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尋找世界的盡頭
- 鄉里浪子
- 4376字
- 2022-10-12 14:10:34
時間如水,轉眼又到了春天。我好不容易有了一個比較悠閑的時期,這個季度工程比較少,并不需要那么多人手了,即使需要人,那幾個大工頂上去也是足夠了。不過如今我也算混的不賴,憑我跟那幾個大工之間的關系,沒理由不帶上我。但是事實就是沒有我參與的分,我也只是無聊的時候想想而已,利益面前,還不都是先想著自己。不過我也沒生怨恨,一來我早就習慣在這個季節自己打拼的日子,二來在這個階層謀生,這種事情也算不得什么可以吃飯睡覺都放在心里磨的事情了。
我沒有急著去找些零工,在這之前,我想先給自己放個假,去田野里走走。
在墨爾鎮上,我吃了頓好的,點了一份火腿,喝了一大杯小店內最好的啤酒,走之前,買了包不錯的香煙。
這個時候,我算是過了個節慶祝了一下,雖然今天并不是什么節日,可是有節日的時候我們根本沒時間過,每次重大節日,必定會有浩大的修整工程。每當看著別人在歡呼慶祝的時候,我們在拼死的干活,干完也都沒心思慶祝了,頂多啃兩個黑面包,倒頭就睡了。不過又有什么關系呢,這些所謂的節日,還不是人定出來的?我給我自己定的節日就是今天,我高興,我就想今天過節,當我想到這些時,我的腳步就特別輕快,像是發現了什么不可多得的真理。過節不就是為了高興嗎,就算是再重大的節日,倘若我不高興,都不會像是過節的感覺。每年我都會給自己這樣過一兩個節日,而且想定在哪天就定在哪天。
帶著輕快的腳步,我往小鎮的郊外走去,一路上有不少給你驚喜的野花,你永遠不知道在下一個路口會發現哪一種你沒見過的野花,它們像可愛至極的姑娘,又總會給你眼前一亮的感覺。我的心情像路邊的蝴蝶一樣輕快,沒有做工的時候,我覺得我是世界上最自由的人,這個時候我甚至都已經忘記了查理斯,如果查理斯還在我身邊,這種情況我也不會和他一起出去瞎混的,這是我難得的自由。郊外有一座不大不小的山,山底下的一大片荒地,便是我每年這個時候要去的地方。
山腳下的一塊地方,有一個矮矮的墳堆,墳堆上立著一塊精致的墓碑,那是我和查理斯一起買的,我想,師父生前沒有過過什么像模像樣的生活,死后這恐怕是最好的待遇了,這塊墓碑確實價值不菲,是我和查理斯的一片心意,不過如此精致的墓碑卻是立在這荒郊野外有些不相稱,有什么辦法呢,我們也想把敬愛的師父安置在漂亮的陵園,沒那個能力。
我過去幫師父清理了一下墳堆上的野草,而后躺在墳堆旁邊的草地上,看著天空飄過的云彩,我點了一根香煙,呆呆的看著天空,心情漸漸的平復下來,微風將我吐出的煙圈立馬吹散了。
“師父,查理斯臨走的時候要我替他來看看您。”我獨自的說著。之后又是陷入長長的沉默,只有山上傳來的鳥鳴,微風拂過草地的聲音,和我長長的吐出煙圈的呼吸聲。“師父,原來我一直以為人沒有必要堅持太多東西才好,那樣的話,您也不至于落得這樣一個下場,您為此多次對我大發雷霆,我不理解,原來的時候,我真的不理解。”我彈著煙灰,望著天空說道,一陣風吹過,感覺像是師父聽到了我的說話。“這一次,查理斯也去找他堅持的東西了,可是我們這些混的沒個樣子的,能去堅持什么呢?”我平靜下來,每年這個時候,我都會情不自禁的陷入回憶,關于師父,是我最親的長輩了,每當心中有所緬懷的時候,卻只有他了。
師父這個人性格有些古怪,有時候脾氣很暴躁,有時候很親和,有時候很愛出頭,有時候又一副什么都事不關己的樣子。不過師父這個人說到底是心底很善良的,我之前也說過,他太剛烈有時候。
