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小廝們揮舞著棍棒,對著劉柱一頓猛打猛劈。
宋易之自然不可能坐視不理,也加入這場混戰。
趁他們打斗的功夫,周子辰悄悄爬起來,扶著赤朱色木柱,意圖逃離,但沒想到還是被眼尖的劉柱發現,一把拖拽回來。
兩人配合默契,小廝們倒在地上,渾身叫囂著疼痛。
劉柱一腳踏在周子辰胸口,沉聲道:“道歉!”
“咳咳……”嘴角溢出鮮血,周子辰耳邊碎發凌亂,他半死不活,嘲諷道:“你知道我是誰嗎,你知道我爹是誰嗎,無知的山野村夫!”
劉柱彎腰,一拳砸在他臉上,重復道:“道歉!”
“哈哈哈,呸!”周子辰吐口血噴到劉柱的臉上,眼角覆著一層猩紅,胸腔內發出滲人的笑,“要我道歉,除非你打死我!”
劉柱罵了句臟話,抹一把臉上的血,一拳接一拳砸在周子辰下頜骨。
“面有雀子怎么了,礙著你欺負弱小了,放火燒山?”
又要落下一拳時,宋易之抓住他手臂道:“大柱,他是周縣令的兒子周子辰,教訓一頓算了。”
“我管他是誰,敢拿逝者說事,今天就算他是天王老子,他也該打。”
“周縣令或許是個好官,但他一定不是個好父親。”
忽然,周子辰像頭掙脫韁繩的牛,一拳揍翻劉柱,力度之大,讓宋劉二人呆愣在原地。
“人頭畜鳴,我的父親是天底下最好的父親,你有什么資格評判他!”
劉柱書讀得少,聽不懂人頭畜鳴的意思,但他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話,他擦口血:“好父親?”
“也對,你的雙生哥哥確實比你有出息,你們簡直一個天,一個地!”
拳風呼來,兩人像斗牛場的牛,誓死要打個你死我活,宋易之在一旁勸架,時不時被誤傷兩拳,最后見到私塾先生時,三人鼻青臉腫。
私塾內院,某室。
黃夫子胡子眉毛擰到一起,指著劉柱數落道:“劉柱啊劉柱,你真是個惹事精,你自己說說,啊,才入私塾半年,你給我闖了多少禍?”
“入私塾第一天,你就給人膝蓋踢腫,不出半旬,又連打傷七人,之后又是差點溺死幾人,”
“你說你,啊,這么厲害,你來私塾做什么,你去武館呀,武館需要你這樣的人才,我小小私塾可經不起你這尊大佛嚯嚯!”
劉柱臉上仍掛著笑意,滿不在乎,“黃夫子,您這話說的,又不是我想這樣。”
“入私塾第一天,那人伸腳絆我,想看我大庭廣眾之下出糗,我當場一個后空翻,一腳踹在他膝蓋上,誰知道他那么嬌氣,踹一下腿就腫了。”
“后來他又帶著一群人來毆打我,又拿棍又拿刀,我當然反抗啊,誰知道他們都是一群花拳繡腿,一點都不經打。”
“之后,他們又推我入河中,想嚇唬我,我從小水性就好,能在水下憋很長時間,他們誤以為我溺水身亡,又下水撈我,”
“誰知道那幾個人水性那么差,是個旱鴨子,最后還得我把他們撈上來,現在,他們都是我的兄弟,我們關系很好啊!”
黃夫子:“……”
黃夫子:“誰知道誰知道,你總有理由,那他們為什么就欺負你,不欺負別人呢?”
劉柱:“這您得問他們呀,我又不是他們肚子里的蛔蟲,我怎么知道他們為什么要欺負我,我只記得阿爹說過,別人打一巴掌,你需要做的是立馬還回去,而后再問緣由,而不是哭啼啼捂著臉,問別人為什么。”
“行,我說不過你,宋易之,啊,我看你平時溫和有禮、待人友善、尊敬師長,你怎也跟他一起胡鬧?”
“夫子,此事,是周子辰挑釁在先,大柱是為我出氣,您要罰就罰我,我愿意承擔一切后果。”
“宋易之,你別擱這當老好人哈,周子辰是我打的,跟你沒關系,是他活該!”
“噗……”黃夫子一口茶噴在地上,氣得連茶杯都拿不穩,怒指他們道:“你,你,你們到私塾門前跪著去,好好反思,沒有我的命令,不準起來!”
