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蘭時鬼使神差點了點頭，坐在琴前。

“愛妃，”宗千馳頓了一下，“我可以叫你蘭時嗎？”

“隨你。”這時她還沒意識到過會嚴重的后果。

宗千馳自她身后伸過手，包裹住她的手，溫熱的觸覺從手背傳來，阮蘭時整個人都麻麻癢癢的。

他一點一點耐心地帶著她的手指挑動琴弦，饒是阮蘭時從未接觸過音律，撥弄出的琴音也凜凜淙淙，悅耳動聽。

月光溫柔，像一壺酒般帶三兩分醉意。

一曲終了時，阮蘭時甚至都沒意識到今夕何夕，她究竟在做什么，只是怔怔看著自己的手指被捏了捏。

隨著那抹溫熱的離去，阮蘭時才回過神，捻了捻指腹，那里是一些發硬的繭子，渾然不似京都女兒家的手嬌嫩可愛。

這是小時候縫紉洗衣留下的，即使過了這么多年都還一如從前，褪不下去。阮蘭時覺得宗千馳或許沒見過這樣難看的手，可其實尋常女子家，任意拿出一雙手都是這樣的。

然而宗千馳卻似乎不如她所想那般對此感到震驚或是嫌惡，只是輕輕碰了幾碰就退開了，像溫柔地對待春日第一枝新葉。

阮蘭時有些不知所措：“你.......”

“我的蘭時，真是受苦了。”宗千馳聲音輕得如同嘆息，呵出的氣就在她耳邊：“不過以后，再也不用了。”

阮蘭時身子一顫，幾乎條件反射一樣迅速收回手，可是下一刻，手腕上的觸覺異樣，她低頭看去，發現鐲子換了一個。

之前那個周王妃給的，她覺得還挺好看，不要白不要，就一直戴著。可是現在，不知在方才的什么時候，竟然換成了一條半山半水和田鐲。

“那條鐲子不夠好，配不上蘭時，我幫你尋了個更好的。”

原本客套著一口一個愛妃的人如今改口，聲聲句句叫她蘭時。

“殿下已經抬了幾箱東西進宜春殿，足夠我日常使用。”阮蘭時撥動了一下和田鐲，鐲子在月色下泛著瑩潤的光澤。

“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

“那幾箱嫁妝是皇后娘娘御賜阮側妃的，為感謝她愿意同盟，鼎力相助。”宗千馳道，“這條鐲子是我贈與蘭時的，無關任何功利。”

說罷，他用那雙含情眼靜靜注視著阮蘭時，一言不發，可唇畔笑意分明。

宮門口傳來一些人聲，是侍衛到了換班的時間，阮蘭時如驚醒一般從那道目光中掙脫出來。

下意識的，她很想要逃跑，即使沒做什么虧心事，但一顆心臟就是砰砰直跳一刻也平靜不下來。

所以她匆匆道了聲晚安就逃了出來，甚至差點撞在玉青身上。

玉青驚道：“娘娘，您......”

話音未落，阮蘭時已經跑出一百米遠。

頭一次見到自家主子丟掉全部的悠閑從容，玉青在原地錯愕了幾秒，趕忙抬腳追上去：“娘娘，您慢些，當心天黑看不清路！娘娘，等等奴婢呀！”

阮蘭時跑了一段路，才慢慢冷靜下來。

玉青追上她：“娘娘，到底怎么回事，殿下不喜歡那個荷包嗎？”

她的腳步猛地停住，對啊，荷包，她是去送荷包的。

阮蘭時后悔地拍了下額頭，那現在要如何？是立馬回去把荷包送出去，還是改日再來？

宗千馳到底犯了什么毛病，明明兩人過往井水不犯河水，那人不像個狐貍一樣躲在角落里坑害自己，自己就得上一柱高香。

可是再仔細想想，宗千馳對她一直都很好，甚至有些超過界限地好。

如今不過是繡一個荷包做回贈，她何必唯唯諾諾，瞻前顧后？

思忖許久，她還是咬了咬牙，轉身往回走。

“娘娘，您怎么又要去找太子殿下啊？”玉青一頭霧水，可也無法，只得跟著折騰。

阮蘭時決定過去丟下荷包就走，不給宗千馳任何發起攻勢的機會。

門口侍衛見她去而復返，想要通傳，被她擺了擺手攔下了。

走進院門，沒繞過中央假山，就聽里面玄機和宗千馳在說話。

玄機說：“殿下，其實屬下覺得側妃娘娘身懷絕技，心性單純，若能與您一心，或許......”

還沒說完就被宗千馳打斷：“不可，以她的家世與心性，當不得太子妃之位。不過我倒是要考慮，如何讓她心甘情愿、死心塌地地做我的助力。”

那語氣中的疏離和極度冷靜比夜風還寒冷，阮蘭時被吹得通透，渾身冰冷下來，連帶著幾日里神志不清的心動一同凝固成冰。

太子妃之位，她向來不在意，可那些言語實在過于陌生，帶著無數從利益出發的考量，唯獨沒有絲毫情分。她甚至難以把說出這些話的人，同那個溫溫柔柔喊她蘭時的人聯系在一起。

宗千馳，你究竟有幾副面孔。

玉青在門口見她久久不動，心生疑惑，用氣音輕喊：“娘娘？”

玄機和宗千馳同時一動，轉頭向這邊看來。

見到阮蘭時站在那里，宗千馳臉上一閃而過的錯愕和慌亂，但他很快壓制住所有情緒，輕聲問：“蘭時，怎么回來了？”

阮蘭時抿唇笑了笑，走上前伸出手，在他腰間系上一個荷包。

宗千馳托起荷包，上面歪歪扭扭繡著對浴鴛鴦，針腳很扭曲，還隱約帶著許多針孔，像是人拆了又縫，努力嘗試了許久才得出的成果。

“這是......”

“這是我欠你的荷包。”阮蘭時道，“繡了好幾次，還是很難看。”

“不難看，蘭時繡得很漂亮。”宗千馳搖了搖頭，又面露猶豫，小心翼翼地問：“蘭時，你方才聽到什么了嗎？”

阮蘭時偏了偏頭：“你們方才說什么了嗎？”

她的表情過于茫然和無辜，即使宗千馳在朝堂的腥風血雨中殺過幾個來回，也看不出眼前這個人有什么破綻。他松了口氣，笑說：“沒什么，是在商量下月蘭時的生辰驚喜，所以要保密。”

阮蘭時點點頭，轉身要走，仍能感受到身后探究打量的視線。她步子停了停，轉頭道：“對了，我的生辰不在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