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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將軍(1)

  • 謀釣千疆月
  • 情花堡主
  • 3311字
  • 2022-10-13 19:00:00

所有人立時緊張起來。

蕓琬輕|顫了一下轉向她,滿眼哀切。

“李妟”卻略過這種神情,不再刻意壓制心頭上的疼痛,任由雙眉自然深蹙,但控制著氣息清晰地道:“阿母,喝了這湯藥,女兒仍然昏沉氣短,好像并不對癥……是否需要另尋外埠醫者?”

玉華和青眉先愣了。

少主人竟然會拐著彎提出請求,沒有像以前那樣激動地訴說,也沒有像剛才那樣執拗地行動,只是冷靜地為出門找了一個正當理由,這是真的嗎?

不過,這樣一來倒與主人的打算不謀而合,大家不必再心痛地勸阻了。

蕓琬的眼神難以察覺地閃動了一下,只是待幾番關切地巡視后,緩緩的聲音仍然極其柔和:“妟……兒,你不要擔心,這是廖醫工長親自開的方子,阿翁阿母……一定全力治好你?!?

“李妟”眼神迷離。

這委婉的拒絕,與剛才婢子的阻攔明顯不是出于相同的原因。

她知道代國廖樞平,雖然他不可能是唯一的在世神醫,但漢匈兩界的確再也找不到另一位能與他相提并論的岐黃高手,否則昏迷多日的自己也不會經他診治之后竟然能這么快蘇醒。

只不過,他已斷言不可能治愈自己的病癥,而這位母親明明清楚卻在安慰之語中只字不提赴京求醫的安排,反而仍以廖醫工長來措辭……

還有眼角之下的小女孩兒,聽到自己的話明顯顫了一下,哭得也更加厲害,而且可以看得出來,這止不住的眼淚還是她努力抑制的結果。

她們都在回避,回避即是有所隱瞞,而隱瞞的往往只會比現在更為糟糕。

她想到了大王令,正待推測其中關聯,一個中年男子在她的余光中匆匆走進室內。

“李妟”眸色微沉。

果然是——代國中尉李遵誠,那位在匈奴被稱作“坷路”的將軍,意指礙眼的石頭。

不過她發現,此時的他卻不是傳言中喜怒無形毫無感情的樣子,而且不僅如此,與這一眾悲痛的女子相比,他的臉上甚至還更多出一份沉重的愧疚。

于是她微微轉過頭,把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加深了幾分……

此時此刻,李遵誠心中的痛苦已不是一種,他剛剛聽到了屋內的對話,但無論女兒是不是真的要醫治,作為父親的自己卻辦不到了……

當女兒詢問的目光投射過來,他被深深刺痛,再也無法上前,咬了咬牙根,一個轉身又返向門口。

蕓琬聽到聲音大吃一驚,忽地站起:“夫君——”

因為李妟受傷,母女三人不可能歸寧,李遵誠昨日即不得不以實相告。

而在今晨送別之際,卻接到了這份置李家于絕地的大王令,這難道不是鐘崐見李遵誠寧舍家財也要赴邊,所以一計不成又生出的二計嗎!

夫君怎么可能還想去懇求他網開一面?!

但是,在蕓琬的急喚聲中,李遵誠只是回眸看了看她,沒有說話,只這一瞬,蕓琬的眼神黯然而變。

不再有驚亂,不再有疑惑,只剩下哀婉與悲傷。

知道妻子與自己達成了共識,李遵誠毅然決然……

“阿翁——”“李妟”已看出夫婦二人眼中的艱難,她脫離開婢子的撐扶傾身向前。

李遵誠慌忙轉向她。

“我們……”“李妟”有些喘息,卻已開口,“出門求醫……有難處?”

一陣默然。

算算時辰,現下的李遵誠無論是在朝堂還是赴邊,都絕不應該是在家中。

“難道……”“李妟”眸色加深,“我們所有人不能出門,難道……李家被禁?”

仿佛是同樣內容的大王令又被宣讀了一遍,經歷過的人再一次遭遇了當初的震驚與深痛。

而李遵誠,面對宣令的邢衛尉也不曾減弱半分戰將威儀,但此時卻不知如何面對女兒。

原本無憂無慮不諳世事的孩子,卻在連連打擊之下不得不敏感地體察家中變故,而之后,更要承受他這位父親所帶來的雪上加霜的絕望……

他只感到哀痛與內疚齊齊哽在喉間,什么話也說不出,凄黯的臉龐只能避開那銳利的眸光。

婢子們從中看出答案,驚恐得不知所措。

青眉當時去報信,只看到有官員在場,斷然想不到竟然發生了這樣天大的事!

“李妟”用力屏住氣息,抑制著全身的顫抖,轉向蕓琬:“阿母……”

蕓琬淚眼戚戚地看著她,擔心實情只會讓她更激動,卻知道這么大的事不可能隱瞞下去,只得試探地回道:“這是……誣陷……”“李妟”等待著下文,“……前幾日,匈奴使團失蹤——”

使團失蹤?!

一股熱血直沖而上,“李妟”忙按住妝臺,但又生硬地擠出幾個字:“全部——失蹤?”

