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年過節之際,街上到處是訪親探友的行人。
只是,李家迎來的這位客人卻與他人不同,他來到此地的路途有些遙遠。
列中林前一天遞了拜帖,第二日便準時依約前來。
“李公子,新的一年安康吉祥!”
“列公子,新的一年如意千秋,歡迎大駕光臨啊!”李烺將列中林迎入廳中,以及上次就一起同來的老仆。
“列公子這是從楚國而來嗎?”一番慶賀新喜的寒暄過后,李烺問道。
“是啊,這里的新水源還有些后續的事要確定下來,打擾李公子了。”
“哪里,我正要當面謝謝你對小妹一路上的照顧呢。”
“只是舉手之勞,李公子言重了。”
“你的舉手之勞對我們李家卻是幫助良多啊……之前不是問過列公子,是否需要租賃酒鋪用地嗎,如何?有這方面的打算嗎?我們李家可以與你通力合作。”
“嗯……”列中林微笑著,卻是猶豫的反應,停頓了半刻后,溫和地道,“在下的確是有擴大酒肆的想法,之前有幸與令妹同行,發現她對酒的品識不同凡俗,所以想征詢一下她的意見。”
“哈,一個小女子能有什么見識,列公子對她過譽了!”李烺脫口而出,但見到列中林的笑意收了收,卻沒有說什么,突然想到他的母親,那位列家真正的掌舵人也是女子,自知失言,忙訕訕地笑道,“不過,列公子也可以多方考查一下,畢竟這么大的買賣還是要謹慎。”
列中林點了點頭。
“阿姊,”藏在屏風后的李姿悄悄跑出廳,正見到李妟在婢女陪伴下前來,她馬上湊上去,驚喜地眨著大眼睛卻壓低聲音道,“我見到列公子了!真是一位如玉的盈盈公子呢!”
不過,她看到李妟額上的傷,眼中有了一絲著急:“青眉,阿姊的紗帽呢?”
“不用了,”李妟微笑著道,“畢竟是相熟之人了,無礙的。”
李姿怔了一下,阿姊這是想讓列公子見到她真實的受傷樣子嗎?
心中有些不安地陪著李妟走到廳門口,然后她又躲回了剛才的位置上,未出閣的小女子是不宜隨便與陌生人見面的。
當李妟出現在來客視線之中,反應最大的當是那位老仆,但他急忙低下頭,掩住震動甚至有些驚懼的眸光。
而當列中林看到李妟的面龐,他的反應雖然不強烈,卻是從未有過的凝重。
一旁的李烺見此情景,得意的樣子已經掩飾不住。
“原來李女郎竟然受了這么重的傷,當時一定極痛吧。”片刻之后,列中林語氣柔和地道。
“還好,慢慢調理到現在已經好多了。”李妟毫無波瀾地淡淡笑著。
其后,三人圍繞著列家酒相談了一番,但列中林卻多是沉默的。
屏風后的李姿對列中林原本是有滿滿期待的,此時卻不由嘆了一口氣。
在送客的時候,李烺見列中林還處于猶豫的樣子,便似不經意地道:“列公子,舍妹也的確有些經商的本領,她非常樂意助人,而且不會像尋常女子那樣顧忌許多繁文縟節……”
見列中林有些在意地看過來,他湊近一步,有些親近之意地低聲道:“閑談的時候她說起過,在高景的時候為了幫助朋友,她曾與男子共居一室。”
他并未向列中林透露那人是梁公子,因為他不知道列梁二人的關系和彼此間的熟識程度,他怕他們談起此事卻發現原來只是誤會。
“噢……”列中林緩緩地應了一句,告辭與來時的神情幾乎判若兩人……
幽幽的酒室外間,是一個環形的室內園圃,種植著整齊卻品類繁多的各式花草與果樹,如果不是看到了頭上三丈高的穹頂,一定以為此處是一片無邊無際的花果園林。
列中林背對著微弱的燭光,不知在展目看著什么。
“少主人——”徐先生腳步急促地從門外走進來,將手上拿著的幾張錦帛呈上。
但列中林沒有動作,徐先生收回手臂,聲音低沉的道:“少主人,已經確定了——李妟與烏勒辰的長相的確一模一樣,根據見過烏勒辰的走商描述,所得畫像與今日所見的李妟分毫不差。”
他將手中畫像擺放在列中林旁邊的幾案上,特意一一展開,每一張上面都赫然是身著不同匈奴裝扮的李妟模樣。
“徐先生,不用費心了……”
“少主人!”熟悉他的徐先生知道,雖然這位小主人的言辭溫和,但是他的決定卻不容反對。
但是這么事關嚴重的決定,他不會放任不管,穩了穩情緒,凝重地道:“少主人,無論是她的相貌還是她的真實身份,都不是我們可以接受的人,恕老奴斗膽,請少主人速速啟程回國。”
“徐先生認為這樣的人我無法把握嗎?”