十二歲那年,師父看我食不飽穿不暖,十分同情我,便是對我說:“跟著我把,去勞動,但保證能吃飽。”我聽到能吃飽,二話不說就跟著師父了。那個時候我的父親還沒去世,但是我沒管他,他也沒管我。就這樣我開始跟著師父學習木匠工,所有手藝都是師父手把手教我,而且正是那個時候我認識了查理斯,他是師父另外的一個學徒。
那時候我見到查理斯的時候,他很少說話,只是不停的鼓搗這自己的東西,見師父又帶了一個人過來,眼光時不時往我這邊飄來,我時不時的觀察著查理斯,他眼中有不一樣的光彩,那種光彩,是我在其他工人眼里沒有見到過的,就算是年紀比我們大不了多少的人眼里都沒有那種光芒。我們都算是被歲月打磨過的人吧,那些人從里到外,都是臣服,對,是對生活的臣服,而查理斯,就算是滿身傷痕,那眼里的那種光芒,就像是冬天里不肯枯萎的綠葉一般,就算是我在墨爾鎮上看見他唏噓不已的時候,但是當他抬頭看向遠處的時候,你仍然可以發現那眼底的光。我覺得查理斯是一個不一樣的人,于是我總是試著走近他,越是走近他,你越會發現新鮮有趣的東西。所以在那段歲月里,查理斯算是我能在平靜下來的時候唯一一個能夠聊些我們自認為不可探知的東西的人。
師父跟我們在一起的時候,除了手把手教我們做工的技巧以外,跟我們說話時,總是聲音低沉,而且帶著滄桑,有時候你甚至懷疑他說著說著聲音就會從肚子里面發出來。但是師父雖然是大工,他的生活并不比我們過得要如意,我們只是為了填飽肚子,但是師父是只能填飽肚子而已。師父的妻子是個交際女,經常在外面廝混,整夜整夜的不回家,對此師父無可奈何,只是深夜的時候偶爾肚子抽煙不說話。我見過他的妻子兩回,自從師父去世之后就再也沒見過了,他的妻子每次回來都是醉醺醺的,然后在家里大睡特睡幾天,每次他的妻子走后,師父都會異常的暴躁,師父做工攢下來的一些錢,全部被他拿走了。他的妻子也經常挨師父的打,甚至有一次被打的昏迷過去,但他的妻子似乎習以為常,就算被打的渾身於腫,也照樣拿了師父的錢,消失的無影無蹤。不管師父怎么藏,她都能把屋頂掀開了找到錢,然后消失的無影無蹤。有一次他的妻子出去之后,師父發了很大的火,我和查理斯都沒能幸免于難,我想師父完全可以不管他的妻子的,即使再怎么發火,再怎么打罵,我們心里都清楚,師父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師父的血終究不是冷的。
工地上的人,時不時會聚在一起吹牛,師父也吹牛,講他年輕的時候,跳舞是如何如何的好,見過多少多少漂亮的女孩,其他人都笑的合不攏嘴,但是師父卻不以為然,像看著鄉巴佬一樣看著他們。但是他有時候卻對別人吹的牛不以為然,工地上不免有那些吃飽了沒事干的一副很關心時事的人,他們時常在釘一個鉚釘的時候突兀的說起哪一個政客如何如何,歷史上哪個哪個領袖是一個蠢貨,不該怎樣怎樣……他們仿佛站在歷史的制高點上,指點江山,時而是一個謀略十足的軍事家,時而是一個滿腹經綸的政治家,時而又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流氓,但是被工頭劈頭蓋臉的罵的時候,他們又失去了那些威風,連響屁都不敢放一個。這些人仿佛一直在吹一些高端的牛,誰知道他的那一套一套從哪來的考證呢,誰知道他的那一套一套究竟是獨家放屁還是官方言論呢?我們聽了也就好笑一下,然后自己做自己的事情。不過師父的態度就不一樣了,你別以為師父會裝作一副考究的樣子跟他去探索一番,他只是會愛理不理的回一句,“天上的事哦,誰能管的著?”然后又一副什么話都沒說過的樣子專注做自己的事情,師父這樣的態度總是讓那些高端牛難以繼續吹下去,我們倒也樂于如此。
