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
“李伯母。”
“靳夫人……秀兒……”
靳夫人面沉如水,帶著幾抹恰當的哀愁,身側是略顯沉靜的靳秀,而蕓琬美|目中流露著感激,但神情如往日一般嫻靜,并無半點欲訴哀苦之意。
雙方落座,靳夫人憫然輕嘆:“誰能想到竟然發生這樣的事?!”
蕓琬凄然一笑:“這種情況下你還能前來探望,我和夫君都很感激呢。”
“我當然要來,咱們兩家素來義氣相投,一聽到消息,我便急著提請,想來看看能否幫上忙……”靳夫人滿懷感情地道,“還好,既然我能進來,說明問題并不嚴重,鐘相也沒有為難之意。你暫且放心,稍待幾日風聲一過,自然便沒事了。”
蕓琬知道她是安慰之語,但心中更加凄然,痛的人與不痛的人想法是不可能相同的。
“此事實不想牽連靳侯府,我們只望你們夫婦無妨,如果連累了你們,我們的罪責便更重了。”
“咱們這些人向來身正行端,光明磊落,怕什么……”靳夫人的聲調底氣十足,轉而,又輕嘆一聲,“我還想向李夫人請罪,因為這班小孩子不懂事又沒有深淺,女孩子走馬做什么呢,阿秀這么大了,也跟著起哄,才讓妟兒遭此意外……我和秀兒非常內疚,這心里實在過意不去。”
她看看靳秀,靳秀微低下頭。
“靳夫人客氣了……發生這樣的意外,誰都不想。孩子們走馬都是為了強身健體,唉,我們一直是支持的,尤其是我……這里還要當面謝謝秀兒,是她處事果斷遇事不慌,又不怕辛苦,才能那么快地找到妟兒。廖醫工長說了,幸虧發現得及時,否則……”說著,有些哽咽。
“這妟兒現在怎么樣了?我帶了一些補血舒筋的草藥,看看能不能派上用場?當然,李府有更名貴的,權當我一點心意吧。”
原本李家的一應物用就比不上他們侯府,現在又在被禁當中,更不可能尋得上好的藥材。
靳夫人贈送禮物又用心措辭,而且更沒有半點幸災樂禍的姿態,蕓琬真有些覺得,也許之前對她有些誤解。
人與人之間能用真心相處的,難尋難覓猶如千金之寶,但無論多么稀少,世上也一定是有的,只是需要更多更深地了解吧。
“讓靳夫人多費心了。妟兒正在休息,她……還需要好好調養。”
“是呀,受了這么重的傷……”
門外響起腳步聲,李姿扶著李妟出現在會客廳門口。
靳夫人和靳秀轉頭一看,大吃一驚——這么幾天就能出房門了?
但再看向她頭上的包扎,真有些觸目驚心。
靳夫人忙起身上前:“妟兒這……要好好休息,我也不是外人,可不要勞累了……”
李妟與李姿輕輕施禮,李妟虛軟地道:“妟兒多謝靳伯母和阿秀前來探望,我即可走動,理應拜見才是。”
“阿妟,還好嗎?我剛想著去看你……”靳秀的面上盡顯哀然。
但是心里卻有些不敢相信,死里逃生一回竟然讓這暴脾氣學會了知書達理?!
對上李妟的眼睛,那深黯的眸中沒有冰凌,沒有刀鋒,甚至比平日還要柔和,就像一只只是想曬曬太陽的小貓,帶著昏蒙的慵懶,讓人無法想象當初它竟能爆發出穿透擊毀對手的力量。
也許那只是她疼痛之下的反應……
“我還好……”李妟微弱地笑著應道。
輕輕落在靳秀臉上的目光已將這小女子看得清楚。
她的臉龐艷|麗又不乏干練,眼睛也毫無造作的炯炯有神,但是這么近的距離之下,卻可以看到更多。
也許平日|她只需偽裝一種端莊的表情即可,但這一次她既要看清對手,又要忍住成功加害之后的喜悅,而且關鍵是所有的真實反應必須暗藏起來,最后在保持常態的基礎上自然流露出恰當的關心與難過。
結果當然有些扭曲,因為過度調整臉上的皮肉,肌膚之下還遺留著因力而起的橫絲,在微微地顫抖。
畢竟是小女子,復雜情況之下,也并不能游刃有余地完美處理。
也許別人不會如此接近如此細致地觀察過她,不過,在李烺的位置上,他會獲得多少對她的了解呢……
“阿姊傷得沒有那么嚴重,可以隨便走動的。”李姿鼓著勇氣補充道。
“那便太好了,不幸中的萬幸,我還一直擔心呢。”靳秀輕輕一笑。
李妟神色溫和,拍了拍臂中李姿的手,示意她進客廳陪著母親。
李姿緩下情緒走了過去。
李妟轉向靳秀笑笑:“阿秀,我們去塘邊走走吧,這里讓母親們敘談。”
靳秀愣了一下,這是要單獨出去?學乖了,不當著他人的面吵架了?還是發現了什么想要與自己對質?
不敢當面對質,不就是拿不出實證?
