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欒彧天未名即起身,看看宿醉的姜琰睡得正酣,悄悄出了房門。聽得閉門之聲,姜琰倏忽起身,狡捷一笑,便開始梳洗更衣。
欒彧估摸姜琰起身,又來至房中,卻見一戎裝軍卒,立于榻前,榻上已空無一人。
欒彧心中一緊,“何人如此大膽,敢闖本王的臥房?”
那人聽得欒彧之言,轉過身來道:“王爺可意外否?”
欒彧疑惑,細看下驚呼:“夫人?你怎得做此打扮?”
“夫君意外否?為妻想求王爺一事,未知王爺能否準我每日去軍中,與軍士一同操練?!?
“不準,夫人,你怎得如此胡鬧,軍中操練非是兒戲?!?
“我并非是想游戲……”
“夫人,這府中之事你要如何我都依你,但軍中,為夫斷容不得你胡鬧。”欒彧從未如此疾言厲色,姜琰氣悶,不再言語。
欒彧見姜琰沉默,又覺心疼,轉回來哄道:“夫人莫氣,為夫不該如此厲色,只是夫人非軍中人,為何突發奇想要去軍中操練?”
“我想像呼延將軍那樣,助你陣上殺敵。縱不得如此,我若再遇險,也能有自保之力?!?
欒彧盯著姜琰看了半晌兒,方道:“夫人,為夫定不會再令你遇險,請夫人安心。至于軍中,夫人定是不喜呼延霆在我身邊,今日我便將呼延霆調守肅州,如何?”
“夫君千萬莫如此。呼延將軍無過,僅因婦人一言,便被調離,夫君日后如何服眾;況且呼延將軍性子單純,無半分心機,我很喜歡她。她事事以你為重,在你身邊只會助你?!?
“夫人,阿霆作何想無關緊要,但我與她從無首尾,你莫要疑心?!?
“我自然不疑,否則早就處置了。我自幼習武,軍中操練不在話下。求王爺便準我前去,可好?我盡已思慮周全,軍中除了幾個來過府里的軍士,無人識我,我扮上戎裝,必可瞞天過海。”
“不可。婧兒,你要為夫日日看著你與旁的男人貼身肉搏?你是想氣死我么?”欒彧慢慢靠近姜琰,一把環住姜琰的芊腰,“你這小妮子,一日不與我為難便過不去。”
姜琰一見欒彧氣惱,不敢再硬,軟語道:“哪里是我與你為難,我只想練習些防身之術罷了。夫君曾說過為我做什么都心甘,如今怎食言?總之夫君若是不準,本公主就……”
“公主意欲何為?又要回京城么?”欒彧臉色漸陰沉。
“比回京城嚴重的多?!?
欒彧突然手上發力,將姜琰緊緊箍住,姜琰被鎧甲咯得生疼,也自皺眉,輕推欒彧。
“休想。你我已有夫妻之實,你此生只能做我欒彧的女人,你再敢想旁的男人,亦或有人敢覬覦我欒彧的女人,我必殺了他?!?
姜琰聽他又提起前事,心中氣惱,又不知如何辯解,“欒彧,你……不可理喻,我幾時說要回京了,我幾時……皆是你冤我。”
欒彧見姜琰似有淚意,不覺軟下來:“夫人莫哭,夫人不離欒彧便好,為夫甚畏你要拋下我?!?
“我怎舍得拋下夫君,我是想說,你若不應此事,我便日日求告,我知夫君最寵我,必受不得我苦求,除非你避我不見?!?
“你這妖精,我怎舍得不見你,為夫恨不能時刻陪伴你左右?!?
“為妻正是明了夫君此心,才要去軍中,常伴夫君。”
“可夫人你‘手無縛雞之力’,如何習武?”
“夫君怎如此小覷為妻,為妻一出手便制服了元勛,怎么也不算是‘手無縛雞之力’吧?!?
