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預報說下周變天有個雨雪天氣過程,氣溫也會大幅下降,這么一來,估計這個春節也不會暖和了。所以趁周末天氣晴好(最高十來度的氣溫在北方冬季的也算是真正的暖冬了),正好可以回老家看看。前幾天,三弟都來電話了,問學生放假了沒有,說放假就讓她回去過春節,還要單獨給她收拾一間房屋來呢。等到這周,已是大三的學生終于放了假,可就是不愿回老家過年。可能對于新生代們來說,他們或許更適應于燈火通明喧囂無比的城市,而對寧靜而廣袤的鄉下卻終究是陌生的。“我每天還要上網課呢!”女兒說。雖然給她說老家也有網絡,但還是無濟于事。是啊,從小就脫離了土地的孩子,你怎么讓她對鄉下的一景一物感興趣呢?不像我,隨著年齡的增長,對老家已是倍加向往和依戀了。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人老思故鄉,或許這也是人的一種通病吧。故鄉難舍,故土難離,老家的一草一木都分外地熟悉,那條綿延東去的河流,還有多少有些變化長出很多樓房的村莊,和生長在此地的鄉親父老一樣,都會時不時地呈現在記憶深處,讓人掛牽與想懷。孩子不愿回家過年,可能緣由于她出生成長于都市,魂靈內恰恰是少了濃濃親情的慰藉,缺了馥郁鄉情的滌蕩。水無源頭難以久長,木無根須則難以成材,人少了根本怎么能行遠?所以給她一次返鄉的體驗之旅顯得是多么地急需和必要。龍年馬上就要到了,節前省親還是少不了的。提前回去一趟,看看最近家里的情況,探望久未謀面的父母,了解一下姊妹兄弟的狀況,心里也就放心了,所以就決定帶女兒一同回老家去。
頭天和女兒商量好的,本來計劃周日上午八點走,可稍微磨蹭了點兒,還是出發了晚了些。喊孩子出發的時候,她卻說早都收拾好了。帶上頭天晚上特意給父母準備的幾袋子牛肉,兩人就急急地下樓了。這牛肉是真空包裝的,二老年齡大牙口不太好,干點的不好咀嚼,這真空包裝袋的稍微爛些,適合老年人的口味。大街上還是有些冷,沒走多遠呢,孩子就嫌走得久了。“還得多遠呢?這頭都吹得涼了,別讓吹感冒了!”她嘟嚕道。“不遠了,到前邊咱就該坐公交車了。”現在的年輕人出門就叫車,都嫌乘坐公交耽誤事,或許這就是所謂代溝的表現之一吧。也是碰巧的緣故,平常很頻繁的公交車就是看不到,等公交的時候也就長了些,孩子還是迫不及待地叫了車。“五塊多錢,多了三塊,可這卻方便多了,馬上就到。”孩子說。果然,沒有兩分鐘,一輛出租車就過來了。剛上了車我就問司機師傅,今天是不是車少?為啥在這兒等了好長時間都沒見公交和出租車?“哦,現在正是吃飯的時候,要不是接了這個單,我也準備去吃早飯呢!”司機師傅道。哦,原來如此!現代的出行方式真是便捷,我這老傳統經驗是不靈驗了,老思想是該改一改了。看起來只知道等是多么地被動,還得主動出擊才行!這也像極了生活的樣子,等靠要的思想是有些落伍了,也是要不得的!
