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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賣煙

老家盛產煙葉,附近也曾有煙葉王國的美譽。那時候除了煙葉,好像也沒啥其他的經濟作物了。人們為了增加收入,家家都會騰出幾畝田來種煙。一季煙種下來,好的話一畝地大概也有小幾千塊的收入,顯然是比種糧收入高多了。但種煙卻是很麻煩的苦活兒累活兒,且不說育煙苗和種煙這些田地里的繁瑣管理,只是炕煙、揀煙這些技術活兒都讓人忙得不可開交了。況且還有最后關頭的賣煙,那可是最關鍵的,因為以前所有忙活兒的目的也就是為了它了,賣了變現么,換成嘩嘩響的鈔票才是硬道理。

至今記得最清楚,小時候放學回來不是去河里割草,就是被大人們派去煙地里打煙杈兒。割草是爺爺給派的任務,他養的牲口———一頭牛和一頭驢,可都是家里的“大勞力”,犁地等侍弄田里的重活得全靠它們呢,所以平常得伺候好它們。大人們都有重要的事兒做,割青草給它們當佐料這樣的小活兒自然也就是小孩子們的“重任”了。當然割草也是最快樂的事兒了,放學歸來,書包往家一扔,挎起荊條籃子就飛奔出去了。說是去割草去了,其實卻是和小伙伴們去玩耍去了。大家一起捉游戲,燒紅薯,那些趣味橫生至今想來都難以忘懷的童年趣事,真的是孩提時代最為愉快的一段時光。

相比于割草,打煙杈的活兒,卻是我們小孩子們最不愿意去干的。但是大人們派的活兒不干又不行,只好磨磨蹭蹭地下地去應付了事。剛開始那陣兒種煙還不科學,人們只知道要把煙炕好,卻不知道煙葉質地的好壞是炕出好煙的前提和先決條件,一味地在燒炕技術上去摸索,也是對煙葉種植技術不通透,舍本逐末所做的無奈之舉。

記憶中那時種的煙大部分都長得很高,有的足比一個成人還高,長得又黑又大。別看它長得挺壯實,卻是炕不出好煙來的,所以人們都嫌棄它,還給它起名叫黑暴煙。給黑暴煙打煙杈是最難了,上上下下煙杈多且不說,小孩子就是踮起腳尖來也夠不到頂端的煙杈,也就無法把它抹去打掉了。這時候就需要把煙身扳彎了揚起脖子來弄,若是干久了揚脖兒都揚得頭暈。再加上天氣熱,置身于煙壟間悶得直想嘔吐,個中滋味不好受得很吶!一塊煙田弄下來,累的快要岔氣了不說,還弄得滿身滿手的煙油,黏粘得用黃土都搓不凈,回去得用肥皂狠勁地洗才勉強弄干凈。即使是這樣,那滿手的指頭還是蠟黃蠟黃的,還須很多時日才能褪下去。哎,這掰煙杈可真是個小孩子們不好干的累活兒臟活兒呢!

說賣煙呢,又想到了童年難忘的抹煙杈,扯得有些遠了。那時賣煙,都是到鄉里的煙站。煙站有很大的一個院落,院里都有個高高頂棚的所在,再里邊就是儲煙的倉庫了。煙農會把精挑細選之后分揀過等級的煙打成不同的煙包,用架子車拉過來,或者自行車馱過來,在大棚下面排起長隊等候著。

大棚最里邊臨近倉庫之處往往就是過磅的地方,煙師就站在這里。輪到哪個了,首先得把煙包打開來。煙師上來就會問,“你這是幾號煙?”“中三!”一般煙農就會回答。因為煙站收的價格比較高的也就數中三了,中二煙很少,中一也就更難得一見了。

“你這也是中三?”煙師一把就把打成臺的一堆煙給掀開了。他得先看看里邊有沒有夾帶,然后一層一層地翻翻,最后還會抽出幾把來,撕開纏的緊繃繃的煙把道:“看看你這煙,潮得很,是不是在家噴水了?一會兒得扣你的斤稱!你這煙把里邊到底纏了多少煙梗?這不給你說五號都算好的了,最多給你劃中四!去那邊都解開抖擻抖擻煙梗,重新纏纏再來賣!”然后“咚”地一聲就把煙包給掀下磅去了。

大棚外邊,有被翻煙的人們正在重新纏綁煙葉。也有生了氣的煙農會隨便罵上幾句,“日他娘地,回家不賣了!啥球煙師啊!不是壓秤就是壓級,球事兒不少哩!”然后就拉回家去了。當然也有會些事兒的人,會趁煙師休息的當兒,拖熟人去送上兩條好煙去。這樣等輪到他賣的時候就不會重新翻煙,煙師最多會簡單看看,甚至連煙包都不解開,整包都推到倉庫里了。