師父對我們是十分愛護的,可以說是用護短來形容,但是他做事的方式太過剛烈,他的死也和這脫不開干系,說起來有些荒唐,但是世間的事情林林總總,有人活的體面的很,出門失足到河里,有人幸福的和家人告別出去工作,卻不料被工地上高空落下來的工件砸的稀巴爛,離奇的事情每天都在發生,說起來師父的死也算不得什么了。但是我和查理斯心里盡管惋惜,心里還是頗為感動的,雖然我們覺得他的下場和當事比起來實在太不值得。那次是算工錢的時候,也是跟利益相關的東西,呵,說來太多的事情總是跟利益扯不開。
工地上總有一些偷懶的懶漢,就算是我們這些對生活已經徹底臣服老實做事心底憨厚坦誠的人之中,也難免有濫竽充數的人。結算工錢的時候,那個懶漢拿著和普通工一樣的工錢,平時愛做不做,偷工減料,吃飯的時候倒是吃的最多,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是也沒心情去計較。不過那時候我和查理斯剛從學徒成為正是工不久,但是工頭發錢的時候卻是給的學徒的錢,師父不愿意了,跟工頭理論了起來。“我這兩個徒弟現在也是正式工了,憑什么給這么點錢?”但是工頭不吃這一套,做工的都有三分脾氣,“他們資歷不夠,還沒本事拿這么多錢。”“放你媽的屁,我兩個徒弟做的事比別人少寫?比別人差一些?跟老子講資歷,老子干了這么多年也沒見多拿過一分錢。我兩個徒弟沒資歷,那個好吃懶做的有資歷,天天跟著我們混吃等死,拿的工錢還比我這兩個徒弟多?去你媽的狗屁資歷!”師父指著那個懶漢的鼻子越說越惱火。
“你放你媽的什么屁呢?”那個懶漢聽師父這么說,也氣沖沖的過來和師父指著鼻子對罵起來。師父時不時的指著工頭罵兩句,“老子就是不給那兩個小子多一分錢,怎樣?”工頭這么一說,師父終于是心中的怒火爆發起來,撿起身邊的一塊五夾板照著工頭的頭砸去,這下戰爭就爆發了,兩個人抄著家伙打成一團,隨后那個懶漢也攙和進來,圍著師父一個人打,我和查理斯看不過去了,去幫師傅,跟這些工人待得時間長了也難免有了幾分野蠻勁。我們幾人扭在一起打成一團,師父和我們兩個還另外兩個都打的頭破血流,之前的人都在旁邊看熱鬧,因為工地上打架的事常有,不過看我們打的頭破血流,好像有些來真的,于是都過來幫忙勸架,不過我們抄的家伙讓他們根本無法近身。那懶漢估計打的腦袋發熱,已經沒有理性了,突然抄起撬鉚釘的鋼條朝著師父的腦袋砸過來,一聲悶響,師父就倒了過去。師父這一倒,我們所有人都嚇傻了,停了下來,明白事情鬧大了,一旁的人把師傅抬去了醫院,但是沒有辦法,在昏迷了兩天之后師父的心跳最終是停止了。之后工頭倒是補償了一大筆撫恤金,懶漢也被強制貼了好幾回的工錢,之后我和查理斯受到的待遇就要比以前要好多了,不僅工錢正常了,干的好時而還有獎勵。但是我和查理斯并不在意這些,只是對師父的死倍感惋惜,我們拿著那一筆撫恤金給師父辦了一場體面的葬禮,還有那塊精致的墓碑。
我熄滅了手中的煙,現在想起來,師父那時候太過認真計較了,性格也是太剛烈了,其實作為新人,受些欺負也是正常的,我和查理斯都沒有多說什么,只不過憑師父的那個脾氣,看到那個懶漢都拿那么多錢,估計咽不下這口氣吧。我們替師父不值得,但是一想到師父那么做甚至到死,目的都是為了我們爭口氣,心里就很不是滋味。我能做的也就是每年來這墓碑前看一下師父了,世間的生死離別總是不經意,有時候一個人無故的離去,原因可能是啼笑皆非的,師父不是什么大人物,他死了,不認識的他的人照樣早上起來喝咖啡,晚上回家倒頭就睡,認識他的人可能剛開始一起喝酒的時候氣氛有些尷尬,但是過一段時間照樣吹起牛來。這樣一想,師父收我們這兩個徒弟也并沒有白收,他的葬禮他的妻子都沒有來,唯獨我和查理斯每年來他墓碑前看一看他,讓他在另一個世界知道,就算他不是什么人物,死后依然是有人記掛著他的,如今查理斯也走了,倘若我都不來,師父真的是白白的來這個世界上走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