難道……這一次她也知道無論當面背后吵鬧都無用,想要套出一些證據來,是在暗中做了安排準備偷聽嗎?
不過,就算她長了心機有這般算計,也已經被自己全部猜到,還能再翻出什么花樣?!
想到這,靳秀穩了穩心神:“好啊,你累了我再陪你回房……”回過身轉向兩位長輩,“阿母,李伯母,那我們便去了。”
“你好好照顧妟兒。”靳夫人叮囑一聲。
“諾。”
蕓琬一直未言語,望著她們離去的目光,滿載了憂心忡忡。
這是位于李家東后院的一片小魚塘。
兩人在幾個婢子的陪同下慢慢地沿著岸邊花徑步向塘中小亭。
塘水不深,卻看不到有魚兒游動的樣子,一個小仆正擺|弄著幾副釣桿,但是半天也沒有動靜。
靳秀一雙眼睛暗暗地四處查看。
沒想到李妟選的這個地方竟然如此敞亮,亭子被圍在水中央,塘水清澈見底,連每葉水草的搖動也看得十分清楚,四面根本無法設任何埋伏。
靳秀放下心,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在感受著這么美好的風景。
“阿妟,”嘴角翹了翹,無話找話地道,“你看這小奴的技術也不好,這么長時間都沒有釣到什么,還是換個人吧。”
因為要圓了飛蟲的說辭,所以李妟只能為她與靳秀的閑談選個室外的地方,她尋了半天,李家用于休閑的場所不多,只有這個涼亭最為適合,但是沒有想到,竟是一個如此應景之處。
李妟淡淡道:“釣魚需要的是技能和耐心,現在家中反正閑來無事,這么好的天氣垂釣一番也是樂趣。”
靳秀暗笑,李家已被封禁半月有余,恐怕這塘中早已空空如也,還說什么垂釣有趣,有魚才行吧。
不過,李妟的態度倒不似從前那般剛硬,且看她到底要干什么。
于是靳秀沒有再開口,隨著李妟緩步走進小亭,接受著陽光的暖意,倒真的很舒服。
回過頭,靳秀看向坐在斜對面的李妟,卻發現她正拳握胸口,暗中用力,仿佛在壓制著疼痛。
“胸口不適?”靳秀疑惑地問。
“是……有內傷……”
當然,從那么高的山崖墜下,怎么可能傷勢不重?這才正常嗎。
靳秀又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李妟,看著她頂著厚布帶,眉頭緊蹙搖搖欲墜,幾經收斂卻還是笑著道:“呵,你這一受傷,倒象是病西施了。”
李妟慘然一笑:“病西施多好呀,那么多人疼愛。我這一病……”說著說著,竟要落下淚來。
這番情景完全出乎靳秀所料,這哪是那個囂張的李妟?難道真的是一場災難讓她性情大變?這不是已經漸漸好轉,都能走動了嗎?
她看著李妟,終于發現有些不對勁兒:“咦,你的嘴唇怎么是烏黑色?難道——”她不由一驚,“你中了毒?”
因為之前根本沒想過除了摔傷劃傷還能有別的可能,所以這么明顯的異常竟然現在才發覺。
“嗯,”李妟沒有底氣地低聲道,“廖醫工長猜測是在摔傷的時候傷口沾染到了毒草,現在已是毒邪攻心。”
原來如此!真是天大的……
“那可服了解藥?”
“廖醫工長開了方子,但是并不能根治……你回去可要告訴小姊妹們,不要再去那里,現在還沒有查出是哪一種毒草,如果不小心沾染上會很難醫治。”
自從發生墜崖事件,誰還敢再去天鹿山呢。
“噢,難怪你一直虛弱無力的……”靳秀看著她,表情變得有些沉凝,這般示弱,是想拜托自己尋藥嗎?
連忙道:“今日我和阿母來訪,正好帶了些藥材,不知是否對癥,你可以先試一試。”
當然不能對癥,都是外傷用藥,怎么可能醫治毒侵……
但李妟卻道:“多謝阿秀了……”又輕輕一嘆,“還有……聽我家婢子們說,為了尋找我,阿秀搶在最前面,這讓我更應該多謝你啊……”
靳秀心中一怔,不由警覺,聽不出她的話是真是假,但見青眉和玉華已拿著兩個托盤徐徐走來,她輕蔑一笑,提高了一些音調:“你以為我像你那么小氣沒有風度嗎?”
青眉低著頭,擺好果品茶點,伺立一側,玉華上前開始斟茶。
“嗯,”李妟竟應了一聲,“這次受傷,我的想法與以前不同了……現在,我想敬你一杯茶,不管是賠罪也好,感謝也罷,我們……講和吧。”
李妟說得情真意切,凄戚婉婉,但是靳秀聽了卻提高了警惕,這是李妟嗎?這是那個和所有人針鋒相對,盛氣凌人的李妟嗎?還是……她自覺時日無多,想要拉上一個死對頭,對自己施什么詭計?
靳秀眸中轉動,看向正在倒茶的玉華,那茶水緩緩注入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