賣煙也有人歡喜有人憂,賣得好的會拿著領出來的鈔票喜笑顏開,興高采烈地去集市上割些肉回家改善生活去了。差了一號賣的大都是愁眉苦臉的,不聲不響地也就走了,或許路上他還要想想這回去該如何向家人交差呢。

在本地賣煙不好賣,人們也就想著法子去其他地方賣。因為附近臨縣有的鄉鎮種煙少,煙葉收購往往完不成任務,收煙大都收得暢快,幾乎都能按號收,還不壓級壓價,于是很多人都偷跑去賣。為何叫偷賣呢?因為那時候種植的煙葉是不允許跨區域流通的,每個鄉都安排的有專職隊伍,專門負責打擊跨區域賣煙的,他們在很多關鍵地方都設有卡點。若是偷著出去賣煙沒闖過卡點被逮著了,輕則煙葉沒收,重了還得罰款。可是到外面去賣,幸運的時候還能賣出高一個號,收入卻是不菲,所以總會有很多人偷著去外地賣。

于是一到晚上天擦黑,或者夜半時分,就會看到很多騎著二八大杠自行車的人,后貨架馱了高高的煙包,成群結隊地出現在河堤上,或是成片玉米掩映下的小路上,他們都騎得飛快,間或能聽到“叮鈴鈴”一陣清脆的鈴聲,這些基本都是偷跑出去賣煙的。

當然,外出賣煙是有風險的,有闖卡成功的,就有被卡點截獲沒收的,也有頭腦靈活兒見勢不妙拔腿就跑,成功逃回來的。逃回來也是好事,總是避免了一場損失,也算是勝利者。

所以那時候村里大街上的飯場里,談論最多的也無非是昨天晚上誰誰誰的煙又被打了,誰誰誰又闖過卡了等等這樣新鮮話題。煙被打了的自然很是沮喪,吃飯也不去飯場了。倒是闖卡成功的家人聽了很是興奮,跟逃回來的人打聽著家人的情況,那般急切的神情卻掩飾不住內心對家人的牽腸掛肚。

凡事都有膽大的,賣煙也不例外。忽然就聽說有的人竟然跑到省外去賣了,并且一斤煙葉能多賣十幾塊呢!這消息可非同一般,它的威力如同重磅炸彈一樣迅速地就傳了開來。要知道那時候一般好點的中三煙葉也就賣兩三塊,可據說到了外省的某個地方,收購價卻成倍地增長,能賣到十幾塊呢!若是中二就能賣到二十多塊!這下可吸引了不少種煙人,都紛紛效仿著跑外地去賣。

記得那年高一正放暑假在家,姑父來家里串門了,說他跟著別人也去省外賣過煙葉,“還賣了好價錢呢!”他很是興奮。說得父親也動了心,就決定跟著他也跑一趟,因為姑父他去過,知道該去哪里賣,路也知道怎樣走。那時候我們姊妹四個正都在上學,家里也正是缺錢的時候,父親是想出去嘗試一下,或許也能賺到大錢呢?因為二弟我倆都正好放假,父親就讓我倆也跟著跑一趟,出去跑跑鍛煉一下也好開開眼界,主要還是能多帶些煙葉。

父親和姑父都是大人,每人就打個大煙包背,我和二弟呢,就弄個三四十斤的小煙包。去外地賣煙,可是要搭乘火車的。大車站上不去,就只能到小車站上。那天村里有人開拖拉機拉著大伙兒和煙包來到一個叫石橋的小車站,我們就從那里上了火車。

火車一路向南,出河南進入湖北,這時候姑父才說是去廣水的大悟賣煙。因為廣水是大站,那里會打煙,就不能從那里下,得提前從一個小站下車。于是,火車還沒到廣水呢,我的心里都緊張起來了,望著火車外飛馳而過的稻田和遠山,一直擔心著在哪里下車?如何下車?

可能是快到某一個小站了,火車明顯地慢了許多。又過些時候,或許是火車要進站了,速度就更慢了,它就像在田地里拉車的老黃牛,仍晃晃悠悠地行走著。這時候就聽姑父說,“趕緊跳車!”說著,他就打開車窗,把大大小小的煙包全扔了下去。然后就拉著我和二弟到窗戶邊,先推著我倆依次鉆過窗戶蹦下車去,而后他和父親也就跟著跳了下來。

這時候我們才看到所有村里一同來的人都在這里跳下了車。還沒等我們站穩呢,后邊就一陣陣地喧鬧起來了。姑父大聲地說,“打煙的來了,趕緊跑!”說罷就領著我們順著鐵路就是一陣急跑,跑沒多遠就看到旁邊有個小院,院門口被葳蕤生長的竹子遮掩著。姑父就領我們跑到了院子里,藏到幾處房屋的后邊。他示意我們不要作聲,大家都屏住了呼吸,連大氣都不敢出。這時從屋里出來了一人,他好像看到了我們,但并未詢問,就徑直走出了院子。