沒想到她會這樣追問,大家都有些吃驚,蕓琬也不知應不應該再說下去,但看著她黑黝黝的眼珠好似燃著烈火,不得答案就要吞噬一切的樣子,便不知不覺地哀聲訴道:“是……是呀……但凡有一點蛛絲馬跡,也不會誣陷你阿翁?!?

額頭上的傷口劇烈抽痛,胸中灼熱似要炸裂,“李妟”拼命克制,卻“撲——”的一聲,眼中烈光驟然斂退,一口黑紅色的濃血噴濺在室中央的憑幾上。

“妟兒!”

“阿姊!”

喚聲遙遠且混沌,疼痛讓眼中不斷涌|出淚水,仿佛蒙住了她所能感知的全部世界,旋轉,旋轉……

咬著牙,掙扎,沉落,掙扎,沉落,卻只有再拼命掙扎,意識卻越來越薄弱……

她以為自己再也無法支持已經昏了過去,卻聽到一聲模糊的急切吩咐:“快扶到榻上!”

“李妟”竭盡全力,微抬起那只仿佛已經不是自己的手,擺了擺。

“妟兒,聽話啊……”蕓琬的聲音幾乎是在哀求。

但“李妟”眉頭蹙動,無力的手臂落下時“無意”地觸碰到額頭傷口的位置:“呲——”她顫抖著睜開眼,拼命掙扎起身。

倒沒有人在意這一觸碰是無意還是有意,只看著她的執拗,蕓琬的淚又不由自主地落下,忙扶起她靠在妝臺邊,哽咽地吩咐婢女:“拿兩杯溫水來……”

“李妟”模糊地感到一個寬口杯已在唇邊,漱了一下,另一杯又送上前,她喝下兩三口。

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動,身心俱痛,她不由自主地緊縮發顫,卻氣若游絲地緩緩開口:“阿翁……阿母……不必擔心,吐了一下好多了,胸口的兩股沖力相絞已不是那么強烈……”

眾人怔怔地看著她,不敢反應卻都禁不住地慌張,她的表述與廖醫工長診斷時所用之詞如此相似,難道她已經知道了自己的病癥?

可這哪是好多了,分明是動了氣力讓她的情況變得更糟!

李姿哭出了聲。

“李妟”知道,自己此言一出,無論之后她與原本女郎的性情有多么大的差異,也不必擔心被懷疑了,因為這是一個瀕死之人的悲痛與絕望。

雖然不知道還要與這家人相處多久,不過從此,她便是“她”了……

全身疼痛得有些麻木,但眼前的人影已不再凌|亂地重重疊疊,她略過眾人的表情,星眸微動向室中掃視,最后定睛在李遵誠的身后:“阿翁……那是大王令?”

李遵誠深鎖的濃眉一怔,轉過身,才發現一直拿在手中的帛書竟在慌亂中被甩開,滾落在剛剛噴濺的血漬之外。

玉華忙上前拾起,呈給李遵誠。

李遵誠看了看,帛書完好未有污損,輕嘆了一聲,揮手讓玉華送去。

大王令鋪展開來,李妟一目數行:“近日匈奴來函,督問公主烏勒辰所率議親使團行蹤,孤本以為與代國無關,但昨夜卻有密報稱,六日前親見一隊兵馬私自出入雁門之地。君為中尉,統領王國軍隊,雖忠孝率百官之先無可懷疑,但因干系甚切,不得不致君及親眷暫禁宅第,待密查真|相,還君可昭日月之清白?!?

朦朧的目光在瀏覽中慢慢凝結變得幽沉。

竟然發現了私自出入的兵馬……

雁門以山為險,漢又設置各關各塞數量眾多,要想串通所有守關兵將私自出入一隊人馬幾乎沒有可能,但對于手握軍政大權者來說卻又并非絕對。

不過此事敏感,不能將所有守邊將士皆拘捕逐一拷問,只能暗中調查,并向可能的主將問責,所以不能說鐘崐禁了李遵誠毫無道理,但是,他也的確是在利用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五年前,為防范匈奴侵擾,強固代國戍邊力量,漢帝特派李遵誠任代國中尉,執掌一國軍權。

但是,漢承秦制,設各路諸侯郡縣分地而治,諸侯王被賦予充分的自主權,除了丞相由中央指派,其他官員皆可自設。

雖然漢帝為了安撫與平衡,準允代國自立丞相,但是,諸侯國的丞相歷來只承擔監察之責少有實權,治兵重權旁落,代國君臣的不滿可想而知,其后同殿共事,官面之下的手段也就難免無所不用其極。

而今年年初,先代王薨逝,九歲的劉登繼位,丞相鐘崐對權勢的搶奪似乎更加順利。

鄰國使團失蹤于兩國邊界之事原本就可以問責掌權中尉,而今又跳出人證直指操縱嫌疑,這就不是失察那么簡單了……及時扣住李遵誠,不僅可以讓他承擔所有可能無法查實的罪責,更重要的是,萬一事態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還可以把他作為一種交待,無論是送給漢室還是送給匈奴……

但是,李遵誠到底是不是幕后真兇,他是否具有籌劃一場潑天陰謀的深晦目的和必要準備,就算鐘崐不可能像自己的人馬那樣獲得諸多情報,但作為共事五年的一殿之臣,他也應該非常清楚。

李妟的心中眼底皆是幽深而復雜的思慮,但放下大王令,已換上了一副普通的小女兒家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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