“少主人,”徐先生的語氣更加陰沉,“女主人平日對您無限寵愛和信任,卻絕不會允許您無底線地自負和任性!”
感受到徐先生真的動了怒,列中林轉回身,面上仍帶著笑意,但是眸中卻堅定又冷靜:“徐先生,再打一次賭如何?”
“少主人,”徐先生凝住雙眉,未理他的提議,冷冷地道,“您認為,她經歷了這么多慘痛的事件,有可能會輕易相信他人嗎,有可能會接受一樁正常的婚事嗎?”
“我認為,越是這樣受傷的心,就越需要溫情的呵護。”列中林字字清晰。
徐先生咬了咬牙,直視著他,目光如刀鋒一般透出冰寒:“少主人,她并沒有刻意隱藏自己,在意她的人終會發覺,少主人認為您一定可以護她周全嗎?”
列中林沉靜地看了看他,片刻,緩緩道:“只要他們出手,就會知道草原紅梟的實力……”他唇角微微一挑,“徐先生有沒有賭這一次的膽量?”
徐先生迎著他的視線有些負氣,也不再說什么,直接從幾案上的匣中取出幾個金餅鄭重地放在他的面前。
兩人的目光再一對視,都感受到彼此絕對不會讓步的壓迫之力……
昏暗的燭光底下,一個健壯的身影在不停地走來走去。
“主人,您就別急了,劉西他們已經去了一個時辰,馬上就回來了。”旁邊的奴仆在不停地勸慰。
身影停在火燭旁邊,清晰地照出彭狩昌的面龐。
“你就不知道這件事有多嚴重!”他的聲音有些惱怒。
“主人,”那奴仆有些不安,“不是翻找月明居存留的資料嗎?當時緊要的已經交給了旗君,這剩下來的說是也沒什么用處的。”
“哎呀,就是因為沒用了,我讓你們扔在了舊倉庫里,也不知道有沒有受潮損壞……”彭狩昌一想到這兒,又轉來轉去,“怎么會突然命我去找那樣一卷冊子?有什么重要的干系?何人竟記得有這樣的冊子?”他轉到剛剛那名奴仆身前,手搭上他的肩,“阿晉,你去,你親自去……”
“主人,劉西回來了!”門外一個小仆前來稟報。
“快讓他進來!”彭狩昌馬上轉向門口。
“回稟主人,”劉西躬身呈上一卷竹簡,“找到了,這就是《釣語錄》!”
彭狩昌急忙接在手里,一看外觀完好無損,不禁大喜,又展開細細看起來,一邊向劉西問道:“你打開查看了嗎?里面有什么重要內容?”
“嗯,”劉西想了想,“回主人,沒有看出任何情報,也許小的看得并不仔細,只看到滿篇的先生、學子、還有小僮的日常對話。”
“嗯,是對話,”彭狩昌點了點頭,“不過其后也有筆者的分析,好像是其中的小僮所寫,說是從對話中能發現什么情報,得出什么結論。”
“呵呵,”阿晉在一旁笑著低聲道,“主人,聊天就能得到情報,怎么可能呢,如果那樣也行還要您和我們干嘛?!”
劉西也附和地笑了笑。
彭狩昌沒有理會他們,皺著眉頭繼續翻看,突然睜大了眼睛:“原來前言里已經寫得清楚——這是鬼谷子考察他學生品性的方法!這聊天竟是一種釣語術!”
什么?
兩個奴仆也略略驚訝了一下,鬼谷子的名頭還是足夠響亮的,這種方法還有正式的名稱?!
“難怪顧朋這么厲害,原來不僅是武功莫測,他還會這種探秘的詭術!”彭狩昌不由自言自語地道。
“主人,怎么,是……是需要做法嗎?”阿晉有些疑惑地問。
“哼,”彭狩昌收起竹簡,這種非同一般的探案技術跟他們說也說不明白,也沒有必要說,“劉西——”
“小的在。”
“將這竹簡偽裝一下,馬上送到十七號店鋪。”
“諾。”劉西接令而出。
“阿晉——”
“小的在。”
“今夜你親自去調來二十個武藝最強的影子手,告訴他們,這次對付的人有些特殊,如果成功了,一定會遭來李遵誠親自追查,讓他們事先準備好躲藏的地方。”
“諾……”不過他沒有動,因為突然聽到這樣的命令還有些沒轉過來彎兒,“主人,這件事和釣語術有關連嗎?”
“哪兒那么多廢話,快去!”彭狩昌狠厲地瞪了一眼。
“諾!”他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