在郊區某車站順利換乘城際公交,一元錢坐到老家去。這也得益于社會的發展,以前這趟線兒可是城鄉公交,車票起碼也要五六塊的。那時的老舊中巴車也換成了嶄新的電車大巴,行進中再也聽不到玻璃和車廂震動產生的“哐啷哐啷”的響聲了,車廂內很安靜,乘坐的舒適度也大大改善了。大巴車靜靜地駛出城市,奔向了廣袤的原野。窗外是北方的冬季所特有的景象,除了一望無垠青綠的麥子,便是路旁光禿禿的樹冠延伸遠去,還有遠處隱藏于薄霧之中的村莊,映襯著微云的藍天,猶如淺淡濃重不均的水墨畫。
大巴穿過了大大小小的村子,又從好幾處高速橋洞下駛過,大約二三十公里的樣子,就到了我們該下車的地方。這地方原本是鎮區之外的三岔口,近來由于鎮區的擴張,路兩旁全建起了房子,如今已是商鋪林立,和鎮上已經連成一片,飯店超市頗多,繁華得很。三弟打電話說他去鎮上買菜了,馬上就返回,要路過這里,讓我們在此等他。趁等他的這個時段,和孩子又進旁邊的生活商場買了些飲品禮品之類,也不算是空手而歸。不一會兒,三弟的車就到了。弟媳趕緊下車,接過禮品放到后背箱里,車上還有他的三四歲的女兒,正笑嘻嘻地喊叫大伯呢。
上車回家!三弟駕車穿村而行,看著和昔日仍舊處處熟悉的村落和道路,卻倍感陌生。熟悉的是不變的方位和老模樣,陌生的是新近各種的變化。特別是小學的校舍,還在老地方,雖然原先破落的房屋早已長成了兩層樓,看著卻還是那樣親切受用。“這就是我們上小學的地方。”我指點給女兒看,她好像沒啥反應,在她看來,也只不過是很普通的樓房罷了,她怎能感受到回歸的喜悅與滿足。不過聽三弟說咱們村的學校已經被合并了,這里已經被個人租用了。哦,原來我的母校已經退出了歷史的舞臺了,心里難免生出些莫名的無奈與感傷來。原來上學的土路也已經硬化成了平坦的水泥路,不過感覺那時候學校距離家很遠的,現在怎么這么近了?“一點兒也不近,還是那么遠!那時候是你人小,上小學么,得走好長時間呢!所以你才覺得遠唄!呵呵呵……”三弟開著車笑著說。“可不是么!那時候總覺得要走很遠的,誰知道也就是一公里左右的樣子么!看來還是個人的原因嘍!所以人成長不同的階段,看同一個問題的感受可是不同啊!哈哈哈……”我也笑起自己來了。
約摸三四公里的路程,很快就到家了。卸下禮品掂進院里,父親正在打掃院子,母親也在內門口站迎著。“呀,妮子也回來了!”“放假了吧?”父母都在問孩子。“也是這周才回來的。”我道。孩子跟在后面也進來了,也爺爺奶奶地叫著。“老二呢?”我沒看到二弟,就問。“還不是又跑城里玩兒去了!”母親搶著說。我知道他們都嫌老二愛貪玩兒,有點兒不務正業,也就沒接話茬兒。三弟和媳婦便把買的菜啊魚啊的搬到屋里,開始張羅著做午飯了。“今天中午弄幾個菜,再做一個酸菜魚!媽,你再包些餃子吧!”三弟對母親說。“好,昨天才盤的餡,肉多,還是老三剁的餡兒呢!”母親道。“簡單弄些吃的就行,別太費事了。”我說道。我說我的,可并沒人聽進去,母親忙著去和面包餃子,三弟和媳婦也去廚房“叮叮當當”地忙活開了。
走近堂屋,滿屋子都是小小妮子的玩具,茶幾上,沙發上,就連地上全是她的玩具。這時候女兒和小妮子早跑進屋里玩兒去了,推門去看時,小小妮子正拿了畫板,讓她姐姐教她畫畫呢!
父親拿了鐵锨,仍在打掃院落,我則順著房子東側往后邊走,去看看早已荒廢的后院,那里可曾是我童年快樂生活的家園。這后院原本是有兩進老房子的,年久失修坍塌了,后來就扒掉了。記得最后邊那處兩間房是爺奶的屋子,奶奶好像有氣喘的毛病,很早就過世了。至今還記得秋天的時候,要爬到房前糞坑旁的那株老槐樹上去,弄些嫩嫩青青的枝條,再撿拾些落霜的槐葉,合在一處給奶奶熬湯汁喝,據說這湯是能治氣管炎和哮喘的。那湯汁我是向來不喝的,苦得很,很難以下咽。都說良藥苦口,可是這湯汁終究也沒有治好奶奶的病。再旁邊就是低矮的灶火屋。每年臘月二十三,爺爺都要逮只大公雞在那里給灶王爺禱告一番的。爺爺住的房子里,東邊養著一頭牛,西邊就是他的床。奶奶死了之后,他便和牛相依為命。喂牛的麥秸他都要用手搓得很柔很細,常常把牛喂得很肥,農忙的時候牛就有了大用場,下田犁地耙地都得靠它,它可是個家里的壯勞力。
