啊!”
謝云霆驚聲道:“真的是小妖怪?!”
蘇心鈺冷哼一聲,道:“你為何不問她如何死纏著你?”
謝云霆苦笑道:“她雖然一直糾纏我,卻從不傷害我。”
蘇心鈺呵呵冷笑,道:“你確定她不會傷害你?”
謝云霆發現女人天生愛吃醋,就連一貫風輕云淡的蘇心鈺也會吃醋,而且很嚴重。
他心里頭很高興,而且斷定小妖怪沒落得好果子吃。
謝云霆柔聲道:“她……如何傷害我?”
蘇心鈺忽然凝眉打量著他,嫣然笑道:“你們在夢中做什么?”
謝云霆努力回憶著,道:“我們在說話。”
“就只說話,沒有別的?”
謝云霆哭笑不得,“還能有什么別的?在我眼中,她還只是個孩子!”
蘇心鈺冷笑道:“那孩子正伏在你上面,你們在做什么?”
謝云霆瞪大了眼道:“只是在說話,真的,我們什么都沒做!”
蘇心鈺冷笑道:“她的臉緊貼著你的臉,她的手指尖兒足有十公分長,也許真如你所說,你什么都沒做,可那個小孩子正準備挖你的心。”
謝云霆勉強笑了笑,道:“有你在,無論在哪里,無論碰到什么小鬼,我都會安然無祥。你殺了她?”
蘇心鈺卻眨巴著眼睛,道:“你舍得她死?”
謝云霆苦笑道:“可惜她已經死了,死豬不怕開水燙,即便我希望她死,她也死不了第二回!”
蘇心鈺又道:“你一向博聞廣識,一定聽說過魂飛魄散?”
謝云霆驚聲道:“你讓她魂飛魄散了?”
蘇心鈺微笑道:“你覺得我能?”
謝云霆聽說過胡鶯兒的下場,點了點頭,“你的劍下從來沒有活口,即便是妖鬼精魔,也得跪地告饒。”
蘇心鈺搖了搖頭,嫣然道:“她根本就沒意識到我已經醒來,我用了你給我的桃木短劍,而且劍身上還抹了朱砂,朝著她的后背,一劍刺去,她立刻就消失了,幾乎就在同時,野花,山坡,泉水......一切都消失了,我驟然發現,我們根本就沒有離開那個冰穴。”
謝云霆道:“看來那是一個夢中夢,我們看到的是她的元神。”
蘇心鈺道:“她出現在那里,一定跟慧覺和尚和卓瑪的死有關系,而且她定是那個取走心的人!”
謝云霆道:“這一切似乎都跟她脫不了干系,只是她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蘇心鈺凝眉思索著,道:“也許她從一開始就只是元神?”
謝云霆低頭沉思,過了許久,抬起頭來,望向窗外的月。
月華如水,山間忽然籠罩著迷蒙的霧氣,整個世界仿佛都在霧里。
他喃喃道:“從第一次開始,她總是在夜里出現,細細想來,我從來沒有在青天白日下見過她,如果那個她只是元神,真正的她到底是誰?身體又在何處?費盡心思做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呢?”
蘇心鈺又問道:“慧覺為何會跟卓瑪在一起?”
謝云霆沉思著,又道:“據我所知,慧覺是個老實和尚,他絕不會跟卓瑪有私情。”
蘇心鈺淡淡道:“假如和尚跟卓瑪有私情,二人在冰洞中偷情,被凍死,這種可能性依然存在。”
謝云霆道:“可是卻無法解釋有人取走心,也無法解釋皇甫軫的畫。”
他喝了兩口酥油茶,接著道:“卓瑪的房間里面掛著慧覺的畫像,王將軍的房間里面掛著卓瑪的畫像,皇甫軫的畫如同一根線,把他們都串了起來。”
蘇心鈺道:“皇甫軫會不會就是幕后黑手?”
“他只能算是工具,一個貪圖女色的工具。”謝云霆沉思著,忽然道:“不好,我怕工具會有事!”
蘇心鈺凝眉道:“你已經派人監視他,他……應該是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