“那是因我先重傷了他,若他未受傷,縱十個夫人,也盡入狼口?!?
“哎呀我不依,夫君定要應我,否則我必不甘休?!?
“罷了,你必要如此,為夫便親自教你。至于去軍中操練,不必再提,縱使當真日日苦求,本王也不準?!?
“如此,也罷,有勞夫君。”姜琰俏皮一笑,欒彧見此粉黛不施,天然去飾之妻,甚愛。
“那用過早膳,便隨我去靶場,為夫這就吩咐下去。”
自送了姜琰去興慶,宣裕太后便似被抽去了精華一般,一病不起。千秋節后,光合帝亦病臥在床,眼看一日重過一日。太子監國,丞相主政,光合帝病情秘而不宣,只稱偶感風寒。
連日來皆是姜婉近身侍疾,姜叱亦日日在宮中。是日姜婉服侍光合帝湯藥后睡下,便請了兄長來紫宸殿密談。
進了內殿,屏退左右。姜婉跪倒兄長面前便拜,姜叱大驚,急上前虛扶道:
“貴妃娘娘快快請起,老臣怎當得娘娘大禮。”
“哥哥當得起,妹妹此番能否活命,全仰仗哥哥?!?
姜叱一驚,“貴妃此言從何說起?”
“哥哥,你我一母兄妹,我不瞞你,皇上要殺我。”
“娘娘勿聽人言,皇上已立了二皇子為太子,日后繼承大位,貴妃便是名正言順的太后,皇上怎會起殺心?”
“哥哥,皇上是我枕邊人,我豈會不知他早厭棄了我。此事哥哥也知,又何必哄我?!?
“娘娘多年來與皇上情深,許皇上會心軟。”
“哥哥,妹妹不能把性命系于一無情之人能否心軟之上,妹妹之性命,姜氏一族之榮辱存亡,妹妹只能仰賴兄長?!?
“貴妃娘娘意欲如何?”
“皇上病入膏肓,御醫束手無策,大局已定,不過早一時晚一時。為定大事,請兄長令武寧王與含元公主帶北境軍精銳入京,保妹妹登太后之位?!?
“唯有圣旨方可調北境軍入京,貴妃是要老臣假傳圣旨?”
“非是假傳圣旨,若有國喪,武寧王理應攜公主返京服喪。只是矯旨罷了?!?
“矯旨亦是謀逆?!?
“哥哥,妹妹一身,死不足惜,可姜氏一族失了太后,如何抗衡王氏?到時候恐兄長丞相之位不保,禎兒皇權也要旁落。真到得那步田地,阿婧縱然有心,恐也獨木難支。哥哥別忘了,姑母應允將婧兒嫁與欒彧,就是為了今日?!?
姜叱嘆氣,姜婉所言句句有理,如今宣裕太后亦病體沉重,若先皇帝一步登天,恐皇上真的會剪除姜氏。
“貴妃所言,老臣自會細細思量,先行告退?!?
興慶城在北境幾城中最為繁華,隱隱有江南風采。
這日,姜琰一身素色男裝,來至興慶城騾馬市上一酒樓,轉入二樓雅室中。室中已有一男子,立于室中等候。姜琰抬眼打量,這男子黑紅的臉,滿是絡腮胡,寬額粗眉三角眼,高鼻厚唇,腰寬背闊,一雙粗糙大手,握一馬鞭,著大盛男子服飾。見姜琰進來,也自打量一番。
“大王子殿下,久仰?!?
“大盛含元公主,武寧王妃,哈哈,果然名不虛傳,公主穿男裝,英氣不凡。”
“承殿下夸獎?!?
“依本王看,英氣還在其次,公主這份膽色,當真令本王佩服,你孤身前來,就不怕本王加害于你?”
“殿下是聰明人,必知你如今之困境,唯有本公主可解,又怎會加害于我?”
“可你是武寧王妃,拿下你便可擺布欒彧?!?