少頃,就聽到有急匆匆的腳步聲趕了過來,好像是幾個人的樣子,在院門口停住了。就聽有人在問:“你看到幾個背煙包的人沒?”就聽走出院子的那人回道:“他們好像往那邊跑去了。”聽著他們走遠了,父親就想出去。姑父連忙攔著說,外邊應該還有人,外面不安全,咱不能往那邊去。他看看身邊的院墻也就一人高,就上到旁邊的木凳上,伸頭看看墻外,就把我和弟弟先扶上墻去,讓我們從這里跳下去,隨后把煙包也扔了出去,最后他和父親才翻出墻來,帶著我和弟弟順著墻邊,徑直往外邊的田野就跑去了。

這家房子的背后就是成片的稻田了,我和二弟各自背著煙包,跟著姑父和父親氣喘吁吁地沿著田壟跑。因為怕后邊有人追,所以就不顧一切深一腳淺一腳地跑,稻田里的水早已把兩只鞋灌滿了,“呼哧呼哧”地響著。一陣猛跑之后,我們來到一條大公路上,大家這才長出了一口氣,總算是遠離了車站這個是非之地了。姑父和父親辨認了下方向,就決定向南邊去。誰知道剛走了一兩公里的樣子,在一個路口又被幾個穿制服的人給攔住了。原來他們都是車站的,在這路口設卡截煙呢!攤上大事兒了,這下姑父也沒轍了。

無奈之下,父親就只得和這幾個人說好話,凈講些家里的難處。他還把我拉到這幾個穿制服的人面前,說這是俺的大孩子,正上高中馬上要考大學了,這不是想給他湊學費么?要不然誰會跑這么遠,來您們這里賣煙呢?還說家里還有兩個孩子也都在上學,這出來多么作難,不也是為的孩子么!姑父也來幫腔,好話說盡,央求他們網開一面。幾人起初是堅決要把煙給沒收了,但在父親和姑父的苦苦哀求之下,又看看背著煙包的我和二弟,最后還是通融了一下,罰了我們五十塊了事。

姑父和父親又顧了臺機動三輪,拉著我們和煙包去大悟縣城了。到了收煙的地方,賣的很順利,原本帶的中三煙,到這里卻賣成了中二號,價格一斤足足多賣了十幾塊。父親和我們背來了將近200斤,這一下就多賣兩三千塊!父親這下可樂壞了。他一改往日嚴肅的表情,破天荒地“呵呵”笑了起來,“這次總算沒白來,雖然辛苦一點,但恁姊妹幾個一年的學費都不用愁了!”

“伯,剛才咱們在稻田里跑,咋很像那電影里演的抓好人呢?”懵懂的弟弟隨口問(在我們這里,叫父親是叫伯的)。姑父和父親聽了都笑了,說他們可不是啥壞人,都是車站的工人呢!“車站的工人怎么會攆我們呢?”弟弟追著問。“你們還小,這個自然不懂,等你們長大了就知道了。”父親說。

當年自己正年輕無知,我只是無端地憎恨這群穿著制服的人。當他們開罰款的時候,就一直在旁邊狠狠地瞪著這些人,心里也在暗暗發誓,一定要好好學習考個好大學,畢業最好能分到這里來,到時候也可以好好地收拾一下這一幫子人!現在想來,那也不過是小孩子們幼稚的怪異想法罷了!人家也是在正常工作么。而自己呢?誰知道后來畢業后連工作都找不到,真是有些貽笑大方了。

時光匆匆,恍惚間就又過去了二十多年。至如今,兄弟姊妹們也都成家立業,各自過起了屬于自己的幸福生活。父母都已年過七旬了,好在身體倒也健康硬朗。或許土地才是他們的牽掛,家鄉才是他們的情結,在外漂泊了一輩子的他們不愿再待在城市,最終選擇了葉落歸根———回老家了,和屬于他們的那二畝地廝守著安享幸福頤養天年去了。

在那艱苦的日子里,父輩們并沒向命運低頭,沒有逃避,也沒被艱難的生活所壓倒,而是選擇了同命運抗爭,雙肩扛起家庭的重擔,一步一個腳印地走了過來,把困頓的家庭帶到了希望的彼岸。盡管物換星移,世事滄桑,很多的童年趣事早已忘懷得一干二凈了,可有關那些磨難生活的片段卻永駐心中歷久彌新,或許作為人生的特定坐標,它已經深深地烙印在了歷史的年輪里。那段跟著父親去賣煙的記憶不曾磨滅,依舊清晰地呈現在腦海里,仿佛就在昨天,任憑時光如何打磨,總是揮之不去,丟之不掉,它如同黑夜中熠熠生輝的一盞明燈,時刻激勵和鼓舞著自己不斷向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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