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先生回來了?！?

齊思國大踏步地走進來，滿臉怒氣，“一群王八犢子，就知道把事情往老子身上推！”

“噓！”齊夫人連忙豎起食指在嘴邊，“小聲點，嚷嚷什么，家鈞在上課呢。”

“上課？上什么課？我還不知道他，指不定又在玩呢?！饼R思國松開扣子，一臉不耐。

“別瞎說，家鈞今天認真著呢，剛剛我去送水果，都沒察覺我進去呢?！?

“真的？”

“當然是真的?！?

“他小子今天轉性了？真是奇了怪了?！饼R思國滿眼稀奇。

“不是他轉了性了，是今天新來的老師厲害，把家鈞治得服服帖帖的。”齊夫人臉上帶笑，心里無比滿意。

“新來的老師？上次的王先生又氣走了？”齊思國大怒。

“說了讓你小聲點！”齊夫人瞪他一眼，“要我說，那王先生走得好，不然怎么會請到許老師來?！?

“齊叔這次找的老師是真好。”齊夫人滿臉喜色，還好齊叔介紹許老師來的時候她沒因為是個女老師就拒絕。

“行行行，我不跟你扯?！?

齊夫人皺著眉問道：“你今天是怎么了？跟吃了槍藥一樣?！?

“還能有什么？”齊思國臉色又沉下去，“還不是那幫洋人，非要在租界搞什么演講，他們的翻譯出了意外，臨了了才來讓我們涉外辦事處幫忙找，不會說華文還非要扯那鳥蛋，我上哪兒去找那勞什子翻譯！”

“翻譯？”齊夫人嘴里囫圇了一下這兩個字，突然想到了什么，“這不就有嗎？”

“哪兒？”齊思國沒反應過來。

“就許老師??！”齊夫人指指樓上，“許老師的美語也不錯哩，形象又好，絕不會丟你們辦事處的面子。”

她越說越覺得合適。

“胡扯！”齊思國一口拒絕，“你以為是日常兩句對話就行啊，人家要找有留學背景的，美語說得跟母語一樣好的那種?！?

“這……”齊夫人也遲疑了，許老師美語應該沒有好到那種地步吧？

“可你這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人，不如讓許老師先試試，不行再說。”

齊夫人嘆了口氣，“人小姑娘一個人在滬城找個工作不容易，咱兒子服她，幫一把也沒什么。”

她可是聽齊叔說了許老師的背景，父母雙亡，一個人背井離鄉來到滬城生活吃了不少苦。

齊思國細細思索了一番，“也行，那就先試試?！?

墨知給齊家鈞補完課，被齊夫人邀請吃午飯，盛情難卻，她只得留下。

席間，齊夫人給了齊思國一個眼神，齊思國說了一下翻譯的事。

“許老師，您放心，只要約翰國人那邊滿意，給您的酬勞絕不會少?！饼R思國雖是個粗人，但一向敬重這些讀書人，說話的口氣也很溫和。

租界？墨知想了想，答應了下來。

“那就麻煩您了，齊先生?！?

“不麻煩，不麻煩?！?

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

——————

許是那邊催得急，第二日墨知就收到了齊思國的消息。

她坐黃包車到了滬城的涉外辦事處，憑著齊思國給的證明進了門。

齊思國還在開會，墨知坐在走廊的椅子上，隨手拿了一本架子上的書翻閱起來。

“方小姐，您放心，這個機會一定是您的?！?

“當然?！?

墨知瞥了一眼，長相明艷的女人揚著下巴，踩著高跟鞋走過，穿著時興的洋裝，一看便知家境極好。

“許老師，您久等了?！饼R思國匆匆出來，臉含歉意，身旁的副手疑惑地皺了皺眉，不是找的翻譯嗎？怎么叫老師？

“共有租界那邊的人來了沒有？”

“快了?！?

“那快過去。”那幫洋人一向脾氣不好。

推開會客室的門，齊思國愣了愣，這是……

“老齊啊，你過來看看，這位是方然方小姐，我準備讓她擔任這次演講的翻譯?！?

