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里之外,一座容納著五、六千戶的城鎮便是代中侯國,信武之地。
因為與代都相隔并不太遠,靳氏母女昨日便已返回家中,只是靳侯卻外出訪客,說是今日會回府,她們便一早在書房中焦急地等待。
靳秀在房中踱來踱去,靳夫人雖坐在榻上,卻也不時向外張望。
忽然,庭中有了聲響。
“高人!高人啊!”靳侯朗笑著穿過庭院,隨之走進書房。
靳夫人與靳秀面帶憂慮地迎向他。
“夫君——”
“阿翁——”
“你們回來了,代都一行如何?”靳侯難掩面上喜色,順口問著她們。
“夫君何事如此高興?可是上次入京的時候遇到的那位高人?”靳夫人隨著他坐入榻中,靳秀也湊上前來。
靳亭看了看靳秀,這是還不能過多透露的機密事,他不置可否,但臉上仍然洋溢著喜悅。
靳夫人卻不敢同樣高興,她憂心不已地問道:“夫君可知,上官恂被派來負責查辦李遵誠案?”
“知道——”他志得意滿地看看她們,“難道,你們是因為這個而擔心?”
“是啊……”
“哈哈,所以我才說是高人,使團失蹤的大案蹤跡全無,私出邊關的人馬也無懈可擊……你們以為只有上官恂來查嗎?前前后后明使暗探查了多少遍,如何?還不是一無所獲!”
母女倆睜大了眼睛,讓他說得不由心中安穩了一些。
靳亭也不急,喝了一口茶,又道:“就是現在,你們以為上官恂是一個人來嗎?”他煞有介事地點了點書案,“這背后還有未露面的暗使呢。”
看著她們母女的緊張又被提了上來,他才道:“又如何呢?他已經無計可施了——”
“怎么說?”
靳亭的嘴角緩緩勾起一個綿長的微笑,似吐露出一個大秘密:“——他令上官恂抓了李遵誠!”
“啊?李遵誠被抓了?”靳夫人吃驚地問。
靳亭卻抿著嘴,搖了搖頭:“想必這位暗使大人也是急于求成,他要求上官恂嚴審李遵誠……你們猜,就在押送途中發生了什么事?”他難掩得意,享受地看著瞪大眼睛等著下文的妻女。
“什么事?”靳夫人猜不出,不由焦急地催促著。
靳亭緩緩道:“李遵誠——逃了!”
“什么?怎么可能逃跑?押送犯人不都是重枷在身,周圍還有一大群侍衛看守,李遵誠怎么可能逃跑?”
靳秀眉頭一擰,道:“一定是上官恂故意把他放了!李烺說過他們的關系非淺,他不會看著李遵誠受苦受難!”
“不管是不是故意,反正現在李遵誠是在逃嫌犯,正秘密抓捕呢。”靳亭輕松地道。
“這是好事啊……”靳夫人反應了過來,眼中閃亮,“李遵誠跑了,可罪名沒跑啊!他這一逃,豈不正好坐實了他的罪行!”
靳亭呵呵笑了笑:“是啊……李遵誠的事現在是小事了,只要讓樊鋒找到他,讓他永遠消失就行了……”
“可是,”靳夫人又有些擔心,“他這一逃,誰知道他能跑到哪兒去,還能找到他嗎?”
“李遵誠是什么人?”靳亭看著她撇了撇嘴,又點了點書案,“他做事從來一根筋,只要經他之手必會負責到底,其他的事尚且如此,何況這是他自己的案子……他不會跑遠,一定是藏在附近的某個暗處打算伺機查探。”
“嗯,”靳夫人贊同地點了點頭,但思忖著又道,“不過……李遵誠畢竟也是一國中尉,之前還是太子的武教,樊鋒會不會是他的對手?”
“呵呵,”靳亭又不由地笑了,“這次我去拜訪,有人告訴了我一件非常好笑的隱密事……”
母女倆驚奇地看著他。
“駐守在代國的暗探頭領也參加了去年的比武大賽……”
母女二人互相看看,去年的比武大賽樊鋒得了三連冠,也就是說——
“他早已是樊鋒的手下敗將!”靳亭撐著書案敲了敲,“我就不信這一次李遵誠能逃得了……”
如此一來,讓人放心多了……
靳夫人微笑著輕吐一口氣。
不過,靳秀卻暗暗轉著雙眸。
正說著,門外闖進一人,他的身材并不健碩,但因急促的步伐卻讓他的身姿顯得剛勁有力。
“父親……母親——”他的臉上略帶慌亂之色。
“長宇?正有事要安排于你……”
“父親,出了大事!”
“噢?你也知道李遵誠逃了?”