爺奶的房屋稍前一點的就是父母和我們住的老房子了,因為建的晚,還是瓦房,不過墻是里生外熟的(內墻是土坯,外墻是藍磚)。家里孩子多負擔重,迫于生計后來父親又學著養起了雞。他把西邊的一間騰出來,搭了層架子,雞子白天外邊放養,晚上就回架子上休息睡覺。架子下邊有大約一人高,撒上些沙子,落下來的雞糞也就很容易清掃出來。不過印象中,屋里總是臭烘烘的,很難聞的。老屋里雖然也用丟棄的碎磚鋪了地,但老鼠卻是多,它們打洞弄出的土,床下邊常常是一堆一堆的。再后來又養貓,又弄老鼠夾子,但總是效果不好,床下邊的土堆仍舊時不時地冒出來。這屋子門下有門檻,是為了阻擋小動物進出的。可就是這個門檻,卻讓我丟了很多珍貴的書。那陣子畢業后未找到工作,就四處去打工,一般很晚才從城里回來,卻發現帶回來的書少了很多。有一次從城里回來了早點兒,正逮住鄰居家小名叫二百塊(趕上計劃生育罰的款)的小屁孩,他正從屋里偷書本出來賣破爛,感情他人小,把門檻去了能鉆進鉆出。人是逮住了,書也差不多快被賣光了。哎,那些很多都是在學校念書的時候,省吃儉用勉強攢些錢,才能從新華書店精挑細選寶貝疙瘩般買回來的最愛看的書啊!當時除了生氣別的也是無法,至今想起來都是一件憾事,這些都是陳年往事了,不提也罷。
如今這兩所破爛的房屋早已被夷為平地了,父母把這些荒廢的地方都開墾做了小菜園,種上了成排的樹,有泡桐,還有楊樹,也有柿樹棗樹等果樹。樹還沒長大,地也得綜合利用,樹間留著的空地上,父母就又種上了各種的食用作物,譬如青菜類,芫荽,油菜等。當然如果是秋季了,還會種上些花生。可別小看了這些地方,種出來的作物收成還不少,除了供給一家人吃外,每年還有不小的經濟收入呢!“閑著也是閑著,趁還能動,就多少勞動勞動,不僅能活動腿腳兒,還能增加些收入,你爸我倆就少給你們兄弟添些負擔么!”這是母親常掛在嘴邊的話。
“呱呱呱……”正走著就聽到有大鵝的叫聲。循聲望去,原來房子旁邊有兩個柵欄,一個里邊有兩只大鵝正揚著脖子,伸著高傲的頭顱跑著鳴叫,另一個里邊則養著好幾只雞,正咯咯咯地亂跑呢。看這雞鵝看到生人反應這般強烈,就趕緊返回了。父親已把院子打掃干凈了,于是就問他,爸,快過年了,是不是也該燉鵝了?鵝?那可是母鵝,還有雞子都是下蛋吃的。父親說。哦!我頹然了,看來父母們想的就是不一樣,不像我們這一代,他們考慮的問題都長遠些。
看著父親一瘸一拐地踮起腳尖走路,就又問他,爸,你的腳還沒好么?父親的右腳踝處是二十多年前在外地開飯店的時候燙傷的,一直是時好時壞。也曾帶他去過很多醫院看過,醫生說這是因為靜脈曲張血液循環不好而造成傷口愈合困難,俗稱老爛腿,不太好治療。是啊,爺爺就他一個兒子,年青的時候上山拉過煤(那時候用煤,都是拉個架子車到一百多里之外的山上去拉),干了很多重活兒,下力大,腿上的靜脈彎曲如盤根錯節的樹根,看著都嚇人。他也用了很多偏方,可一直是好好壞壞的。“前幾天,老三還又買了幾百塊的藥,又抹了抹,好些了。”父親說著,就在小椅子上坐了,把平底敞口布鞋脫下來,露出了紗布纏到腳踝的右腳來。他沒有解開紗布,就只把腳踝處的紗布扒開些,就看到了比大拇指還大的創口了,里邊還有很多明水,看著都瘆人。“爸,里邊是不是膿水?”我問。“不是,這口都小多了,正長肉呢?周圍這原來都是黑皮,現在都長白了,好多了。”父親的手抖動著,指著旁邊白生生的皮膚道。說完他又把紗布合上穿上鞋,踮起腳走著又去干活了。望著他的背影兒,心里不覺有些隱隱作痛,哎,自己也太無能了,連父親的腳也沒啥好的辦法,真是愧疚啊!
