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城神遺醫院六樓。

副院長辦公室。

夜色中，一陣刺耳的鈴聲突兀的響起。

韓曳影靠在椅子上，白大褂和外套掛在一邊，身上只穿著黑色毛衣，他伸了個懶腰，將金絲眼鏡摘下放在桌上，輕揉眼角片刻，這才不緊不慢的接聽了電話。

“喂，院長。”

沉默半晌，電話那頭響起一個穩重的聲音：“曳影，知道我找你什么事嗎？”

韓曳影嘴角微勾：“當然知道，是子源的事吧。”

“事情的經過我聽說了，我需要一個解釋。”

韓曳影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解釋，淡笑道：“事實已經擺在了所有人面前，我能做的只有如此。”

“你的處理沒問題，但你不該讓子源如此難堪。”院長沉聲道，“他畢竟是我的兒子，今后還要在景城生活，發生了今晚的事，即便你已經封鎖了消息，他的形象也必然受損。”

韓曳影笑了笑，將手機放在桌上，拿起眼鏡布輕輕擦拭著眼鏡：“既然如此，那讓他換個地方生活不就好了嗎？”

院長一愣，他很清楚對方沒有嘲弄自己的意思，疑惑道：“這話什么意思？”

“院長應該知道子源為什么會突然做出這種事吧？”

“還不是因為夜家的那個女娃……這個蠢貨！”院長有些惱怒。

他惱怒的并不是張子源的所作所為，而是這家伙太過沖動，做事前不好好動腦子，否則也不會捅出這么大的簍子。

“子源并不蠢，他只是太心急罷了，如果能借此機會和夜家加深聯系，我想一切都是值得的。”

加深聯系？

院長知道韓曳影不會無的放矢，連忙問道：“怎么說？”

“夜家看重因果，雖然不知道那位二小姐為什么要針對那個叫做葉小憐的女孩，但既然子源是為她遭了殃，想來夜家是會有所補償的。”

院長皺眉道：“這種小事也值得補償？”

“正常來說或許不會。”

韓曳影賣了個關子，繼續說道，“不過如今選舉在即，任何家族都不想為自己留下污點，你的選票也很重要，況且這件事說不好還牽扯到夜家的某些秘密，所以只要院長在跟夜家的人交談的時候稍稍抱怨那么幾句就好了。”

“夜家的秘密……”

院長喃喃低語，忽然反應過來，驚呼道，“你這是想讓我逼迫夜家？”

“怎么可能，就是十個院長也未必能讓夜家高看一眼，你拿什么逼迫他們？”

韓曳影和院長之間的關系顯然很好，說話沒什么顧忌，他失笑道，“不過好歹是自家的孩子幫別人出頭才出了事，任何父母都會心疼的，這種事稍微抱怨一下不過分吧？夜家現在和你可是合作關系，絕不會為此動怒的。”

院長茫然道：“我還是不明白……”

“本來這件事如果順利完成還好，并不會吸引多少人的注意，但現在就不一定了……”

韓曳影解釋道，“且不提夜家二小姐為什么要做這種事，但只要夜家在意這件事帶來的負面影響，又或者不想丟掉你手里的選票，就必然會付諸行動，并對你做出補償，屆時你只要暗示一下子源以后在學校里的生活不好過就好了。”

院長愣了愣，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難道說……這樣夜家就會將子源送去別的學校不成？”

“沒錯，還有什么能比當事人直接消失更能消除一件事的影響呢？”韓曳影淡笑道，“而且如果不出意外……子源將會被送到皇家學院。”

“皇家學院？！”

院長呼吸陡然急促了幾分，可很快就遲疑道，“就算夜家真的很在意這件事的影響，也不可能會把子源送到皇家學院吧？”

那可是皇家學院，整個炎華最頂級的高校！教育資源頂尖，神跡無數，不僅如此，皇家學院里的學生比常人有更大的機會直升皇家大學，未來前途無量！

然而皇家學院一向是貴族專屬，除了皇室和貴族，尋常子弟不可能入學就讀，即便是夜家也不可能做到這種事，就算可以也絕不會為張子源花那么大力氣。

這一點院長還是心里有數的。

“不，會的。”

韓曳影似乎頗為自信，說道，“雖然景城基本看不到，但近年來平民和貴族之前的爭端已經越發尖銳了。”

“這我倒是知道。”院長點點頭。

“可有趣之處就在于……如今選舉在即，大量的選票偏偏在平民身上。”

韓曳影似笑非笑道，“我們都是平民，院長你不妨想想，如果沒有和夜家之間的關系，你這次會支持哪個貴族就任？”

“當然是……”

院長正要回答，卻有些搖擺不定，說實話，這些貴族其實都差不多，誰就任跟他有個屁的關系。

韓曳影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又問道：“那如果有哪個貴族能為平民爭取到進入皇家學院的名額……你會支持它嗎？”

“當然！”

院長脫口而出，當即就明白了韓曳影的意思，激動道，“你是說……夜家很可能打算做這樣的事？”