“是,父親,但是不僅如此……”他看了看母親和妹妹,欲言又止。
“說吧。”眼下這件事即要結束,而妻女也知道得差不多了。
“父親,上官恂一定接到了上面的指示,一改之前作風,一連下了幾道密令,提審李遵誠是其一,與此同時,他在軍中已經開始暗暗監視所有軍備官……”
“軍備官?!”靳亭頓時瞪大了眼睛。
靳夫人母女不明所以。
“軍備官和此事有什么關系?”看到靳亭神色大變,靳夫人急問道。
靳長宇見父親沒有再隱瞞母親和妹妹的意思,便向她回道:“因為父親考慮到,案發后一定有多方辦案官員輪番審問,不經過訓練的證人必會露出馬腳,所以父親設計了真實的證人,假的將兵人馬……我們給了一個軍備官好處,讓他偷偷挪用了軍服。”
靳亭看向他:“難道上官恂已經知道,是有人用軍中裝備假扮將兵?”
“看來不錯。”
“他是怎么知道的?”靳亭一怒,但隨即又道,“如果是我們府中人透露了風聲,他就會直奔我們侯府了……”
“是啊,父親,不可能是我們的人,很可能是他自己查出了線索。”
“這個上官恂還真有些本事……”靳亭的面色陰沉,“你的消息確切嗎?”
“是,父親您知道,我們府內的人決不會出面主動打聽,這些事都是那些兵將為了多討一些押運酬勞,主動向我們的私商透露的。”
“這么多的大動作,不尋常啊……”靳亭沉凝了一瞬,突然一抬頭問道,“最近可發現從長安來了什么特別的人?”
“這個……不清楚,底下人……還沒有查到。”
靳夫人此時明白了幾分,擔心地問道:“這個暗使會不會讓上官恂嚴刑拷問那些軍備官?”
“這件事一直是在秘密調查,上官恂還不敢大動干戈,讓整個軍營人心惶惶……”回答了母親,靳長宇焦急地又轉向靳亭,“但是,父親,還有一件事……”
“嗯?”靳亭眉頭深蹙。
“我們埋伏在那個軍備官私宅附近的探子來報,發現有人送了一封信,不知道什么內容,但是他的家人收到后甚是慌張,宅院的大門再未隨意敞開過。”
靳亭眼中瞳仁劇烈地晃動。
“啊?一定是那人在軍中得到了什么風聲!”靳夫人驚慌地道。
“父親,怎么辦?!”
靳亭凝眉不語。
“夫君,問問那位高人吧!”
“哎呀,鞭長不及……”靳亭手握成拳砸著書案,“你讓我想想!”
突然,他停了手,眼中閃過一道冷冽:“那位暗使不是急著想要一個幕后嗎,我們可以好好地為他謀劃謀劃……”
他看向靳長宇:“準備兩隊人馬,當那個軍備官一出營,我們便在兩地把他和他的家人同時滅掉!”
“但是……這種殺人滅口會不會不打自招?”靳長宇有些擔心。
靳亭緩緩道:“李遵誠不是逃了嗎?”他冷笑一聲,“不打自招的可不是我們……”
靳長宇一愣。
靳亭已經胸有成竹,沉穩地道:“這件事是這樣的——一切的謀劃皆是李遵誠所為,而他現在逃了出來,卻發現自己當初指使的軍備官很有可能暴露,于是他不得不痛下殺手……”
靳長宇了悟,裂嘴一笑:“孩兒明白,”但他又轉念一想,“不過,父親,還有一點違背常理……”
“什么?”
“李遵誠為什么大費周章派人私出邊境誣陷自己呢?”
靳亭冷冷一笑:“這怎么是誣陷呢?他派出私兵滅了匈奴使團,這是立功……”
靳長宇又怔了怔,旋即驚嘆道:“父親好智謀!一切順理成章,完全合理!”臉上閃過一絲獰笑,“李遵誠這黑鍋背定了!”
父子兩人旁若無人的謀劃,靳秀卻聽得分明,她一臉憂慮地插言問道:“阿翁,李遵誠逃脫在外,但是,但是……李烺也在外面,會不會同受牽連,說是他籌劃的刺殺?”
靳亭面無表情地看看她:“這種時候,不能計較了,如果那個軍備官不滅,我們侯府則危矣!”
靳秀不敢再看父親,委屈又憂悶地看向母親,小聲嘟囔道:“阿母說過,不會連累李烺的……”
靳夫人也擔憂地看看靳侯,又看看靳長宇。
“妹妹,”靳長宇替父親解釋道,“父親之前沒有用這樣的方法,就是在保護阿烺,但是這一次行勢所迫……侯府和李烺,小妹要有所取舍呀……”
靳秀微低下頭:“我沒說不在意我們侯府,孰輕孰重,我拎得清的……”但說著,眼淚就要掉了下來。
靳長宇見此笑道:“小妹還是有大局有雙親的,不過,你也不用過于擔心,上官恂也不是愚蠢之徒,他放跑了李遵誠,為了表示自己在嚴謹辦案,也許會把李烺抓回李宅的。”
但是這一番安慰并沒有解了靳秀的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