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稟陛下,”龍騫正在屏風之內書寫之際,翟奉昱接到門外一個小內侍的報告,輕聲向皇帝稟道,“楚王攜中尉劉閾前來拜見陛下。”
楚王劉戊這個時候前來,即會看到殿中一片混亂,本來不應該讓他進來,但是劉啟想到之前楚王曾暗示過,他一直派人監(jiān)視著梁王,也許一會兒他清楚了現場的狀況能從他的立場提出一些新的消息。
再者楚王從來沒有帶過其他楚國高官前來拜見,想必這位前不久剛剛被他提拔為中尉的臣子一定深受他的青睞,自己也想見一見。
略略一思,劉啟道:“宣他們進來吧。”
翟奉昱高聲宣旨,楚王和一個年輕人走進殿來。
“參見陛下。”
梁王和李家人全都愣了,他們齊齊看向楚王身邊的中尉,因為他竟然是他們相識,甚至有些熟悉的人——列中林!
列中林竟然獲得了楚國如此重要職位的任命!
而楚王借此機會對外如此宣布,他的真名竟是劉閾,這些意味著什么?
楚王和列中林還看不出場上是什么情況,也不便開口詢問,見皇帝也沒有告之的意思,便移步一旁靜立。
而列中林似乎有些愧疚,沒有回望昔日友人的目光,只是默默地站到楚王身后。
屏風被撤掉,翟奉昱將龍騫寫好的簡文呈給皇帝,一共兩份,上面的文字并不多,皇帝掃一眼即閱覽完畢,眉頭不覺緊蹙。
他將其中一份遞給翟奉昱,示意讓他按照上面所寫來進行驗證。
翟奉昱謹慎閱看,不覺吃了一驚,又抬頭看向皇帝以示確認,但皇帝沒有再多余表態(tài)。
翟奉昱戰(zhàn)兢兢地領命,走到殿中,在梁王面前停了腳步。
“梁王殿下,”他的聲音輕柔,但夾雜著一些顫抖,“請您挽起左衣袖。”
所有人都非常疑惑地看過來,而梁王和李妟卻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什么,心中微微一震。
梁王慢慢卷起袖子,果不其然,就在離手腕三寸的手臂上,竟然清晰地呈現著一個暗紅色的印記!
翟奉昱重任在身,不得不上前仔細觀看,果然是由多舟并連組成的“紫元”二字!
雖然梁王心中同樣驚疑,雖然他心中并無愧意,但是他仍然第一時間看向李妟。
他沒有在意皇帝會怎么想,也沒有仔細回憶入宮之前遇襲時手臂刺痛是否就是這印記由來,他只在意李妟見到這么清晰確鑿的證據,是否還會堅定地相信自己。
但李妟此時并未向他投來關切或是支持的目光,只是一臉幽沉,看不出悲喜。
翟奉昱恭敬的退回,低聲向皇帝作了匯報。
皇帝面帶憂色,又將第二份簡文遞給他。
這一次翟奉昱領命后直接退出了大殿。
殿內一時安靜無聲。
楚王并不知道事情有多嚴重,但是看到所有目光都齊聚在梁王身上,所有人的臉色都異常沉重,似乎是在對梁王進行審查,心中升起了一個念頭,也許他也可以為這種狀況出一點力。
“陛下,”他沉穩(wěn)地走入殿中,“本王雖然不清楚梁王做了何事會讓陛下與眾臣如此關注,不過,梁王一直喜歡廣結天下豪杰才俊,這其中有一位楚國年輕人,為人正直,觀世入微,一直都有拳拳報國之心,相信他會讓陛下了解梁王私德與行為更為真實的一面。”
皇帝氣息微重地道:“何人?”