景城沒有貴族，因此平日里倒是看不到貴族和平民針鋒相對的情景，然而事實上，在大多數城市里，關于貴族和平民之間的問題一直在爭論不休。

這起源于皇室上一任女王的革新理念，然而隨著她的突然死亡，平等的理念雖然被種下，但當今君王卻一直沒有付諸行動，導致革新陷入僵局。

不過即便如此，由于當初女王的支持者一直在發聲，雖然事件始終沒有實質性的進展，但人們卻熱情高漲，不斷表露出對貴族特權的不滿。

他們并不是想直接取消特權，只是想追求更多平等。

而作為最頂級的學府，皇家學院從來只收取貴族和皇室成員，這就是最大的不公平之一。

而在這種時刻，如果有哪個貴族能為平民爭取到哪怕一個進入皇家學院的名額，就必然能在選舉中獲得海量的平民選票！

這一點毋庸置疑。

韓曳影搖頭道：“恐怕不只是夜家，不少貴族都會做類似的事，不過這對我們來說不重要，重要的是子源能進入皇家學院，這就足夠了。”

院長雖然激動，但還是有些不解：“可是……夜家憑什么會選擇子源？平民中天賦異稟的人不少吧？”

他還是很了解自己的兒子的，至少就天賦而言，他進入皇家學院只怕有些夠嗆。

韓曳影平靜道：“正常來說很懸，但有了這次的事，再加上子源和夜家的二小姐本來就有些交情，這姑且意味著他有了一定的條件基礎。”

“況且子源本身是有天賦的，但又沒到讓人難以仰望的程度，完全可以作為優秀平民的代表人物——相對于天賦異稟者，這樣的人進入皇家學院更能符合大多數選民的心意，夜家應該會有這方面的考量。”

“更何況夜家對院長背后的大量選票志在必得，想來也會賣你一個面子，因此綜合下來，我想這個名額多半非子源莫屬了。”

“所以這算是因禍得福嗎……”

院長愿意相信韓曳影的判斷，這家伙很少有判斷失誤的時候，一時又驚又喜，他忽然恍然大悟道，“這么說你是故意讓子源難堪的？”

“只能說是順水推舟，如果這次子源沒出意外，夜家絕不會把這當一回事，哪怕院長對夜家提起也只會招致惡感，而現在子源付出了不小的代價，你抱怨幾句也很正常，夜家出于補償自然會考慮到這方面的事。”

韓曳影將眼鏡戴上，意味深長道，“或許這就是夜家所說的因果吧……”

“原來如此，那我馬上把這件事告訴子源！他還在生你的氣呢。”院長喜滋滋的說道。

“不必了。”

豈料韓曳影嚴肅道，“院長你也知道，子源這孩子天賦是有的，但上進心不足，去到皇家學院說不定也是這樣，甚至可能在那些貴族面前失去信心，因此他需要一個奮進的目標——”

他神色肅穆，“所以不如讓他恨我好了，你甚至可以告訴他我曾多次阻撓他，乃至于在覬覦你的位置……對年輕氣盛的孩子而言，仇恨絕對是奮進的一劑良藥，這樣一來，哪怕高中只剩下最后半年，他也足以迅速成長！”

院長呆滯了好一會兒，遲疑道：“這就不必了吧，你不用為他做到這種程度的……”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才是他爹呢……

“沒事，我不在意的。”韓曳影溫和笑道，“就這樣告訴子源吧，讓他想盡一切超越我——這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雖然覺得有些奇怪，不過院長還是感動萬分：“曳影，我當初果然沒看錯你……”

“當年要是沒有院長的幫助，就沒有我的今天，這就當是我的小小回報吧。”韓曳影期待道，“至于能不能真正因禍得福，就要看子源自己了。”

“放心好了，我會好好交代他的，對了，關于那個葉小憐的事……”

“院長！我建議這件事到此為止，不要再做任何調查，我之前說了，這或許涉及到夜家的秘密，一旦觸及……”

聽對方語氣如此嚴肅，院長心中一凜，連忙正色道：“我明白了。”

韓曳影語氣漸緩：“我明白院長的意思，放心好了，后面的事我會安排的，那個叫古寂的小子今晚就會廢掉，子源的委屈不會白受。”

院長差點老淚縱橫：“曳影……你簡直太懂我了！”

兩人又交談了一會兒，然后才掛斷了電話。

“一如既往的愚蠢。”

韓曳影臉上的笑容消失不見，將手機隨意丟到桌子上，看著窗外在城市燈光下紛飛的雪花好一會兒，忽然收回目光，面露思索之色。

“夜家，葉小憐，夜和葉……二者之間會有所關聯嗎……”

“說起來，聽說夜家的三小姐曾經似乎失而復得了——這一匪夷所思的能力……”

“轟隆！”

天空忽然響起一聲震耳欲聾的雷鳴，將他口中兩個字所掩蓋。

韓曳影忽而起身，凝眸看向窗外，神色有些凝重。

“和今晚現身的神明有關嗎……”

不只是他，景城所有人都被這聲突如其來的雷鳴所吸引。

今晚注定是個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