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燕，你是瘋了嗎？”

“咱家里現(xiàn)在還剩下多少口糧你心里不清楚嗎？”

“只剩下十二、三斤了啊，這要是再送出去十斤，接下來的十幾天咱們吃什么？”

散會之后，李向榮在西屋里壓低了聲音，有些激動地向朱秋燕質(zhì)問。

顯然，與老大、老三他們一樣，對于這十斤雜糧面的拜師禮，他心里也是有意見的。

只是之前在堂屋時，一直被媳婦兒拉拽著，他沒有直接表現(xiàn)出來。

現(xiàn)在回了屋，關(guān)了門，沒有了其他人在，李向榮終于不再忍著憋著，開口向一直攔著自己的朱秋燕質(zhì)問起來。

“怎么，難道你還真想讓媽替咱們把拜師禮拿出來？”

朱秋燕同樣壓低聲音向李向榮反問道：

“孬娃兒可是咱們的兒子，他拜師求學(xué)，卻讓咱們媽出頭拿拜師禮，你覺著合適嗎？”

“況且，媽那還剩下多少糧食你不清楚？十斤雜糧面她還能拿得出來嗎？”

“再有，今天我若是不把話茬兒接過來，你信不信，明天一早，老大與老三就會說媽偏心，就會鬧著讓媽也多分他們家十斤雜糧面！”

“你這樣不是純心想要制造矛盾，讓咱媽為難嗎……”

小兩口說話雖然盡量壓低了聲音，不過卻還是把李東升從睡夢之中給吵醒了。

迷糊之中的李東升，只是聽了兩句，就已經(jīng)明白過來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果然還是被他拜師的事情給鬧的。

只是聽老爸的意思，他似乎并不情愿拿出這十斤口糧來給自己當(dāng)學(xué)費啊。

李東升無語地輕搖了搖頭。

這果然是自己的親爹，還是那么一如既往地不靠譜。

雖然站在李東升自己的立場上，他自然是不想這么早讀書識字，更不愿拜在章士琛那樣脾氣古怪、又聰明得有些過份的先生跟前。

但是做為一個也曾養(yǎng)育過兩個孩子的父親，還有一個過來人的立場上來看。

一個農(nóng)村娃能夠在這個時代，跟隨章士琛這樣一位大教授讀書啟蒙，無疑是一次足以改變命運軌跡的大好機緣。

可惜，家里人除了奶奶與老媽，其他人，包括他親爹，似乎都看不透一點。

他們的心思基本上都在農(nóng)田與一日三餐之上，他們的思想也大多都停滯不前，看不到未來太遠的方向。

讀書改變命運的口號與思潮，在這個時候，還沒有完全流傳開來，遠沒有后世影響得那么深遠。

至少在現(xiàn)在這個時代的農(nóng)村中，還有太多的人沒有把孩子讀書給太當(dāng)回事兒。

大多數(shù)家庭對于孩子上學(xué)的態(tài)度，基本上都是放養(yǎng)狀態(tài)。

孩子想讀就讀，不想讀的話就算，呆在家里正好可以幫忙干點小活、看看孩子。

就算是上學(xué)了，很多也都是上到小學(xué)畢業(yè)，能識字能算數(shù)的時候，就直接綴學(xué)不再繼續(xù)了。

像是奶奶張桂蘭那樣，堅持著讓四叔與小五叔都上初中，并一直供養(yǎng)他們考上中專的家長，少得可憐。

“話是這么說沒錯，可是十斤雜糧面也太多了！”

“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難道就不能去跟章大爺說說，讓他再少一點兒？”

道理什么的，李向榮都懂。

可是一提起那十斤雜糧面，他卻仍是覺得很心疼，不舍得，甚至還起了想要去討價還價一番的心思。

朱秋燕聽了這話，卻是直接被這個蠢男人的腦回路給氣笑了，忍不住就抬起手來使勁在李向榮的胳膊上狠擰了一下。

“讓你給我犯渾，讓你給我犯渾！”

朱秋燕邊擰邊念叨，分毫沒理會李向榮疼得呲牙咧嘴，想叫又怕被院子里其他人聽到的難受樣子。

“章大爺可是教授！你知道什么是教授嗎？！”

“那可是專門被國家請出來教導(dǎo)大學(xué)生、甚至教導(dǎo)大學(xué)老師的老師，學(xué)問還有見識在整個國家都是最頂尖的！”

“這樣的人，若是擱在往常，是你花費十斤雜糧面就能請得到、請得起的嗎？”

“現(xiàn)在，媽好不容易才為孬娃兒攀上了這層關(guān)系，讓他從小就能在一位教授的跟前啟蒙學(xué)習(xí)，你竟然還嫌拜師禮拿得太多，你……你還是孬娃兒的親爹嗎？”

說得好！

李東升忍不住在心里給老媽鼓掌叫好。

跟奶奶一樣，老媽還是一如既往地英明睿智，看問題的眼光簡直就甩了老爸好幾條街。

“好了好了，疼，疼！”

李向榮連忙開口求饒：

“快松手，我不說了還不行嗎，明天我就帶著孬娃兒還有那十斤雜糧面去見章大爺！”

“了不起接下來這大半個月，我舍了臉去別家借點兒糧回來就是了。”

朱秋燕聞言，這才松開了一直掐著李向榮胳膊的手，冷哼一聲道：

“哼，這還差不多！”

“明天我也得跟著去，省得你說錯了話，再把章先生給得罪了！”

李向榮輕輕撇嘴道：“至于么，我李向榮賴好也是二隊的大隊長，不會連這點事兒都辦不成……”

“得了吧，現(xiàn)在地都分了，哪里還有什么二大隊？”

朱秋燕翻了他一個白眼，之后就不再答理他，直接脫去外衣鉆進了被窩。

李向榮被媳婦兒最后這句話給打擊得不輕，瞬時就沒了再多說話的欲望，也默默地脫了衣服上了床。

一夜無話。

第二天一早，李東升就被老媽從熱乎乎的被窩里給揪了出來。

今天，老媽特意給他換上了一件補丁比較少的干凈衣服，穿上了一雙新做的鞋子，還把臉和手也全都洗得白白凈凈。

“一會見了章先生記得要問好！”

“以后在章先生家可不許再調(diào)皮了知道了嗎，否則被先生罰的話可別哭鼻子！”

“還有，章先生教了什么，都要用心去學(xué)去記，晚上回來后我可是要考你的……”

朱秋燕嘴里一直在絮絮叨叨，而李東升則是左耳進右耳出，一副無精打采的神色。

不過，不管他再怎么不情愿，最終還是被老媽扯著手走出了房門。

院子里，奶奶與老爸已經(jīng)等了半天。

李東升看到，在老爸的懷里，還抱著一只裝滿了東西的小布袋，鼓鼓囊囊的。

不出意外的話，應(yīng)該就是昨天說好的那十斤雜糧面了。

見李東升被朱秋燕帶了出來，張桂蘭忙笑著上前，一把就將李東升給抱了起來，口中大聲夸贊道：

“我大孫子今天打扮得真精神，章先生要是見了也一定會喜歡！”

“走走走，咱們這就去拜見章先生！”

說著，老太太便一臉歡喜地抱著李東升出了門，李向榮、朱秋燕兩口子緊跟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