“正是本王的中尉劉閾。”
想要借機抹黑梁王這件事,他并沒有與列中林提前溝通,因為他們剛才之所以進宮,只是列中林已做好離京前的一切準備,便向他提議前來向皇帝拜別,他們只是巧合而來,他和列中林都不知道殿內正在發(fā)生什么事。
不過他相信,自己雖是臨時起意,但列中林一定明白,也會積極配合。
因為畢竟自己已經讓他的母親——一個女人的心愿實現了一半。
雖然秦嫣從來懂事從未提過如此奢求,但是天下哪個女子愿意永遠只是情人而不被明媒正娶入主夫家門楣?看看她在自己面前多么溫柔似水也即知她的滿心期待了。
之前自己搶走梁王的破吳之功,他一定心存芥蒂,但現在劉啟既已即位,自己再不用對梁王有所顧忌,而自己與梁王明面相抗當然需要幫手,最貼心的幾個老臣也都紛紛勸諫,應該考慮考慮楚國延祚之事了。
太子理兒一直沒有找到,現在列中林當然就成了自己最可用之人。
雖然他不太在意軍政,而更喜歡酒事,但好在為人相當聰明,自己點撥之下即能迅速融入國事。
自己恢復了他劉家的姓氏,恢復了他出生時自己給他起的名字,又將他放在軍權重位,一個生|母連侍妾身份都不是的孩子能得到如此重視,他此時應該相當感恩戴德了。
其實現在也并不需要他說出什么真切的證詞,只要說一些與梁王叛逆相關的似事而非的相處細節(jié)即可,不僅可以增加皇帝對梁王的疑心,而且還可以明確楚國的立場。
列中林站了出來,他此時一身勁裝,原來翩翩公子的模樣增添了幾分峻朗。
“參見陛下。”
“你所知梁王如何?”皇帝的聲音里聽不出情緒。
“回陛下,”列中林的語調不再是之前的瀟灑與柔和,多了幾分正式與嚴謹,“微臣任楚國中尉之前,與梁王因酒結識,把酒言歡之際互述過心中向往與追求,據微臣了解,梁王——性情率直,心意美好,是臣下敬佩與仰望的楷模。”
沒有聽到自己想聽到的話,楚王不禁瞪著眼看向他,但卻沒有辦法當眾斥責,只見他微低著頭,也沒有向自己抱歉的意思,心中更加氣憤,這小子怎么膽敢忤逆自己,難道他以為自己任命了他之后就不可能再把他撤換掉嗎?!
這時翟奉昱已經返回,手中多了一個托盤,他呈到皇帝面前。
皇帝不再在意楚國的兩人,看向托盤上的小檀木盒。
翟奉昱身邊的小內侍將蓋子打開。
皇帝從里面拿出一物,大多數人都認得,這是梁王的面具。
皇帝將面具翻了過來,在里面一層的中上部竟然看到了紫元舫的標記。
“龍騫,”皇帝問道,“你說梁王面具是一把鑰匙,是什么意思?”
“回……陛下,”幾番折騰,龍騫已經有氣無力,“這面具的正面梁王用于在外行走時偽裝真容,而反面,他則用來開啟紫元舫大營的秘室之門,每一次君上召集我們,都是用這種方法來到現場。”
皇帝掂了掂面具:“如此說來,你們豈不根本沒有見過不戴面具的君上?”
“是,陛下。”
“既然如此,只要戴上面具就能冒充,那么你如何斷定你們的君上即是梁王?”
“回陛下,我龍家商隊廣布天下,沒有人比我們更了解各色特異物品與材質……制作梁王面具的桃花膠從西域而來,但是制膠方法卻失傳,梁王的面具已成獨一無二的孤品……我近距離見過戴著面具的君上,也見過戴著面具的梁王,再對比他們的身材和聲音,足可以斷定兩人就是同一人!”
皇帝看了看梁王,想要等他申辯,如果他說這面具曾經丟失過,即可推翻龍騫此番證詞。
但是梁王此時面上平靜如水,無論列中林的肯定還是龍騫的力證,仿佛與他并無多大關系。
“紫元舫大營在何地?”皇帝又轉向龍騫。
“就在……就在京城西郊獵場南門外,一處無名山莊的地下。”
西郊獵場,是梁王在京期間最常出入的地方。
皇帝掃視了一眼全場,此等大事不可能有人替他拿主意,他氣息沉沉,卻聲聲震動地道:“今日殿內所有人都不得離開宮中,梁王仍回自己寢宮,但不允許與任何人接觸……明日西郊獵場驗證之后再做定奪。”
“諾。”眾人齊齊遵令。
皇帝離去,眾人也由宮中內侍分別安排到不同的寢殿。
李家女眷由內侍引領著前往漪蘭殿,當她們走了沒多遠,便看到列中林正立在不遠處的長廊之下。
李妟看了看他,神色黯然。
列中林眸中滿含深深的痛楚,即想上前安慰。
李妟卻向他微微施禮,轉身離開了。
而跟在她身后的是明秋。
其實一直以來明秋都清楚,列中林之所以一次次向李妟邀談合作,都是出于那份她自己渴望而不可及的情意。
只是她自以為李妟的結局已定,匈奴公主的身份被揭穿她即會被遣返,之后由單于隨便指婚給一個王爺,從此幽困一生。
所以無論李妟對列中林是否有意,或者她額上的傷痕漸淡更會讓列中林沉迷,明秋都不在意。
只是此時,自己完了,而列中林心痛的表情只為李妟,自己甚至沒有落在他的余光里。
明秋的心沉入冰冷的湖底,腳步似赴刑場一般跟隨在李妟身后……