“開飯嘍!”還正在愣神,就聽母親屋里喊道。趕緊過去看,她正在鍋臺邊正盛餃子呢,“飯都在屋里桌上呢!”母親又說。趕緊進屋,見三弟和媳婦,還有兩個妮子都坐在飯桌旁等著呢!往桌上看,喔,好大一桌哦!一碗碗的餃子已經擺好,中間是熱氣騰騰的一大盆酸菜魚,旁邊又擺著好幾盤菜。一盤切好的帶皮牛肉,一盤涼拌蔥頭豆腐絲,一盤花生米,還有一份小西紅柿。“趕緊喊咱爸也過來吃!”我對三弟說。“我給你爸盛了一碗餃子,他在外邊正吃呢!他不過來了!你們吃吧!”母親說。“那怎么行?不能沒規矩了。”我道。就讓三弟把酸菜魚給他端過去,讓父親先吃。不一會兒三弟又端回來了,說父親挑了幾塊,又讓端回來給咱們吃,說有孩子們在呢!孩子們總比自己優先,這就是父母的邏輯!“那恁倆就吃吧!”我對兩個孩子說,“你爺爺讓你們先吃呢!”她倆哪懂這句話的涵義?就急急地下了筷子開吃了,隨著孩子們對魚啊肉啊嘰嘰喳喳的議論,一場熱鬧的家宴也就開場了。“弟妹你倆也吃吧,忙活了半天,也嘗嘗自己的手藝,菜和餃子的味道還不錯!”我當然也不忘贊揚一下他倆,更不能無視勞動者的付出和辛苦。“那是我剁的餡,肯定好吃了!”三弟說著,臉上的笑很是自豪。
飯后收拾殘局的仍舊是母親,弟媳也跑去廚房幫忙,兩個孩子也跑進里屋里去熱鬧著玩兒了。門口就剩下我和父親坐在陽光下嘮嗑,聽他說些村里和鄰居的家長里短。我素來不愛關心別人家的事兒,但此時權當是陪護父親,就專心地聽。父親說得慢條斯理的很詳細,誰家又蓋三層樓了,誰家的閨女又出嫁了等等。聽不緊不慢地說著,不像是在說村里的事兒,倒好像是在慮家事,有時似乎也很羨慕,間或的還會笑上一笑,兩眼便會放出異樣的光彩來。和父親聊天,有種久違的感覺,像兒時的舊夢,又如飲了濃郁的醇漿,溫暖似午間的太陽,溫馨又讓人沉醉。哎,我的老父親就是有顆操不完的心!
“下午回去了,記得捎回去點紅薯干兒!”不知什么時候母親已經忙完了,她踱步過來說,“對了,后邊地里還有芫荽和青菜,也挖點回去!”“紅薯干在樓頂呢,早曬干了,我帶你去拿。”母親說著,就上了樓梯。她有些胖,上的很慢。我說我去拿,你就別上了。她說你不知道哪個袋子里裝的是好的,非要上去。我沒法就跟著母親慢慢上了樓頂,偌大的樓頂上搭建鋼架棚子,堆了很多的雜物,有閑置的農具,還有以前他們開飯店用的又大又黑的落地扇等家用電器。她徑直來到一溜編織袋前,指著里邊的那個說,這里邊的大還厚點,你多拿點,回去好熬粥喝,這是咱們沙土地種的紅薯,綿甜的味道很好喝!我知道我這三口之家,只有我愛喝粥,拿多了也沒用,但也不能說不要,以免母親不樂意,便多拿了些,不行就慢慢放著多喝些時間么!
從樓上下來,母親又帶我去房后挖芫荽。那芫荽長得葳蕤得很,濃綠的葉梗很肥碩,她指了幾處,說這里好,那里不好等,生怕我挖錯了似的。
太陽西斜了,女兒開始嚷著要回城去,說還有網課要上,回去晚了公交車上人多,她會暈車等等的理由。父母看也是留不住,就送出來了。三弟三口仍開車送我們,到了通往城市的大路上,我就讓三弟一家返回。他堅持要送我們回去,我還是拒絕了,堅持乘坐公交車,不麻煩他了。臨走,三弟家的小小妮子還不愿讓我們走,車窗里邊她一個勁兒喃喃地小聲說:“伯伯去哪兒啊?不讓姐姐走呢,……”看她那無助的眼神,分明就是自己兒時的迷茫,她那幼稚童真的眼眸里藏著的,是無奈?還是沮喪?還是向往?總是說不清,道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