“殿下此言差矣。若武寧王知今日之事,你道他會準我一人前來么?況武寧王性烈如鋼,縱然你有本事讓武寧王相信本公主在你手上,你道他就會乖乖聽你擺布么?到時玉石俱焚,那對王子殿下又有何好處?不過是讓漁翁得利罷了。”
“公主是說,今日當真是你約我前來,與欒彧無關?”
“正是?!?
“公主當真膽色過人,不愧是女中豪杰。閑言少敘,公主有何事,說來聽聽?!?
“王子殿下請坐?!闭f罷姜琰落座,元昊亦席地而坐。
“今日請王子殿下前來,是想與殿下談一樁生意?!?
“何生意?”
“本公主聽聞西昌人人愛酒,未知是否當真?”
“自是當真,西昌天寒,酒可暖身,因此西昌不論男女,皆喜飲酒。”
“可據本公主所知,西昌自產之酒不足,從前可從西域或大盛販酒,如今這兩條路皆斷了,西昌如今,連最劣之酒,也要天價?!?
“那又如何?”
“元勛一無是處,都敢起心與王子殿下相爭,皆是金銀之力。本公主今日便是來為大王子殿下添翼。”
“你到底想說什么?”
“販酒。”
“哼,自封了王,欒彧便禁絕了大盛與西昌所有商貿,他可是你丈夫,你敢違抗他的命令?”
“此事不必殿下操心,殿下只說這生意做,還是不做?”
“好,我便信你一回。”
“殿下爽快?!闭f完姜琰一攤手,“拿來。”
“何物?”
“自是定金。殿下不會是想‘空手奪白刃’吧?!?
元昊恨恨自懷中掏出一絹帛,欲遞與姜琰,旋即又拿回,湊近姜琰輕聲道:“公主不會是記恨元勛劫持你,想借我之手除了他吧?!?
“正是如此,難道這不是你我共同心愿么?”姜琰毫不避諱,倒讓元昊有些意外。
“哈哈,公主快人快語,甚合本王脾性?!闭f著便將絹帛交與姜琰,“錢莊的絹票,公主笑納?!?
姜琰接過,收入囊中道:“王子殿下放心,本公主自會讓殿下滿意?!?
“那就有勞公主了,本王告辭。”
“殿下請留步,本公主還有一言。”姜琰站起身,道:“殿下放心,日后姜琰尋殿下做的每筆生意,具有厚利?!?
元昊瞇起眼睛,盯著姜琰,姜琰目光平和,回看元昊。半晌兒,元昊向著姜琰一拱手,姜琰亦頷首回禮,繼而元昊便大步離去。
姜琰在房中稍待,也自悄悄下樓,策馬回府。
元昊帶著隨從,一路向北疾奔。
“殿下,今日這等好時機,為何不劫了武寧王妃來?!?
“哼,蠢貨,你是想本王死在興慶么?你當那姜琰真的如此愚蠢?敢一人前來么?看她鎮定如常,便知早就安排了人手,貿然動手,便給了欒彧除我之借口。這可是武寧王府所在,說不定欒彧就在暗處?!?
武寧王府,等閑仆從無事不得入前院,姜琰悄悄回了臥房,正欲掩門,不想房門被人大力推開,一人闖了進來,回手關了房門。姜琰還未及反應,即被欒彧按住雙臂,抵在墻上。
“姜琰,皆是本王太縱著你,你竟還敢瞞著本王與別的男人私會……”
話未說完,姜琰踮起腳,主動吻上欒彧,阻住將要出口之言。
這是姜琰第一次主動吻上自己,欒彧只覺腦中一片眩暈,有多少怒氣,亦都拋至九霄云外,不覺手也軟了,漸漸放開姜琰,環上芊腰,細細品嘗。
“夫君,你莫要高聲,為妻好怕?!苯鼖陕曀破?,吹的欒彧心旌蕩漾。
“你會怕么?膽敢一人約見西昌王子,你這小女子,當真有膽色?!?
