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天似乎來得極為猛烈,還沒有到清明呢,近幾日的氣溫便一路飆升到了三十度,大有種極速入夏的節奏。大家似乎都有同感吧,這些年的春秋兩季好似形同虛設一般,簡短得讓人難以置信。所以很多人連春秋裝都省去了,這也許該歸功于工業文明所造成的全球升溫效應吧。
溫度的迅速升高,讓春天的腳步更疾快了些。那繁鬧的杏花尚開得正艷,粉面的桃紅便迫不及待地也趕了來湊熱鬧。若是走到郊外去,河邊竟成了滿眼的花開盛世了。才凋謝了花瓣兒的迎春已經悄然地綻出了簇簇細長的嫩芽,就連渾身上下還被一團花簇包裹的紅葉李,也急急地抽出來了褐紅的細葉。它們可都是早春最為亮眼的花卉,想當初春寒料峭的,它們缺率先吐露芬芳了。那時是多么吸引人們眼球啊。可此時呢?它們就該靜謐地看著其他的花草盡情地綻放了。那成片黃金色的連翹,一朵朵金喇叭一般的花串兒叢叢相擁,還有那動人心扉的紫荊,一叢叢的滿條紅極為鮮艷,在城市的綠化帶中獨占鰲頭。
在這暖融融的春季,幾個同事乘著一輛商務面包車下鄉了。因為有幾位女同胞,車里就更熱鬧了起來。特別是坐在前邊的那位,一開口便家長里短地嘮叨個沒完沒了。有了她口若懸河的開頭,另外兩個女同事也就沒閑著,你插一句,她接一腔,滿車都是她們幾個嘰嘰喳喳的議論聲。真是三個女人一臺戲啊,有時也挺佩服和感嘆她們的,那么嬌小的身軀咋會有那么多的能量,說話好像就不帶換氣的,竟是那么流暢地連貫和一氣呵成。車外是一望無際的綠色田野,那些田間地頭總會時不時地冒出來大片鵝黃色的油菜花,還有農莊里種植的片片整開得絢若云霞般的桃花。當然這也又成了她們賴以閑聊的談資。于是她們的話題一轉,便又聊到了哪里的風景好看,甚至有人竟約起周末去爬山了。
正喧鬧間,不知道是誰嘣了一句說:原來外邊的風光這么好,怪不得這幾天老張的朋友圈每天都是七八千步呢!
他每天沒事都是去轉悠,一萬步也正常,有人就接著說。
老張請了多長時間的假?前排的就問。
九十天吧,領導批準了,到六月才上班呢。
哦,他請假了還操著單位的心哩!昨天還在工作群問呢,你們還下村去?后天的網格日放在老區還是新區了?
他就是好上班!有病了還不好好休息。
她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我坐在后排只是默默地聽。她們說的不錯,同事老張哥的確是有病了。市里確診不了,據說又轉到省城了。前幾天還讓一同事問他在哪個醫院?哪個病區?畢竟是幾十年的老伙計了,準備去看看他。可他卻回說只是個肺炎,住一段院養養就好了,不讓跑來跑去地去看他。
可接下來她們幾個的話題卻越來越偏激起來,這個說他也沒啥不良嗜好啊,就是喝個酒,又不吸煙,咋能得這病?又有人就說他有個兄弟就是早些年死了,莫不是有遺傳?