涉外辦事處處長王若飛一臉和藹地介紹，旁邊站著一個面容姣好的女人，墨知挑了挑眉，這不就是剛剛那個女人嗎？

齊思國面色有點尷尬，“王處，這事兒不是我負責嗎？我這人都找來了?！?

王若飛輕描淡寫的目光掃過墨知，無所謂道：“這不是有更合適的嗎？方處長的千金可是從約翰國留學回來的，自然更能勝任翻譯的職位?！?

方處長？哪個方處長？

“家父方正林?！?

齊思國愕然，租界工部局下屬工務處剛上任的方處長？

方然驕傲地笑笑，看了看墨知，要不是她才回國，需要在一個對得起她身份的場合露面，何至于來當一個小小的翻譯？

齊思國為難地看了一眼墨知，辦事處雖然不隸屬于工部局，但兩者相輔相成，牽連甚多，方副局長的女兒，他確實不好辦。

墨知微微一笑，“看來兩位已經有決定了，那我就不打擾了?！?

她轉身欲走。

“等等?！狈饺唤凶∷胺讲旁谧呃龋乙娔憧吹氖且槐久勒Z原文書，想來水平也不錯，我們公平競爭，況且你要是就這樣走了，豈不是顯得我勝之不武？”

她方然還不屑于以勢壓人。

墨知有點意外，但也從善如流，“可以?！?

“處長，米歇爾先生到了。”秘書進來報告。

金發碧眼的洋人大步走了進來，掃了一眼屋內，皺眉，“哪一位是翻譯？”

說的是語調艱澀古怪的華文。

王若飛迎上去，“米歇爾先生，這兩位小姐都是來應聘翻譯的，正等您來考教一番呢?！?

他又補了一句，“這位方小姐是從約翰國留學回來的。”

米歇爾的眼神自然落在了方然的身上，方然綻開笑容，行了一個標準的約翰國貴族禮，米歇爾眼睛一亮。

“不錯?！?

許是華文說起來拗口，米歇爾也不廢話，直接拿出帶來的資料，切換成了美語，“這是演講會涉及到的一部分資料，一人一頁，看完之后，翻譯出來?！?

方然接過一看，心里一驚，能在國外留學幾年回來，她的美語水平毋庸置疑，但這份資料上面涉及到了許多不常見的生僻詞匯，一眼看過去，饒是她翻譯起來也有點困難。

“可以開始了嗎？”米歇爾問道。

“可以了，先生?！狈饺灰ба?，不愿露怯，率先答道。

“Since its establishment，the public concession has always insisted on……（共有租界自成立以來，始終堅持……）

她說得有點磕巴，但好歹是完整地翻譯了出來。

“不錯?！泵仔獱桙c點頭，臉上看不出喜怒。

輪到墨知了，齊思國心里莫名捏了一把汗。

墨知表情沒有變化，直接開口道：“From the 13th，according to the new regulations of the Ministry of industry……（13日起，根據工部局新規定……）”

流利純正的美語傾瀉而出，回蕩在幾人耳中。

方然表情變了，她的美語怎么會這么……

“太好了！”米歇爾先生藍眸帶著驚喜，“這位……”

“許婉清小姐?！饼R思國適時開口。

“許小姐，你的美語實在是太棒了，如果不是知道你是華國人，我還以為你是我的同胞呢?！?

翻譯得簡直又快又準，沒有一點停頓。

“過獎了，先生?！蹦⑽⒋故滓允局x意。

“方小姐？”王若飛也吃了一驚，看著方然欲言又止。

“不用比了，這個崗位更適合許小姐。”方然攥緊了資料，吐出這句話，心里沉沉地下墜，她明白，再比下去，自己只能是自取其辱。

這個許婉清到底什么來頭，口音竟然比她這個留學回來的還要純正？

“期待許小姐的表現?！狈饺徽f完這句話，深深看了她一眼，踏著高跟鞋離開了。

齊思國也松了口氣，這個許老師還真有兩把刷子。

米歇爾滿臉笑容地與墨知談好了報酬和注意事項，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