“夫君小看為妻,為妻怎會逞匹夫之勇。那元昊有求于我,是以甘愿冒險赴興慶相見,他怎敢傷我?況且,夫君即知我與他相見,必知為妻未做半點對不起夫君之事,夫君大人大量,莫要怪責,可好?”
欒彧本已消氣,但聽嬌妻軟語苦求,亦甚是適意,遂又板起面孔道:“你還敢做事?背夫私會男子已是大罪,為夫該當好好罰你?!?
“皆是為妻之過,為妻領罰便是,夫君莫氣壞了身子。”姜琰插科打諢道。
看著姜琰一臉嬌憨,欒彧也自沒了脾氣,只得道:“罷了,此事不提,日后不論何事,都不得欺瞞為夫?”欒彧溫柔攬住愛妻,扶至榻邊坐定。又深恨自己不爭氣,被姜琰三言兩語便哄得轉意。
“阿婧記得了,日后不敢自作主張,凡事都依夫君之意?!?
“哼,小妖精,慣會哄得為夫開懷?!?
“夫君適才說要罰我,未知夫君欲如何?”
“罷了,為夫豈敢罰你,盼你少氣我幾次,我便謝公主大恩了。”
姜琰聽畢淺笑,又道:“夫君怎知我約見元昊,必是那‘呂護’告密?!?
“他不得我之命,私下為你聯絡西昌,還安排你與元昊見面,如此大膽,若還敢瞞我,致你有任何閃失,我必將他剝皮抽筋。”
“嗯,他敢抗公主之命,當真是武寧王之心腹。罷了,此事本也不想隱瞞夫君。”
“此事不提,你與元昊所談何事?”
“還虧得夫君安排的斗酒會,為妻才靈機一動?!闭f完便將販酒之事告知,“夫君以為如何?”
“嗯,如此也好,扶持元昊,讓西昌在此消彼長中消耗國力?!?
“為妻正是此意。還請武寧王行個方便?!?
“嗯?!睓鑿辉俣嘌?,起身欲走,又轉回身道:“往后不許自作主張,否則本王便命人時時刻刻貼身保護你?!?
“嗯,阿婧以后不敢了,夫君放心?!苯郧煽蓯?,欒彧一時無語,轉身出了房,至前院喚明月服侍姜琰,便自顧離府去營中。
轉眼明月進房,見姜琰坐于鏡前梳妝。
“明月,服侍本公主更衣。”
“是?!?
“王爺可離府了?”
“是啊。王爺今日回府之時,黑著臉要殺人一般,沒得片刻從房間出來,便滿面春風而去。王妃真有本事,怪不得府中那些粗使婆子說王妃‘御夫有道’。”
“住口,你這小蹄子口無遮攔,一個未出閣的姑娘,竟能說出如此混賬話來。王爺是偉岸男子,堂堂丈夫,日后絕不可再出言辱沒。”
“是,王妃恕罪,奴婢記住了?!?
“呂先生可到了?”
“到了,在外堂候著?!?
“好。本公主與呂先生有事相商,你去外面盯著,別放人進來?!闭f著姜琰便出外堂。
呂護見姜琰出來,欲起身相見,姜琰阻道:“先生不必拘禮,請坐?!?
“謝公主。公主好計謀,可謂‘一箭三雕’,既一人見了元昊,讓他放松警惕,又得了武寧王暗中保護,還使得武寧王不疑呂護?!?
“先生過獎了。若你我只一面之緣,你便背著他為我聯絡西昌,王爺必疑心你我早就相識。如此安排你去告密,便可消了他的疑心,往后先生再助我,王爺也不會生疑?!?
“公主高明。昨日公主說起要一人見那元昊,在下便覺不妥,原來公主早就思慮周全,王爺知公主犯險,必會親身保護。”
“罷了,莫再提。元昊已經答應,請先生便按你我之前所議行事?!?
“是,呂護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