前排的女同事就又扯上了他的老爹。她說今年一定要帶他去體檢,他的胃有一片切了七八年了,這些年是年年體檢,就去年沒去。前一段他老爹還說,不去,不就是個胃潰瘍么!她卻碩不去不行,過幾天就帶他去,反正醫療費又報銷。”親戚朋友都知道他是胃癌,就他自己不知道。去年,我姨來走親戚說漏嘴了,叮囑他招呼好自己。等我姨一走,我爹可罵起她來了,說她一家一直都見不得他好,這樣咒罵他。”這位說話向來心直口快。照她的說法,她也算是很孝道的女兒了。
果然,馬上就有人附和道,你爸能有你這樣的孝順閨女,也是他前世修來的福氣啊。若是換作其他人,上次不堅持做手術,說不定現在有人沒人也不一定了。
就是,就是。一車的人都連聲附和。那女同事聽了,分明很是高興起來,就道,今天中午大家都別走了,到我老家去,陪我把院子里的花澆一遍,中午順便請你們吃個飯。
聽他們都這么說了,心下就更為疑惑了。莫非老張哥……?自己心里不敢去往下想了。就趁她們幾個嘰嘰喳喳下車吃早餐的時候,悄悄地問同排坐的同事——小兄弟杰。
杰竟然連連點頭,并悄悄地說,癌!我一時也愕然了。這顯然是確診了,要么同事們怎么會知道呢?或許就像那位女同事的父親一樣,他的親朋好友都知道了,就他自己一人不知道呢!這就是人們常說的那個善意的謊言吧!
提起老張哥來,話題就頗為沉重。他弟兄們多,很小的時候就送給了他的姑姑。姑姑家境不好,全靠他一個人照里照外的。后來他姑父——他應該叫爹的,身體又不好,常年害病,也是他一手伺候。老張哥的負擔很重,姑父看病都不少花錢,不到六十就走了。沒兩年,姑姑也得癌癥去世了。送走了兩位老人,他也算盡了孝,只專心供養獨生子寶兒了。寶兒還算是爭氣,考上了一個本科。等孩子畢業,親朋好友都讓他考個教師資格證,日后也好有個穩定的工作。可寶兒卻偏不聽,非要去一線的大都市闖蕩。反正年輕人多的就是折騰的資本,老張哥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只好由他去了。誰知道寶兒去了這么多年卻是一事無成,三十多歲的人竟然兩手空空地回來了,連個謀生的工作也沒混到,更別說能討個媳婦了。這讓年近六旬的老兩口可著了急。可人家寶兒就像是啥事也沒有似的,絲毫也沒體諒老兩口的苦衷,回來了也根本就沒往婚姻大事上想去。整日里還是一個玩心不減,我行我素的。譬如想去哪個地方了,買張機票說走就走了,生活過得滋潤又瀟灑。
記得有一次和同事一起外出,無意間久有人提起孩子們的事兒,老張哥一聽就來了氣兒。“我就和張寶兒說了,我看你也別結婚了,干脆咱們爺倆兒過一輩子得了!”那口氣分明是無奈的催促,更是不滿與譏諷,難道孩子會不懂其中的意味?面對孩子的人生大事,傳統觀念濃厚的老張哥可想是多么地著急與無奈。老兩口整日省吃儉用地給寶兒在新區買了房子,聽說前段時間又剛裝修過。可終究是因為寶兒沒有穩定的職業,縱然是介紹對象的熱心人也有不少,他還是沒能處個對象。畢竟在一個三四線的小城,房子和工作是最為被看中的了。
孩子的婚姻大事還沒個著落呢,老張哥卻又突然出現這么個情況,對一個普通工薪家庭來說,無疑又是一場噩夢。可兢兢業業干了一輩子的老張哥哪里會忘了他的工作?竟然被不理解的同事稱為“好干活兒”!是啊,重病中還操著工作的心,難道不是愛干活兒么!
春天欣欣向榮地來了,這雖然是萬物復蘇,百花爭艷的大好時節,可對老張哥而言,這個春天卻并不明媚。我很難猜測出老張哥此時的感覺,畢竟我又不是他。或許他很痛苦,不僅僅是他身體受著病痛的折磨,更有一個中老年男人對家庭的擔當與責任。或許呢,他又很悠閑,很有輕松的心態,要不然的話,他怎么會有閑暇去走幾大千步?會有心思問明天還是不是網格日?我們是不是還像以前一樣去下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