于是,宋易之和劉柱跪在私塾門前,過往學子指指點點。
“大柱,你今天太沖動了,你有沒有想過,你得罪周子辰,很有可能以后再也沒有機會進入私塾學習?”
“沒有就沒有唄,都是他嘴賤欠揍,小哭包的死,跟你沒關系,你不要把自己圈在原地出不來,逝者已逝,生者已矣。”
“你這又是從那本書上學到的話?”
“嘿嘿,水生借我的那本,不過,我只能看懂一點點,一會讓水生給我們帶米糕,我快餓死了。”
……
事情發生后,周縣令了解完前因后果,不僅沒有責怪宋劉二人,反而欣賞宋劉的義氣,拎著不成氣的周子辰回家養傷。
看在周縣令不計較份上,黃夫子罰二人抄寫私塾規章、打掃茅廁、背誦詩書籍等,算是此次事件的懲罰。
大部分夫子和往常一樣,該教書教書,不帶個人偏見看待學生。只有一位與他們不同,那便是司馬夫子,他脾氣暴躁,經常懲戒學生。對待劉柱,更是刻意刁難。
“如此簡單數的算法,你都學不會,老夫怎么會教出你這般愚笨的學生,劉柱,請你帶著筆墨紙硯去外面,日后別人在屋內聽,你便站外面聽!”
“站在外面,是讓你看外面的風景嗎,讀書不專心,罰你抄一百遍今天所學內容。”
“你身上什么味道,是踩到牛糞了嗎,山野村夫就是山野村夫,真以為來私塾讀幾天書,就能出人頭地,考取狀元,真是癡人做夢!”
“周小公子幫助老夫解決犬子案子,老夫為感謝他針對你,你便是知道事情來龍去脈,又能如何?
“劉弟子,你家人不過是村里的無知小民,哪怕走運賺上錢財能送你進私塾,依舊改變不了他們出身卑賤的事實。”
“俗話說,民不與官斗,你和周小公子斗,無異于以卵擊石,我勸你識相點,對你父母也好,你自己退出私塾吧!”
……
長期的精神打壓,劉柱在精神崩潰的邊緣游離,那些話像一根根飛針,扎進他的心里,連著五臟六腑疼痛。
他以前從不覺得自己的出身有多么不堪,也不會覺得自己一無是處。
可在司馬夫子天天呵斥下,他覺得自己是個一無是處的廢物,有好幾次,腦海中冒出了結此生的想法。
那天,風和日麗,司馬夫子在授課,忽然,外面的劉柱扛著長凳,用力一擲砸向司馬夫子的方向,方向偏移一寸,剛好從司馬夫子耳邊擦過去。
“噼啦!”
長凳砸了個稀巴爛,司馬夫子手中的書籍掉落在地面,他臉色慘白,驚恐地望著劉柱,身子顫抖著。
然而這一天,司馬夫子還沒開始數落劉柱,他只是呼吸了……
事后,劉柱主動退出私塾,他過上自由自在的田園生活,每天喂喂雞、放放牛、挖挖田,人較私塾那會開朗不少,臉上笑容也多起來。
唯一不足的是,他不能隨便找水生和宋易之玩耍。
水生娶了媳婦,大部分時間花在他媳婦身上,人家小兩口你儂我儂,劉柱總不能跑去打擾。
而宋易之大部分時間都在學堂里,劉柱好面子,害怕看到熟人丟臉,不敢去學堂,幾兄弟三個月都見不著一面。
整日待在家里,劉柱的娘沒少念叨,“這些天我走遍陽安縣所有私塾,竟然沒有一家敢收你,你看看宋易之,整個陽安縣都夸贊他是可造之材,你說你,當時怎么那么沖動,做事情前不會先動動腦子嗎?”
“我還就不信了,陽安縣不收,其他縣也不收,我偏要試試,大不了,到時候我們搬到其他鎮上住。”
“嗯,阿娘,肉烤好了,嘗嘗?”
劉柱喜笑顏開,好像一點也不為此事發愁。
事實上,他已經被私塾里的夫子整出心理陰影,他覺得他跟他們不是一類人,他們之間隔著好大一堵墻,墻那邊的人理解不了他,他也理解不了他們。
他們不收,他還不想去呢,放牛就放牛,不偷不搶,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他驕傲!
直到有天,在郊外竹林,他無意中撞見周子辰一行人,本想抄小道繞開他們,卻意外瞥見一抹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